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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珍愛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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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呼。不能多想。那種覺,此生獨獨一次,她至今不想再受第二遍。

姻姒只覺得心跳地厲害,又像有一隻無形的手勒在她的脖頸之上,直叫她窒息。斷崖殘壁,細碎的冰塊隨處可見,並非剔透玲瓏,那種灰藍的冷酷只會令人壓抑不堪。一隻白獸爪突兀顯現在視野之中,緊緊扣住冰面,因承受不住龐大身軀懸空而微微顫抖,利爪在冰面上留下痕跡,一道一道,深深淺淺,彷彿是刻在她的心頭。

天狡的低吼聲仍在冰谷之間迴旋,風聲不絕於耳。

西參娘娘看的分明,斷崖底下,分明是冰妖們口中所言的神秘漩渦。

刺骨的風由漩渦正中倒灌而出,將碎裂墜落的冰稜入其中,再也沒有蹤跡。

殷肆本已安然,心下卻是擔憂玄蒼安危,急忙折返俯身抓住天狡神獸前肢,使力向上拉扯,近乎半個身子都探在斷崖之外。巨獸兩隻眼睛緊緊注視着斷崖上方的情形,神平靜,並未因軀體的懸空搖晃而有任何恐懼,似乎是堅信着什麼。

風過,夾雜着碎冰,將斷崖邊男子的烏髮起,和着黑衣,像是畫卷中的一點墨滴,卻生生刺痛姻姒的眼睛。

玄蒼。玄蒼。冷風倒灌,她説不出一句話。心底的聲音越來越歇斯底里。女子攏起衣裙便往斷崖處飛奔而去,卻被腳下崎嶇不平的冰層絆倒,整個人刮擦在乾澀的冰面之上,疼痛難耐,耳邊猛然聽得那再識不過的聲音高喚:東商君小心——又是一陣落冰,尖鋭的冰稜深深刺入她身邊的冰面之中,堅冰碎裂的聲音如同骨骼被利刃破開,森森可怖。

姻姒揚起雙臂遮了腦後,因渾身吃痛而發出驚呼。再仰面時,遠遠見得殷肆俯身的背影似乎是動了一動,不自覺往後退縮…僅僅是一瞬間的停頓,天狡神獸便從空中隕落,斷續的低吼被風聲掩蓋,他像是秋風中的一片落葉,隨風飄零。

一併落下的,還有懸崖上鬆動的冰片——殘破的花瓣,安然渡過整個夏之後,在秋悄無聲息地零落成泥。

萬物彷彿一瞬間無聲無息。

那個陪伴她數萬年的白髮男子,就這麼毫無預兆地離開她的視線,甚至連幻化做人形的時間都沒有,就以最原本的姿態,去往一個沒有她的世界。

殷肆雙目裂,依舊保持着先前的姿態,無可奈何看着天狡神獸自斷崖墜落,尖鋭的冰稜順着他的髮梢擦面而過。目光一垂,手背上的幾道紅痕正是玄蒼所留——若非是那男子千鈞一髮之際故意掙開他的手,利用疼痛迫使他側身,只怕這支冰稜,此刻應該已沒於他的身體裏。

顫了一顫,殷肆怔怔看着天狡神獸被那暗黑的漩渦所沒。

姻姒跌撞着來到他身邊,挽起的雲鬢已然鬆散不成體統。她狼狽不堪地跪在冰面上向着斷崖下張望,十指摩挲着侍從留下的抓痕,近乎是從牙齒間擠出來的聲音,“玄蒼…”可是那呈現出漩渦之狀的黑之中,平靜的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

連風聲都不再有。

貪得無厭的妖魔下可口食物,心安理得沉睡過去。先前飢餓時顯現的躁動不安,也隨着噬了所能汲取到的一切而温和如初——詔德泉冰谷之下,不過是一處温和無害的泉眼,會吃人的漩渦被冰霜凝固,漂亮得如同檐角繪製的藍灰吉祥圖案。

可她,她竟連玄蒼的最後一眼都沒有看到。

“玄蒼——”姻姒雙手攏於面前,竭盡全力呼了一聲。

風吹起她層層疊疊的華紗,空谷中一聲又一聲的迴音甚是寂寥。像是帶着哭腔。

“玄蒼——玄蒼——”她不甘心全力又喚幾聲,得到的僅僅是一聲比一聲更加悽楚的迴音。

終是放棄。姻姒慢慢站直身子,手臂無力垂在身側,披在雙肩的銀狐裘也因沾滿冰渣而顯得有些污穢。如同被折斷翅膀的蝶,在風雪中連振翅的勇氣都不再有,遺落在旁的包裹裏還有玄蒼獸化前穿着的衣服,淡淡的檀香味,早已消散在風中。

若是執着此行,必將失去珍愛之物。

她忽然間明白過來那年邁冰妖預言不假:她的玄蒼沒有了,她的玄蒼再也回不來了。

殷肆不忍見她如此失落,走近幾步,伸手碰了碰她的肩攬她入懷,不想指尖輕觸瞬間便被她反手打開,那女子眸中淚水打旋,紅着眼幾近是質問出聲,“你為什麼不救他?你為什麼不救玄蒼?!這黑之中,怕是隱匿着混沌氣息,玄蒼仙靈之軀若是落入其中,定將受其反噬,便…再也無法…”

“抱歉,是我不好。”打斷她的話,殷肆低頭看着自己掌心中綿延紋路,腦中回想起玄蒼落崖前的樣子,忽覺無力,只得不停道歉,“我盡力了…玄蒼他,他也是怕我受傷才…”他説不下去,手背上嫣紅的傷口生生灼痛他的眼。

