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交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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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端端的大男人,穿什麼女裝,嘖。”
“誰説我是男人?我明明就是…”佘青青本想爭辯,被周自橫瞪了一眼,只得作罷,氣鼓鼓衝着姻姒嗔道,“…哼,懶得與你這些眼凡胎一般見識!爺,我與小遊先回去了,這位大小姐您自個兒招呼吧。”説罷,拽着小遊就走,把自家主子遠遠丟在身後。
做主子的沒面子,只好乾乾笑了兩聲作罷。隨即又側目饒有興致地打量着姻姒,抬手摸了摸下巴,莫名嘆道,“唔,不錯不錯。”
“什麼…不錯?”
“我果然沒看走眼,袖袖姑娘果然國天香,換了女裝,更是合我口味。”
“這種話我聽得太多,你不必與我套近乎。”她冷哼,警覺挪開了一步。
周自橫又笑,把扇子搖得啪啪響,“袖袖姑娘一個人是要去哪裏?怎麼不見蒼老師跟着?”
“他去買紙墨了,我在這裏候他——我不是南坪人,此番只是前來與人談樁買賣,下榻之處的筆墨不夠用,自然需的去買新的。”
“需的那麼多?怎麼,你這是要抄書還是習字?”姻姒面上出難以釋懷的表情,要將她和東商君之間的恩恩怨怨長話短説告訴一個凡人,還當真不好組織語言,於是她飛快編了個事故,“之前與你説起過的,我家世代從商,眼下換作我打點生意上的事,偏偏就遇上個不知好歹的對手:我不過是借道去了他的地盤取些東西,那傢伙便扣了我的貨物,還非得着我親自寫信認錯——得寫幾十張紙呢,寫到他滿意才肯還我家當。”
“聽起來,那傢伙似乎有點可惡呢。”周自橫摸摸下巴望望天,忽然想起什麼來。
“是啊,非常可惡。”姻姒重重點頭,咬牙又言,“特別可惡。”兩人各自琢磨着心思,氣氛一下子冷了下去。一般而言,到了這種時候,就該是客客氣氣打個招呼要麼約吃飯要麼約逛街要麼約上客棧開個房間的節奏,正所謂金風玉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嘛,然而遇上姻姒這樣不解風情的奇女子,眼下所想全然是怎麼乘其不備來一個神補刀,“周公子呢?成天在外面瞎晃也不要緊嗎?”
“哈,本少爺事務繁忙,每在南坪城中奔走,豈是你口中的‘瞎晃’?”
“對哦,渡風閣裏壞心眼地幫着花樓媽媽抬價…還真是很忙呢。”
“壞心眼?”他蹙眉,緻五官籠着淡淡陰霾,聲音都莫名低下去很多,“渡風閣那些傢伙四下捉了許多年少女子關在暗牢中,像牲口般賣給南坪達官貴人;那些多是孤苦無依的弱女子,膩味了就被拋棄,別説是入得朱門,有時候連尋個全屍都是難事…與你説實話罷,小遊本就是我的人,我讓她混入渡風閣乃是計劃之事,藉着與你抬價之際順勢將前些時朝中丟失的官家銀票充了進去,眼下,只等着官府去捉人了。”姻姒一怔,咂摸着周自橫的話,看他的眼神略有變化。
男子微微一笑,“怎麼,是不是突然就覺得我高大了起來?”
“不是。”她收回目光,“只是周公子從一個不學無術好成癮的驕縱少爺一下子變成了隱藏本為國為民的正面人物,我有點不適應…還有,朝中丟的官銀,怎麼會在你那裏?”
“這個嘛…”他語噎,故作鎮定打着哈哈,“佛曰,不可説。”其實姻姒也沒那麼想知道究竟是為什麼,權傾朝野的官宦世家,哪個不是黑水裏打滾滿身泥?只是難得年輕好看的公子哥染着一身污濁還空關心花街柳巷的治安問題——周自橫這個傢伙,在作為神仙的她看來已經很高尚了。
“原來小遊是你安排去的,真是想不到…所以,你們早就相識?”她一思量,覺得更加蹊蹺,不探着他的話,“唔,我覺得我與小遊投緣,我能和她個朋友嗎?”周自橫點點頭又搖搖頭,“最好不要。”
“為什麼?”
