第一章東方藏一寶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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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廂內隱隱傳出奇怪的響聲,唐老爺拎着榔頭走向車廂,伸手去拉門,車門卻突然被人從裏頭一把推開“砰”的一聲,唐老爺的鼻子險些被猝然彈開的車門撞扁,他吃痛地捂着鼻子抬頭一看——車廂裏走出一個年方弱冠的人兒,身上竟穿着一襲新郎官的大紅喜袍,腳上卻趿了一雙木屐,滿頭黑髮也未束冠,縷縷髮絲飄逸於風中,兩幅寬鬆松的袖子,左邊那幅長長地拖曳着,右邊一幅卻捲了上去,出酥潤如玉的一隻手,手腕上纏着一泛舊的杏黃絲帕,絲帕上居然以無數密織的銀絲纏護着一枚墨玉,玉中透出瑩瑩光澤照得那隻手白得近乎透明,手中卻持了一個空空的酒壺。此人渾身散發着一股子竹葉青般清冽人的酒香,雙頰泛着醉也似的酡紅,含笑的眸子微眯,眸光淡轉,光華溢,勾着笑弧的兩片瓣竟泛出誘人的海棠紅!
人兒僅僅是酒醉無力地靠在車廂外,半醉半醒地眯着眼、噙着一抹淺笑望向眾人,但他醉笑風般的動人氣質不同俗,眉宇神韻間藴涵的絕代風華無可比擬,足以令人心神俱醉!
“今兒晚上,唐家大院好熱鬧啊!唐老爺子老當益壯,紅臉關公似的掄着鐵榔頭又想與哪一個不識風水的人較真?”淡笑、懶散的語聲明顯是在調侃人,唐老爺子渾然不覺似的,只是瞧着這個人邊泛開的一彎淺淺笑弧,竟瞧得呆住了。
一隻空空的酒壺硬是到唐老爺手中,醉態可掬的人兒打個酒嗝,居然衝唐老爺喚了聲:“岳丈!宵一刻值千金,您老也該讓我進去與新娘子拜個堂,也好早些入房。”唐老爺愣愣地接了這隻空空的酒壺,這才驀然警醒,指着那人身上一襲大紅喜袍,劈頭就問:“什麼岳丈?縣太爺不僅姍姍來遲,還穿着這麼一身喜袍來弔喪,是存心來氣老夫的?”
“岳丈何出此言?昨兒個不是岳丈託人捎來一張喜帖,説要招我為婿,讓我今晚來娶您女兒的嗎?”人兒抖抖袖子,口中喃喃自語“奇怪,唐家的招婿帖擱哪個兜子裏去了?”唐老爺瞪着他,險些氣歪了鼻子。
“縣太爺是醉糊塗了吧?唐老爺子哪有什麼女兒?您就是想娶,也得先讓唐老夫人生一個出來!”一旁有人提點“況且今夜大夥兒都是來弔唁唐少爺的,您穿這一身豔紅之,實是不合時宜哪!”
“弔唁唐少爺?”看似醉糊塗了的人兒口而出的一句話險些令唐老爺背過氣去“唐家那隻藥罐子不是早就嗝了?眼下怎麼又死了一個?敢情這座凶宅裏是隻見喪事不見喜事?”
“呸,你個糊塗官,老夫只死了一個兒子!”唐老爺氣得掄了榔頭,幸虧眾人齊力攔住了他。
“縣太爺是醉人醉語,老爺千萬要忍耐、忍耐、忍耐!”老管家一面安撫自家老爺,一面讓眾人幫忙把縣太爺請進大院裏,入了靈堂,趕緊把早先準備好的一紙悼詞到縣太爺手裏,讓他照着上面寫的一些溢美頌德之詞一字不漏地念完它,耽擱了大半夜的祭奠弔唁儀式方可大功告成!
兩分清醒、八分醉態的縣太爺站在前來弔喪的各方人士面前,持起唐家人絞盡腦汁心準備的一紙悼詞,眯着眼盯着紙上的字,愣是不出聲。
“大人,要不您先喝杯濃茶解解酒?”老管家一面幫自家老爺打扇子扇涼風兒降心火,一面禮數周到地沏上熱騰騰一盞濃茶遞過去。
縣太爺推開酒盞,打着酒嗝道:“哪個説我喝醉了?我這不清醒着嗎?這悼詞上寫的沒一句人話,你叫我怎麼念?”老管家一愣,悼詞開頭寫着“容貌甚偉、神武蓋世、才華橫溢的唐少爺”這、這怎麼就不是人話?
