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深海礦物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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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疙瘩爺召集村委會,讓麥蘭子給支委們傳達海外參觀考察經驗,特別是要講一講國外旅遊區開發泥療情況。麥蘭子回來後就寫了一份彙報材料,準備向鄉政府彙報。現在她一開口就説自己原本不願出這次國。疙瘩爺和畢主任連連擺手,疙瘩爺忙打斷她説:“你這筆桿子不去,俺們回來説個啥?”麥蘭子笑笑説:“俺是鄉里工作組,理應將機會讓給其她支委。好在路子趟開了,後大夥輪着轉轉,解放思想,收穫不小啊!”然後她就很世故地笑了,支委們跟着笑。
疙瘩爺愣了愣,心裏罵麥蘭子得便宜賣乖呢。他知道支委和羣眾對他們這次公款出國意見紛紛,麥蘭子當眾賣好兒是有自己用意的。想想麥蘭子與自己的關係,疙瘩爺又沒氣了,同時嘆這閨女官道上準有前途。麥蘭子見疙瘩爺臉不好,就補了幾句:“本來這次活動安排了半個月,麥支書急着回來引資上企業,當然也為節省開支,俺們就提前四天回來了。”疙瘩爺臉一熱,心裏就順暢了。麥蘭子畢竟是個伶俐人,要講起理來,一句跟一句,句句都站得住。她圓着場説完就進入正題,總結參觀學習經驗。麥蘭子的彙報材料使支委們服了氣,但人們對疙瘩爺依然有股暗勁兒。有個支委問疙瘩爺説:“疙瘩爺,你説外國哪兒好?”疙瘩爺興致很濃地説:“哪好?俺看哪兒都好,重要一點,就是城市和農村分不出來,咱社會主義新農村也要城市化嘛!不過,俺沒看出資本主義有啥不好來!”麥蘭子打斷疙瘩爺的話頭説:“你別放毒啊,得長咱自己的志氣。”疙瘩爺就趕忙把話拿了回來。散會時大夥鼓掌,各拍各的心事。
幾天來,麥蘭子閒下來的時候,心裏有一種不祥的預。果然給她料着了,鄉政府出國考察團一回來,村裏就有人將疙瘩爺等人出國揮霍公款的事告到範書記那裏,而且牽扯到了請商小林的內幕。範書記當天晚上召開黨委會研究處理這個問題。何鄉長在會上説:“小康村可以出國考察,那些沒達標的村也可以出去走走嘛,不見外面世界咋引來外資呢?我們應該審查一下鄉黨委的土政策合不合理?”範書記滿臉不高興説:“雪蓮灣村的出國渠道不正常。更主要的是假引外資,找藉口出國旅遊,欺騙領導,不處理是説不過去的!”何鄉長又辯解説:“上次小林先生來雪蓮灣,我也去了,怎能説做假呢?”範書記真正的心勁兒本是對何鄉長來的。鄉里率團出國考察期間,他們兩人就因誰住套間鬧了意見。範書記大聲説:“雪蓮灣是何鄉長的試點,何鄉長護着,心情可以理解嘛,不過,你聽小鄭説説吧。”團支書小鄭臉騰地紅了,支吾着説了引資的情況,當場就把麥蘭子給出賣了。何鄉長馬上意識到小鄭要抱範書記這條腿了。以前小鄭在範書記與何鄉長之間遊蕩,這回還是被範書記拉過去了。小鄭説話時目光躲躲閃閃不敢看何鄉長。何鄉長怔住,心裏埋怨麥蘭子太冒失沒頭腦。下次鄉里換屆,副鄉長的候選人就只有麥蘭子和小鄭,派麥蘭子回去抓小康村建設,就是給她撈資本的機會,沒想到這女子不爭氣,跟着疙瘩爺一起出國,結果惹了一身麻煩。