“因為…她和我們不同。”
“什麼意思?”他湊到她耳邊,“她是妖。”姻姒心一緊,“…原來你知道?”周自橫拉開兩人距離,揚了聲音,“這麼説來,袖袖姑娘也知道?”
“啊,那個,只是隨口一説而已。”故作鎮定掩飾過去,她擺手忙言,“我本來是不知道的,你説了我才知道。”黑衣男子合上扇子,沉默起來。
“呦,敢情好呀!公子小姐在這背道地方相親相愛,也不怕叫人看見了説閒話?”角落忽而響起尖細的男聲,藉着夕陽的餘暉,一扛着鋼刀的魁梧漢子笑嘻嘻走近,刀背上的鋼圈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不如我們做個易,公子留下銀子,小姐留下人,大爺就饒了你們的命,如何?”有着刀疤的面孔上展開猙獰笑容,一晃身邊又多出幾個影子,慢慢將二人包圍。
約莫有十六七個人,個個隨身帶着刀,應該是早就盯上她了。想來也是,衣着華貴的富家小姐獨自一人候在城郊偏僻之處,定然要惹得那些匪徒蠢蠢動,而處處彰顯身價的周自橫算是不請自來,反倒是叫他們的獵物更多一隻。
姻姒仰頭望了身旁面無表情的男子一眼,“皇都的治安一直都這麼亂嗎?”周自橫聳聳肩,沒回答。
明晃晃的刀在他的面前直揮,為首的漢子冷不丁衝二人惡語,“你,把身上值錢的東西留下!然後速速滾!若敢發出什麼聲響,看大爺我不砍斷你的腳!嘿嘿,至於小姐你嘛…就不要急着走了,過來給大爺…喂,餵你有沒有聽我説話,小娘們,你…你他媽的在低頭找什麼東西?”經他這麼一嚷嚷,連周自橫都不側目去一探究竟:只見姻姒顧不得衣衫髒,蹲身認真翻找着路邊堆起的青磚石塊,似乎是在尋找什麼,垂着臉口中卻不忘回應,“沒事沒事,大爺你繼續説,很彩,很人…我聽着呢。”那匪徒越想越覺得自己被輕視,頓時火大,“你這娘們有沒有教養?抬起頭來!別人對你説話時要看着對方的眼睛,你孃親沒教過你嗎!讓大爺我好好嚐嚐鮮,嘿!”
“我孃親死得早,真的沒教過。”姻姒扭頭看了匪徒一眼,慢慢站直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手中掂量着的板磚照他臉拍上去…
撂倒。
紅豔豔的血噴了一地,冷眼看着握刀的匪徒們一個個幹瞪着眼睛作驚恐萬分狀,女子悠悠然將板磚丟到身後。周自橫也嚇了一跳,連着避開幾步,生怕踩着那些穢物,口中生硬讚道,“袖、袖袖姑娘好膽識…好…膽識…”她豪氣揚手,“怕的話往我身後站。”
“誒,這種時候,當然要男人往前站才行。”平靜下來的某人終是綻開笑容,好看的鳳目中盡是狡黠,手中摺扇開合,他嘆了口氣將她攔下,“還是你退後罷,我來收拾這些雜碎。”索也想看看這愛逞口舌之快的男人究竟有多少能耐,姻姒躊躇片刻,攏了衣裙乖乖站到一邊,不忘拾幾顆小石子握在掌心——雖然在身經百戰的西參娘娘眼中那羣烏合之眾不過是戰鬥力為五的渣渣,可是對於一個養尊處優的小少爺來説,十幾個手握殺傷兵刃的彪形大漢應該是不小的挑戰吧?
