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海澤迷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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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肆一怔,在女子幾近要放棄得到回答的時候,才淡淡説了一句,“阿姻,這是你第二次和我提及這想法。”他説的聲音那樣淡,聽不出喜怒。
她有些不安,生怕再得到之前那次冰冷冷的三個字:不可以。兩人關係稍有好轉,她並非是故意惹他不快,她已將最大的籌碼壓下去,如果在這般氣氛下他都不肯允諾,只怕這詔德泉的水她一輩子都引不入浮台了。
想到這裏,西參娘娘直言懇求道,“眼見沙海侵蝕浮台的子越來越近,除了疏散居民,我卻再也想不到其他辦法——可是即便如此,沙暴過境,終究會有死傷;浮台本就少水,大旱之後百姓更加苦不堪言。彩禮與我來説本沒有什麼,可浮台水源一事,卻困擾我與爹爹太多時…這一次,我可否依賴於你?”如果得以令東商君鬆口不爭詔德泉,她此刻捨棄與生俱來的驕傲,便是值得。
殷肆沉默了許久,直到她主動去握他的手,“過幾,等你身子好一些,我陪你再入沙海去尋玄天黑龍罷。”委婉的拒絕。呵,至少不似先前那般堅決與直白。
她握他的手更緊,強忍住眼中酸楚,佯裝做不以為意,用往昔在浮台待賓客時不卑不亢的聲音説道,“就算是不願意,也請東商君給我一個理由。”紗幔上的蘇似乎是晃了晃,屋中嫋嫋餘香燻得人醉。殷肆反手扼住她的手腕,微側着身子,“我父王臨終前與我説,扶桑之大,可以任我逍遙,然而獨獨詔德泉這個地方不可靠近,否則,我孃親的在天之靈都不會安息——實不相瞞,詔德泉位雖處臨近海澤的沙漠之中,我卻一次也未有接近過,甚至連出行、征討海澤周圍作祟妖魔都是繞道而行,私下也不許任何臣下子民走近那裏。”她靜靜聽着。
“我有時甚至在想,我娘是否就沉睡在那裏?又或者,爹將她的魂魄留在這世間,就在詔德泉中——不過,這約莫是不可能的罷?我親眼看着孃親的屍首被埋入黃土,也親耳聽那些來接我入仙籍的神仙説,她的魂魄已飛散,再無活過來的可能。”姻姒蹙了蹙眉,無端顯得有些困惑,“我爹身在西參君之位時也曾尋過很多求雨的法子,可惜都沒有成功,待到他想起從詔德泉引水時,不想先任勾陳帝君就此離世…他很難過,這件事也就一直被擱淺。試想,若是他那時便與勾陳帝君涉,引水一事恐怕早早就解決了,哪裏還需的我們做後輩的如此苦心?我爹和你爹不是好基友嗎,如若詔德泉當真與你孃親有所關聯,他又怎會不知?”
“…‘基友’這詞兒不是這麼用的。”
“你懂那個意思就成了。”她努努嘴,想了想又道,“我爹離開浮台時還特意叮囑我,無論如何都要試試從詔德泉引水的法子:這是浮台唯一的希望,待到東商君無心管轄詔德泉時,哪怕是搶,也要搶回來。”
“你爹…白馳前輩他當真這般説過?”男子面上籠着黑雲,語調一沉,“無心管轄詔德泉…呵,我怎麼會無心管轄?父王與我代得清楚,那裏只是不能接近而已…可是如果那裏果真與孃親有關,我需的時刻握在手裏,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姻姒困惑更深,“我現在不明白的是,為何你爹和我爹説的話會完全不一樣?並且都用了讓我們無法不重視它的理由,但…啊啊,不知我的想法對不對,可我總覺着,那兩人似乎都希望我從你手中將詔德泉拿走呢。”她看了身旁男子一眼,繼續斟酌着言語,“先任勾陳帝君只是説希望你不要接近詔德泉,否則,之後發生的事情會令他所愛女子在天之靈到不安…畢竟,她是個凡人,又因為身份一生不堪,你爹那般愛她,又怎會願意讓她在死後還與神魔之事糾纏不清?她的骸骨,應該早已化作塵埃迴歸到天地之中,至於魂魄…過這麼久,也早該渡了忘川河,轉了好幾個輪迴了罷?”殷肆闔眼,心下思量着她所言半點不差。
“所以,先任勾陳帝君只是不希望你一人接近詔德泉,這才用了你孃親的名義來牽制你——那裏的秘密,或許是關係到你自己的。”姻姒目光灼灼,篤定而言,“我卻不然,我只是要去取水而已,爹爹自然也不會與我説太多,我只是…我只是要些水而已,不會窺探你的任何事情,我保證。”
“玄天黑龍在扶桑出現,可是很不尋常的一件事呢。”殷肆長長呼了一聲,故意將話題扯開,“如果天龍吐雨可以緩解浮台乾旱,你便打消去詔德泉引水這個念頭,可好?”瞭然他不願繼續詔德泉的話題,她點了一下頭,“那如果還是不行呢?”他聲沉若水,“那我們就去詔德泉,我來想法子引泉水去浮台。”
“可你不是説…你不能接近…”
“你方才説的那些話,事實上我也忖思過許久——我身上着父王的血,他所言之事,定然不會欺我騙我;讓浮台眾人去詔德泉取水…會讓孃親在天之靈不安,可這究竟會是怎樣的不安?為什麼會不安?無論如何我都該陪你去看一眼再來定奪,或許正如阿姻猜測,詔德泉那兒,真的藏着什麼秘密——關於我的秘密。”他恢復笑容,將言語中的沉重抹去,“而且,依西參娘娘的腦袋,恐怕還想不出千里取水的好主意,我不去又怎麼能行?難不成,是要扶桑神魔看你笑話嗎?”
