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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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經理可沒打算給您白乾,我瞧他的心思…”張喜兒搖了搖頭。
張幼林一時愣住了:“他有什麼想法?”張喜兒還沒來得及回答,學徒徐海拿着一摞訂貨單走進來:“張經理,南京又有一批訂貨單過來了,要大批的卷宗、信封和信箋,他們當地趕不出來,讓咱們把庫存的先發過去,可我算了算,咱們把庫存的全發過去也不夠啊。’張喜兒看了看訂貨單:“讓帖套作趕緊加印,忙不過來就臨時僱幾個人過來幫忙兒,我待會兒再跟慧遠閣的陳掌櫃商量商量,調他點兒貨,到時候給他分成兒就是了。”張喜兒又從桌子上拿起一張紙遞給徐海“順道兒把訂畫兒的尺寸給溥先生送過去,溥先生堂幅六尺是一百二十元,先潤後墨,去的時候別忘了帶上錢。”徐海轉身出去了,張幼林沉思着:“看來,往後榮寶齋大宗的買賣要靠南方了。”
“王經理正是號準了這個脈,東家,我思來想去,這是個死結:榮寶齋不到南邊開分店,就在琉璃廠坐地刨坑兒,將來是死路一條——明擺着政府部門和有錢的人都到了南京、上海,這兒的買賣是越來越蕭條;開分店,又離不開王經理這樣有想法、能折騰的人,可這人要是太能折騰了…”張幼林的目光直視着張喜兒:“王經理到底什麼意思?”
“鈴——”電話鈴聲響起,張喜兒拿起聽筒,是王仁山打來的,他把聽筒遞給了張幼林,張幼林聽着聽着,臉陰沉起來。放下電話,張幼林沒再説什麼,站起身走了。
幾天之後,又到了張李氏的忌,張幼林、何佳碧按慣例來到法源寺,給供奉在大殿內的母親的牌位上香、鞠躬,請僧人做法事。法事結束,張幼林走出了大殿,何佳碧則跪到佛像前虔誠地禮佛,隨着何佳碧每一次跪下給如來佛祖磕頭,旁邊肅立的僧人莊嚴地敲一下鍾,鐘聲悠揚,在高大的殿堂裏向上升騰着,不絕如縷。
張幼林站在大殿外的菩提樹下凝神靜思,不一會兒,何佳碧從大殿裏出來,二人緩步向外走去。何佳碧問道:“幼林,你想出辦法來了嗚?”張幼林搖搖頭:“我到了這兒好像思維停滯了,心反而靜下來;哎,你把要請佛祖保佑的事兒跟她老人家都念叨啦?”何佳碧看了他一眼:“沒有的事兒,你以為拜佛就是求佛辦事兒?告訴你吧,佛祖才不管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張幼林到很詫異:“那你幹嗎給佛跪着磕頭?”何佳碧微微一笑:“上回我去見明岸法師,他老人家説了,拜佛的真諦是在禮佛的過程中使一顆紛亂的心靜下來,靜能生慧,有了智慧才好對事物下判斷。幼林,你對王仁山提的要求怎麼看?”這件事這幾天攪得他們兩口子不得安生。
張幼林嘆了口氣:“王仁山的意思很明白,以後在外地建的榮寶齋分店賺的錢,一半兒留在分店擴大經營和夥計們分成兒,當然,主要是王仁山自己拿大頭兒;另一半兒北平總店,但主要資金還得用在繼續選點兒辦分店上。”何佳碧瞪大了眼睛:“那還有東傢什麼事兒啊?眼下明擺着南京分店比北平總店的生意好,他這不是憋着要戧行嗎?咱們平時待他也不薄,他怎麼會想出這麼個主意?依我看,王仁山要是不和東家一條心,把他辭了算了。’張幼林站住:“為什麼?他又沒做錯什麼,人家不過是提建議,我們有選擇的權力嘛。”
“你打算怎麼辦?”沉默良久,張幼林的眉頭突然舒展開來:“你看這個主意怎麼樣?讓張喜兒到南京把王仁山換回來,王仁山悉南京的情況,往後北平總店的生意很大程度上也要配合南京,南京分店的分成方式就按王仁山説的辦,畢竟他是南京分店的有功之臣,這點兒到什麼時候都不能忘,不過…要是再開分店就得重新考慮了。”
“這倒是個好主意,張喜兒人老實可靠,有他在南京坐鎮,南京分店就還能控制。”何佳碧的臉上有了笑容。
“榮寶齋的分店還要繼續開下去,榮寶齋的買賣不僅要在北平、南京,還要在其他地方做活!”張幼林顯得信心十足。
他們已經走出了法源寺,張幼林回頭望去,莊嚴肅穆的大雄寶殿沐浴在冬暖融融的陽光裏,他的心也漸漸温暖起來。
這些子張幼林到鋪子去的比往常要勤,張喜兒走了,王仁山還沒回來,北平總店的生意雖説半死不活,可張幼林對把鋪子到宋懷仁的手裏還是不大放心,他寧可辛苦自己。
宋懷仁對張幼林比平時更加殷勤,他站在鋪子門口,遠遠地看見東家的汽車拐過來了,就趕緊回去沏茶,等張幼林邁進門檻,在桌子旁坐定,一碗香氣四溢的“大紅袍”已經捧到他面前。宋懷仁的泡茶技術是一的,雖然張幼林不大待見他這個人,可每次喝宋懷仁泡的茶,都不住讚不絕口。張幼林近來胃出了點病,喝不了綠茶,宋懷仁就改泡發酵重一些的巖茶“大紅袍”看着東家品飲時那副陶醉的神情,宋懷仁覺得是時候了,他正琢磨着該怎麼開口,只聽見背後“嘩啦”一聲,一隻瓷制筆筒從貨架子上掉下來,摔碎了。
正在整理貨架子的學徒徐海和李山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都愣住了,宋懷仁立馬兒躥過去,指着他們倆的鼻子吼道:“誰幹的?”李山東低着頭回答:“大夥計,是我。”宋懷仁一聽氣就不打一處來,什麼?叫我大夥計?這事兒是明擺着的,張喜兒走了,我宋懷仁就是主事兒的,雖然東家沒明説,可我乾的不都是掌櫃的活兒嗎?