由於何鄉長頂着,對麥蘭子和疙瘩爺的處理決定最終沒有形成。但看勢頭,麥蘭子在鄉政府怕留不住了。第二天早上,何鄉長騎車去村裏找麥蘭子和疙瘩爺,他狠狠地訓了他們一頓。麥蘭子臉白了,身架發軟。疙瘩爺呆愣着,眼前像盯着一個怪物。愣一會兒,疙瘩爺又不服氣地嚷嚷:“俺們出國,沒啥錯!出國考察還不是為了發展村裏經濟?”何鄉長心口上窩着火説:“你還犟啥?屈了你了?多想想蘭子吧。”疙瘩爺就蔫下來,忙將不是往自己身上攬了些。他要保麥蘭子,蘭子在鄉里起點這麼好,不能把孩子的政治前途白白斷送了。
麥蘭子覺得小鄭落井下石太不夠哥們兒了,一兜火氣衝頭,狠狠地罵了他兩句。疙瘩爺堵噎她説:“這孩子,你罵街管用,得沉住氣!”何鄉長望着疙瘩爺説:“老範是衝我來的,只要蘭子主動找他談談心、認個錯兒,留在鄉里還是有希望的。他範書記也需要吹鼓手哇!”麥蘭子倔倔的一抖手説:“他給俺小鞋兒穿,俺才不找他呢!”疙瘩爺瞪她一眼説:“你這孩子,你聽何鄉長把話説完。”何鄉長轉過臉來説:“蘭子,當着範書記的面,你把責任往我和疙瘩爺身上推,關鍵時罵我們幾句也無妨,老範認這手兒。留着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麥蘭子頓覺有火球樣的東西堵在喉口,眼睛忽地濕了,望着何鄉長説:“何鄉長,你的心意俺領了,可俺不能當勢利小人!俺不能丟了人的尊嚴!大不了俺迴雪蓮灣繼續開酒店!俺真幹了違心的事,七不饒俺哩,就是不罵俺,俺也沒臉面對自家的白紙門呢!”疙瘩爺瞪了麥蘭子一眼説:“你又犯牛脾氣,到範書記那兒隨便編點啥都行,總能把荒唐事圓泛了。聽話,啊?”麥蘭子沒説話,眼神兒似乎沒個着落。儘管鄉政府大院遍地都是坑,稍不留心就掉進去,她還是不願離開。想七的囑咐,熬個一官半職才對得起祖宗,祖先的眼睛盯着你呢!這時的麥蘭子腦袋就轟轟的響了,哇地暴叫了一聲,風一樣刮出去,到村委會值班室給小鄭掛了電話,沒鼻子沒臉地訓了他幾句。小鄭那邊連説:“你聽我解釋,你聽我解釋啊。”話音沒落,她兀自將電話掛了。
麥蘭子沒打采地朝自家宅院走,許多人的臉像燈盞一樣晃晃悠悠地懸在眼前。她鞋也沒,就躺在炕上望着天棚走神兒。她全然不知自己失誤在哪裏,她只想這樣躺着不動,永遠面對着自家的白紙門。幾隻鳥在房頂覓食,周圍一片寂靜。她一會兒想找範書記,一會兒又不想去,就這樣折騰到掌燈時分。七也不知給誰家剪門神去了,大雄從海灘上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大雄身上帶來的魚腥氣嗆得麥蘭子咳嗽起來。大雄心裏一緊,急忙説:“俺到衞生間洗個澡。”麥蘭子捂着嘴巴嘟囔:“你沒幫別人家掏廁所吧?咋這麼臭呢?”大雄苦笑一聲:“俺掏哪家子廁所?俺看是你當官當嬌了身子。”説着就出去了。