等到那傢伙被揍到哭爹喊孃的時候,她就可以出手美人救狗熊了。
*周自橫出第一招時,姻姒就覺得自己實在是杞人憂天,也無比惋惜就此少去一個展現個人魅力的機會——那看似嬉笑輕浮的男子,分明是習武的行家。儘管一招一式都顯得心不在焉,甚至是太過隨意,然而滿地橫七豎八躺倒的匪徒屍體,無疑證明了他身手確實不錯這一點。
真狠。明明只要打跑就好了嘛,犯什麼殺戒。她搖搖頭,全然忘了自己方才做了什麼。
眼見落於下風,有人想逃。哪知殺紅了眼的男子扇子一丟,也不知是使了多大力道,生生穿進石壁寸許,他眉頭一皺,五指輕巧一動,又將扇子引了回來,一去一回便要了一人命,連血都未見着一滴——姻姒這才看清,周自橫手指扯着幾縷極細的銀絲,連着摺扇扇骨,鋼絲細軟卻鋒利,收放間足以斃命。
嘖嘖,還真有點本事啊。她雙手抱肩,目欣喜。
發現無路可退的匪徒頓時歇斯底里起來,企圖做最後的掙扎:一人趁着混亂死死抱住周自橫握扇子的手,以眼示意同伴,另兩人立刻叫囂着揮舞鋼刀衝殺過來…他蹙眉,左手扯下間懸着的碧玉笛,舉過頭頂,僅憑一手之力便格擋下兩柄鋼刀;而後又揚手,將兩名匪徒震退幾步,摔倒在地。
也不知道那是什麼玉,受得此等重創竟連一絲裂痕都沒有。
這天底下有權有勢的人就是好混啊,寶貝都比別人多,這道理在哪裏都一樣。姻姒慨着,丟了手裏的小石子,不知從哪兒摸出捧瓜子,一口一個無比愉快地嗑起來。
摔倒的幾人拍拍股重新站起來,哇呀呀叫着衝上去奪他的笛子。周自橫與其僵持少頃,猛然鬆手,奪笛的那人便朝後栽了個跟頭;碧玉笛手之際,他竟從笛管中出一柄細短劍,反手那麼一揮,一顆腦袋就骨碌碌滾到姻姒腳邊。
她低頭看了看,若無其事般一腳踢開。
看得愈久,就愈發覺得這四肢修長面容俊美的男人打架是多麼得賞心悦目:你永遠猜不到他下一招會出什麼,也永遠猜不到他會從身上摸出什麼古靈怪的兵刃和暗器,但凡出手,無不快準狠,偶爾也會戲耍敵人一般與之周旋,佞模樣像極了逗耗子的貓。
稍微…有點可怕呢。
她吃完掌中最後一個瓜子,拍了拍手,正巧那邊也結束了表演。姻姒上前一步,不發一言從懷中取出香帕,踮起腳替他擦了擦臉頰上沾着的血。
“對着一堆屍體還有心情嗑瓜子,你也真是奇葩。”站在原地任由她侍候,周自橫眉頭擰不開,聲音冷得像裹着一層冰渣子,“你就不害怕嗎?”
“不怕不怕,死人有什麼好害怕的?”她笑。
“我不是説這些匪徒。”低頭握住她手腕,接過女子手中香帕,他一邊擦拭着短劍上的血,一邊説,“我身邊跟着妖物,也毫不避諱殺人,你…難道不害怕我?”
“你會吃人嗎?”她忽而問。
周自橫定定看着面前比他矮去一個頭的美貌女子,遲疑着應聲,當然不會。
“我連會吃人的老虎都不怕,害怕你做什麼?你殺的是該死之人,跟着你的是良善之妖,我若連善惡都分不清,也枉然在世上活這麼久了。”姻姒撇了撇嘴角,眼中一絲黯然,聲音幾乎低到泥土裏,“再説了,我連他都不怕,怎麼會怕你?天大地大,我只害怕一個人,不對,對他也不是害怕啦…就是,哎,説不清…反正不怕你就是。”
“如此甚好。”她也不知道自己説的話在周自橫看來甚好個鬼。
“‘他’是指你那個生意上的對手嗎?”將短劍重新收入玉笛之中,周自橫攏了攏敝屣,略顯彆扭地撇開目光,“喂,你那個瓜子,對,分我點…”作者有話要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