並非是他本意,卻也再無力迴天。

“抱歉?你與我説抱歉?”姻姒冷笑了兩聲,無聲落淚,“抱歉有什麼用?你對着我道歉有什麼用?那可是玄蒼!你怎麼能不救他,你不是…你不是無所不能的嗎?你是東商君啊,你那麼厲害,截下浮台兵將一次又一次,戲耍我一次又一次,侮辱我一次又一次,這次,你竟和我説你沒有辦法…是你沒有救他,你怎麼能夠…説你已經盡力?”話至最末,她已哭出聲音。

她的玄蒼就這麼沒有了,多少錢也買不回來。

你還我玄蒼。你還我玄蒼。姻姒抓起一把碎冰就往他身上砸。

一點都不疼。殷肆微微闔眼,然他心疼。

你把玄蒼還給我。你把玄蒼還給我。她像是個哭鬧吵嚷着要買糖葫蘆的小孩子。

殷肆站着不動,任由她踢打責罵。他認識她許久,從未見過她這般失魂落魄模樣,甚至在面臨大敵生死難料之時,甚至在她得知九轉合歡散陰之時,甚至在親眼見到詔德泉無水之時,這個女人的眉宇間也從未出絕望…可如今區區一個玄蒼,竟將明強幹巧捷萬端的西參娘娘至如此。

“是玄蒼重要,還是浮台重要?”他冷漠開口,一柄摺扇緊緊攥在掌中。

姻姒微怔,目含水霧,咬着答二字:玄蒼。

他的臉陰晴不定,拳頭攥得更緊,“那,是玄蒼重要還是我重要?”殷肆的聲音快要低到泥土裏去,似挑非挑的雙眸中隱隱透着決然。這個問題在他心間縈繞許久,答案或許是明瞭的,又或許,本不明瞭——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會沒羞沒臊問出這樣的問題,他明明知道玄蒼對於那個女人來説,僅僅是兄長一般的存在。

可身為東商君,他亦會嫉妒他人。

姻姒看了他很久,直到眼中水霧被冷風吹乾,才輕聲道一句,“為什麼,為什麼掉下去的人不是你…”

“你説…什麼?”他凝視她,驚愕反問。

她不回答,將頭扭向一邊。

男子曜石般的黑瞳中燃起不可思議的愠怒,他沒再説話,只是慢慢走到斷崖邊,垂目深深望了黑一眼,任由寒風將半邊身子冷透,這才轉身,“阿姻,我再問一遍:你寧可掉下去的人是我,而不是玄蒼,對麼?”她銀牙輕咬,微微點了下頭。

“好。很好。即使如此,我便也再無留戀,便隨了阿姻心願,以我一死,祭玄蒼在天之靈。”男子言罷,竟是無畏向前邁出一步,身子徒然一空,仰面墜了下去。

“殷肆!你瘋了嗎!”姻姒雙眸一縮,清醒過來後箭一般衝過去想要拉住他,不想墨衣袖自她指間滑過…

不要。不要。她低低唸叨,眼淚又是決堤而下,隨即向前躍了小步,隨着他一併落下。

花落一瞬,卻是無盡芬芳。

耳邊是風的輕,殷肆看着她隨自己跳下來,心中不免百集,這般距離的相顧無言,竟是比想象中更加淒涼…

當真痴傻。他恨恨嘖了一聲,自空中舉臂揚袖,自袖籠中飛出的鏈鏢一端重重砸入冰崖半之中。男子身體隨着鏈鏢的銀絲翻轉,張開臂膀將姻姒攬在懷中,足尖輕點,穩穩落於一塊凸起冰面之上。

“你不是希望我死嗎,我這樣不是正合了你心意嗎?”絕壁陡峭,詔德泉冰谷嚴寒刺骨,他一隻手將她緊緊抱在懷中,另隻手拉扯着鏈鏢的銀絲,支撐兩人的重量,故意蠻橫嗔怪道,“為何還要跟着我跳下來?”她緊緊抱着他,將臉埋在他的脖頸間,一句話也説不出來。

“你倒是説!”殷肆口氣更重,眼中澱着怒氣。

“玄蒼死了,如果連你也死了的話,我還活着做什麼…”她終是開口,聲音輕微如蚊哼,一字一句卻重重砸在殷肆心頭,“你可別忘了,你若是死了,我也是活不下去的。”本是心中蕩起歡喜漣漪,又被她一句話堵到悶,殷肆想了片刻,沉聲又問,“只是因為九轉合歡散的緣故?”她點了下頭,狠心道,“…只是因為九轉合歡散。”

“騙人。”他冷冷出聲,忽覺脖頸間涼意頓生,正是沾上她的眼淚,男子恍惚片刻終是換做柔語,低頭在她額前落了一吻,“你…你哭出來便好,你哭得時候,是不會説假話的。玄蒼的事情我有責任,但逝者已矣,西參娘娘絕不能如此情用事。玄蒼遭此不測,我亦與你一般難過,你要我,如何向青青代?而你又可知,方才你所説的每一句話,都只會令我更加難過…”

“對不起,我心裏亂得很…”她將他抱得更緊,哽咽不已,“玄蒼…玄蒼對我很重要,重要的人離我而去,就像是生命被人取走一部分…我忽然就不知如何是好了…”他闔眼,默默將温度渡給她。

“可是當你説要離我而去的時候,我才發現…你是全部…”姻姒收緊手臂,只恨不能將他烙印在身體裏,融進血中,“…你是我的全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