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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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土地情歌我總覺得自己還年輕呢,跟20幾歲的人在一起玩不覺得有什麼障礙,偶爾想起自己已經40歲,倒不免心裏一陣疑惑。
某個週末,家裏來了幾個客人,都是20出頭的小夥子。小夥子們沒有辜負好年華,都大學畢了業,並且都在談戀愛,説起愛情的美妙,毫不避諱,大喊大笑。本該是這樣。不知怎麼話題一轉,説起了隊。
可能是他們問我的腿是怎麼殘疾的,我説是隊時生病落下的。他們沉默了一會兒,其中一個説:我爸我媽常給我講他們隊時候的事。
我説,什麼什麼,你再説一遍!他又説了一遍:我爸我媽,一講起他們隊時候的事,就沒完。
“你爸和你媽,過隊?”
“那還有錯兒?”
“在哪兒?”
“山西。晉北。”
“你今年多大了?”
“21。知青的第二代,我是老大。”
“你爸你媽他們哪屆的?”
“六六屆,老高三。今年45了。”不錯,回答得內行。我暗想:這麼説,我們這幫老知青的第二代都到了談情説愛的年齡?這麼説,再有三五年,我們都可以當爺爺了?
“你哪年出生?”我愣愣地看他,還是有點兒不信。
“70年。”他説“我爸我媽他們68年走的,一年後結婚,再一年後生了我。”我還是愣着,把他從頭到腳再看幾遍。
“您瞧是不是我不該出生?”他調侃道。
“不不不。”我説。大家笑起來。
不過我心裏暗想,他的出生,一定曾使他的父母陷入十分困難的處境。
“你爸你媽怎麼給你講隊的事?”他不假思索,説有一件事給他印象最深:第一年他爸他媽回北京探親,在農村幹了一年連路費都沒掙夠,只好一路扒車(扒車,就是坐火車不買票或只買一張站台票,讓列車員抓住看你確實沒錢,最多也就是把你轟下來)。沒錢,可那時年輕,有一副經得起摔打的好身體,住不起旅館就蹲車站,車上沒你的座位你就站着,見查票的來了趕緊往廁所躲,躲不及就又被轟下去。轟下去就轟下去,等一輛車再上,還是一張站台票。歸心似箭,就這樣一程一程,朝聖般地向京城推進。如此夜兼程,可是把他爸他媽累着了。有一次扒上一趟車,謝天謝地車上空,他爸他媽一人找了一條大椅子納頭便睡。接連幾個小站過去,車上的人多了,有人把他爸叫起來,説座位是大家的不能你一個人睡,他爸點點頭讓人家坐下。再過一會兒,又有人去叫他媽起來。他爸看着心疼。愛情給人智慧,他爸靈機一動,指指他媽對眾人説:“別理她,瘋子。”眾人於是退避三舍,聽任他媽睡得香甜。
我説他的出生一定曾使他的父母陷入困境,不單是指經濟方面,主要是指輿論。20年前的中國,愛情羞羞答答的常被認為是一種不得不犯的錯誤;尤其一對知識青年,來到農村的廣闊天地尚未大有作為,先談情説愛,至少會被認為革命意志消沉。革命、進步、大有作為、甚至艱苦奮鬥,這些概念與愛情幾乎是水火不相容的;革命樣板戲裏的英雄人物差不多全是獨身。那時候,愛情如同一名逃犯,在光明正大的場合無處容身;戲裏不許有,書裏不許有,歌曲裏也不許有。不信你去找,那時中國的歌曲裏絕找不到愛情這個詞。所以,我看着我這位年輕的朋友,心裏不免佩服他父母當年的勇敢,想到他們的艱難。
但是20歲上下的人,不談戀愛尚可做到,不向往愛情則不可能,除非心理有病。
當年我們一同去隊的20個人,大的剛滿18,小的還不到17。
我們從北京乘火車到西安、到銅川,再換汽車到延安,一路上嘻嘻哈哈,覺就像是去旅遊。冷靜時想一想未來,漫的詩意中也透幾分艱險。但“越是艱險越向前”大家心裏便都踏實些,默默地受着崇高與豪邁。然後互相鼓勵:“咱們不能消沉。”
“對對。”
“咱們不能學壞。”
“那當然。”
“咱們不能無所作為。”
“人的能力有大小,只要…”
“咱們不能煙。”
“誰煙咱們大夥誰!”
“更不能談戀愛,不能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