“看我笑話又怎樣?反正也是浮台的事,只要你同意讓我挖渠引水便好。”姻姒臉上頓時有了光彩,遮不住上揚的嘴角,連被他取笑也沒有在意,“多謝東商君成全。”她故意拱手一拜,不想側身躺在牀上做這些動作,當真有些滑稽。當她看見殷肆似笑非笑的表情,連自己都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浮台水源當真有那麼重要麼?不過是允諾助你引水,就開心成這樣?”他輕輕颳了下她的鼻子,“有沒有覺得,我稍微可靠了一些呢?”
“你是東商君嘛,我從小就覺得,天底下沒有東商君做不到的事。”心滿意足,嘴巴也甜膩起來,她翻轉了身子,一下陷入被褥中,“被褥好軟,枕頭也好軟,我都很喜歡…其實這樣想想,你也不是那麼令人討厭,可算是稍稍有些接近想象中的東商君了。”
“真是毫不掩飾地勢利呢,西參娘娘。”他哼笑,“喜歡的話,就常來海澤。”她支起腦袋,“那怎麼可能?”
“至少隔月來我這裏一次罷?否則,這麼好看的房間,空着多叫人遺憾?剩下的月份,朔月之前,我去你那裏,可好?”他伸手繞過女子一縷透香的烏髮,擱在邊輕輕吻着,“阿姻可別忘了,現在的你…本離不開我啊。”她臉漲得通紅,輕不可聞嗯了一聲。
*月如水,風穿過雕畫着百鳥牡丹的小亭,透着一股涼意。
連打嗝都是蘋果味兒。佘青青伏在石桌上軟成一灘泥,明媚臉龐皺成一團,仍由周身輕紗被風起,一片融融光——反正東商君的寢殿素來也不會有太多人走動,那些識的侍從看見什麼也不礙事。
至於她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裏吹冷風,事情得從三個時辰前説起…
殷肆寢殿。
“青青,來,把這些都吃掉。”面嚴肅的東商君指着面前一堆削好皮的蘋果對她道,雖不是多麼嚴厲的口吻,只是那些話卻如同不能抗拒的命令一般給人以壓迫。
“我只是來給西參娘娘送些配好的灼傷藥膏,為什麼要吃這些醜果子?”她蹙眉,抬眼看看寬大牀榻上因為藥力作用而沉睡着的姻姒,又看看坐在桌邊與蘋果皮做鬥爭的東商君,忽然間明白了什麼,“爺,你在練削蘋果?”殷肆不知如何應答,尷尬間手抖了抖,手中短劍用力過頭又將長長一條果皮削斷,落在他面前。男子重重一嘆,有些懊惱地將短劍擲到桌上,發出啪嗒聲響…他猛然伸手又將劍拾回來握緊,扭頭回望牀上休憩的佳人,確定沒有將其驚醒後才鬆了口氣,想了想,又從竹筐裏取出只洗淨的蘋果,悶聲不響低頭削起來。
佘青青怔怔望着眼前的神明,心中百集:她跟他身邊這麼久,知他英武不凡,知他足智多謀,知他心思縝密,卻從未見他這般小心翼翼去對待一個女人。
青衣女子忽然想到昨殷肆邀玄蒼在海澤的雪凝小築吃酒,她硬是得空找了個藉口尋了過去,趕到時似乎是聽到兩人在説些關於西參娘娘的話,不想今他便來學削蘋果了。
於是她在他面前坐下,眨巴着眼睛道,“爺,我可是蛇妖,你不許我吃生食就罷了,現在還叫我吃素食…爺,爺我真的是你親生的麼爺?”
“當然不是。”殷肆看也不看她,皺着眉尋思着削果皮的技巧,“説什麼胡話。”
“嚶嚶,怪不得對我如此薄情…”她佯裝哭泣,從指縫間看他。
“噓,聲音小些。”殷肆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向着牀榻方向使了個眼,這才停下手中動作,微微衝佘青青勾起角,低聲道,“你不吃就替我分發給下人,莫要費。不過我可是聽説,天狡非兇獸,喜食素食瓜果,或許你可以拿着這些去與玄蒼一起吃?”他頓了一下,某種透着點星狡黠,“順便,再告訴他這些果子都是你親手削乾淨的,你説,他會不會誇你心靈手巧?”青蛇美眸越睜越大,忽然跳起來抱住殷肆猝不及防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端着那筐削好的蘋果就蹦了出去,口中不忘讚美,“爺,您是世界上最好的神仙!爺,青青愛死你了爺!”殷肆摸着側臉有些哭笑不得,起身走到門邊將房門閉合。這般沒大沒小沒規矩的屬□邊一個就夠了,再多一個,恐怕連無所不能的東商君也要招架不住,所幸這世上到底是有能治她的人,所謂的一物降一物,説得便是如此罷?
他微微笑着,將目光移到姻姒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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