“大人唉,您趕緊照上面的念,準沒錯!”老管家拼着腮幫子笑酸了地討好。
縣太爺卻把那張悼詞“啪”地甩在他臉上,指着底下一幫人問:“今夜大夥兒來唐家弔喪,是該打官腔、説些華而不實的場面話?還是該説些唐少爺平裏愛聽的話?”有人幫腔:“自然得説唐少爺生前愛聽的話!”看看香案兩側帷幔裏遮掩的一具靈柩,眾人毫無異議地猛點頭。
縣太爺又問:“知道唐少爺平愛聽什麼嗎?”底下一幫人搶着答:“詩作賦、風花雪月。”縣太爺搖頭一嘆:“諸位對唐少爺知之甚少,如何算得上是唐少爺的生前知己?”眾人摸着鼻子面面相覷,老管家聽得也是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問:“那麼依您所見,我家少爺生前最愛聽什麼?”
“風花雪月?”縣太爺一拍香案,案上一支蠟燭歪倒下來,燭火險些燒到靈牌上“唐少爺是這麼媚俗的人嗎?是這麼低劣的品行嗎?”眾人忙不迭搖頭。
唐老爺聽這話的意思,火氣也消減大半,與老管家一道眼巴巴地等着這位大人金口一開,順着前一句的語意大大褒獎歌頌唐少爺一番!
見底下一幫人全都豎直了耳朵作虛心聆聽狀,縣太爺一把抓起唐少爺的靈牌,舉在手中,大着舌頭道:“唐少爺平生最愛聽的就是…驢、驢、驢叫!”驢叫?!
唐老爺整個人石化一般僵硬在那裏,臉上凝固的表情有些滑稽。靈堂內的一票子人則齊刷刷打了跌,忙着趴在地上撿自個的下巴。
場面一度混亂,忽聽砰然一聲巨響,縣太爺居然把手中那塊靈牌當作驚堂木往香案上一陣猛敲“靈堂之上,不得喧譁!”擺出幾分官架子,縣太爺藉着八分酒意,愣是把好端端一次弔唁搞得不倫不類“你們要懷着悲痛的心情,給死去的人來幾聲驢叫!要不然,棺材裏的死人見你們沒誠心,今兒晚上靈堂內聽不到驢叫,他一不高興,就會去你們家中,在諸位牀前狠狠鬧騰一回!”與唐家攀得上情的,也都是些冥頑信之人,縣太爺這一番諢話偏就戳到了眾人的軟肋!靈堂內靜得一瞬,隱約聽得幾聲受到驚嚇後牙牀打顫的“格格”響動,而後一陣難聽之極的驢嚎聲響起,一聲接一聲的驢子乾嚎在唐家大院裏起起伏伏,不絕於耳!直嚎得聲嘶力竭,連死人也險些從棺材裏蹦出來發火之時,始作俑者總算喊了停。
草草結束這荒唐可笑的弔唁祭奠儀式,老管家膽戰心驚地把這位得罪不起的縣太爺送到門外。
眾人剛剛鬆了一口氣,卻見身穿大紅喜袍的人兒又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邁着醉步回來了,一入靈堂,張口剛説了個“驢”字,眾人倒一口涼氣,齊刷刷倒在了地上裝死。縣太爺卻莫名其妙地看着橫躺一地的“死屍”吃驚地問:“大夥兒也都醉了?可巧門外那頭拉車的驢也醉得仰着肚皮倒地上去了,今晚我就在這兒和諸位將就着睡一宿吧!祭奠亡者的七七未過,明兒個,咱們再給唐少爺念念悼詞!”還念那“悼詞”?!唐老爺兩眼一翻,口吐白沫。此時此刻,他才徹徹底底地覺悟——有這尊瘟神在,再好的風水也擋不住厄運!唐某人這輩子是和這個叫“東方天寶”的活寶瘟神八字犯衝,在此地再待下去,他這條老命豈不玩完?
趁着縣太爺在主人房裏佔了個炕,沾枕入眠了,客人們這才摸黑悄悄離開了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