他剛才要是叫聲“掌櫃的”哪怕是“二掌櫃的、代掌櫃的”什麼的,我跟東家不就好開口了嗎…這個傻東西,得修理修理他。宋懷仁停頓了片刻,繼續吼道:“你怎麼那麼笨呢?連只筆筒都拿不住,東家可在這兒看着呢啊,要是連這點兒事兒都幹不好,趁早兒捲鋪蓋卷兒走人!”李山東的臉“騰”地紅了,牙齒把下嘴咬得緊緊的,忍氣聲地拿來簸箕把碎片拾起來。
張幼林品茶的興致立刻就蕩然無存了,不就摔了一筆筒嗎?又不是成心的,批評兩句就算了,幹嗎把話説得那麼難聽?張幼林看不來宋懷仁這種做法,又不好當着新人的面説他,於是站起身,皺皺眉頭,轉身奔後院去了。
宋懷仁追到院子裏:“東家,張喜兒到南京分店去了,明擺着總店缺個主事兒的,您看…”
“懷仁,我還正要跟你説這事兒呢,我把王經理又調回來了,他在北平總店主事是再合適不過了。”張幼林説完進了北屋,宋懷仁呆呆地看着張幼林的背影,半天沒緩過勁兒來。
這個打擊對宋懷仁來説是十分沉重的,他左思右想,自從來到了榮寶齋,往常背地裏拿黑錢的事兒基本上沒怎麼幹,自個兒也很賣力氣,本事明擺着在張喜兒之上,東家怎麼就信不過呢?宋懷仁很是垂頭喪氣。
宋懷仁這幾天在鋪子裏是橫挑鼻子豎挑眼,得兩個小學徒戰戰兢兢。
郵差來送報,趙三龍到門口接過來,邊往回走邊隨手翻着,宋懷仁沒事兒找事兒:“怎麼着,輪得上你先看嗎?”趙三龍重重地把報紙擱到櫃枱上,斜了宋懷仁一眼。這個夥計是個暴脾氣,他早就看宋懷仁不順眼了。
“喲喝,還長行市了?我告訴你,不想幹走着,沒人求着你。”宋懷仁陰陽怪氣的。
趙三龍剛想發作,徐海在後頭使勁兒拽他的衣裳,悄悄地説:“大夥計心裏不痛快,你忍着點兒。”
“三龍哥,給我搭把手兒!”李山東在後院喊他,徐海就勢把趙三龍推走了,又拿起報紙恭恭敬敬地呈給宋懷仁:“大夥計,您慢慢瞧着。”宋懷仁接過報紙剛翻了幾頁,大驚小怪起來:“哎喲,瞧瞧,這年頭兒真是吹牛皮不上税,逮着什麼好聽説什麼,淨往自個兒臉上貼金…”張幼林正好走進來,宋懷仁捧着報紙上去:“東家,您瞧瞧這報上吹的,啊?‘南張北溥’?把張大千跟溥心畲相提並論,您説,這還有王法嗎?”張幼林淡淡一笑:“怎麼了?張大千和溥心畲怎麼就不能相提並論呢?小宋,八爺和你沒仇吧?”
“東家,看您説的,我和八爺有什麼仇啊?得,算我多嘴,我把嘴閉上。”宋懷仁討了個沒趣,可他不能得罪張幼林,自己找了個台階:“得,我給您泡茶去。”宋懷仁走了,張幼林拿起報紙饒有興趣地看起來,看着看着,腦海中忽然靈光一現,他喃喃自語:“這倒是一招…”張幼林轉過身問徐海:“王經理什麼時候回來?”
“就這一兩天吧。”
“好,王經理一到,你就通知我。”聽説東家急着找他,王仁山到了鋪子裏二話沒説,立刻就風塵僕僕地去了張家。
雖説在南京分店分成的事情上倆人有過較量,但見了面還是親熱,張幼林拍着他的肩膀:“仁山啊,你總算回來了!”
“東家,您找我什麼事兒?”
“坐—説。”兩人相對而坐,張幼林問:“仁山,在榮寶齋掛筆單的畫家裏,你喜歡誰的畫兒?”王仁山不假思索:“張大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