七回來了。七沒有怎麼説話,就悄悄回了自己的房間。這些天,七很少跟麥蘭子説話,七的話都跟麥翎子説了。七的身後跟來了鄉黨委辦公室孫主任。孫主任告訴麥蘭子説:“蘭子,俺到雪蓮灣辦事,順便帶來範書記的口信,範書記要找到他辦公室去一下。”麥蘭子淡淡地説:“俺知道啦。”她領孫主任在老河口海鮮酒家吃了飯,就一同去了鄉政府。麥蘭子知道範書記主動找她,事情就不妙,她想有啥算啥吧,總不能丟了人格。範書記沒在辦公室,走進範書記的宿舍,見範書記正在燈下喝酒。一包油光光的豬蹄、一盤煮的梭子蟹和一盤五香花生米。範書記見麥蘭子進來,就把宿舍的門敞開了。範書記眼皮沒抬,依舊拿着豬蹄啃得津津有味,鼻音囊囊地説:“麥蘭子來啦,坐吧。你吃一點吧?”麥蘭子坐在範書記對面,有些怯場:“您吃,俺吃過了。”範書記拽下巾正要擦手,門開了,食堂老師傅端來一盤面條魚炒雞蛋。麥蘭子知道範書記支使下人不當回事,比何鄉長能擺譜兒呢。
範書記語氣平和地説:“小麥啊,你寫的出國學習材料我看過啦,有水平嘛!其實,鄉里這個考察團應該帶上你,開了眼界才有好文章,下筆才有神哩!”麥蘭子用怯懦恍惚的眼神看着範書記,不知如何答話。範書記又説道:“麥蘭子同志,你和小鄭都年輕,特別是婦女幹部非常缺,好好幹,大有前途啊,我們都老啦!今天叫你來,是因為我這人愛才,不願看你犯錯誤!其實呢,你這個姑娘是個潑辣人,有水平也很能幹,就是沒讓你爺爺麥老和何鄉長他們用好!”範書記一向管疙瘩爺叫“麥老”麥蘭子靜靜地聽着,沒有回話。範書記又説:“你為啥這麼優秀呢?我終於找着原因了。因為你是麥家的後代。你七可是民間剪紙藝術家啊,她老人家剪的門神,貼在門上,驅妖震,弘揚正氣。你身上有你的東西,你爺爺就少了。你爺爺能替代呂支書,當上支書,還不是你七的功勞嗎?”麥蘭子點着頭,無論誰誇獎七,麥蘭子都從心底裏高興。因為麥蘭子心中崇拜着七。
過了一會兒,範書記還是盯住疙瘩爺和何鄉長不放:“何鄉長也不知咋想的,麥老是你爺,爺兒倆攪和在一起幹工作能好麼?引資那件事,我知道是何鄉長搞的!責任不在你,也不在你爺,他眼看着自己的試點變不成小康村,心裏急呀!可咋急也不能虛作假,我們黨這方面教訓還少嗎?”麥蘭子沒想到範書記一天到晚傻吃憨睡的樣子,攏人倒是有一套。她不敢聽下去了,袖口裏捏指頭的把戲她不會做。範書記彷彿看出了麥蘭子的心思,説:“小麥哇,何鄉長對你不錯,這我知道,但是幹工作不能情用事。明天,縣委組織部來考察鄉領導班子,要搞個座談,單獨找到你的時候,你就把引外資的事説説,你最有説服力,最有發言權嘛!”麥蘭子心跳加速,壯着膽爭執説:“引資是俺乾的,與何鄉長無關!”範書記不高興地説:“你還護着他!”麥蘭子説:“這是真的。”範書記沉臉陰眉地説:“難道我剛才的話白給你説了嗎?説你年輕真是年輕,遇事掂不出輕重!”麥蘭子本想按範書記的點撥給何鄉長添幾句違心話。這一刻她卻將這個念頭掐滅了。她痛苦地站起身,説:“範書記,您要是沒別的事,俺先走了。”範書記抬起臉説:“小麥哇,回去好好想想!最好跟你七商量一下,讓她給你出個主意。那老人家神啊!”然後又騰出雙手啃豬蹄,吃離了眼,嘖嘖咂咂如同傷風擤鼻子。
麥蘭子輕輕走進自己宿舍,呆呆地坐着。他已經聽到口信,上級考察何鄉長,是要蒐羅他的黑材料把他調走。小鄭宿舍裏打牌的説笑聲順窗子溜進來。的夜風麪條魚似的在她臉上拂來拂去。夜裏的新月,黃圓圓,天晴得透,滿天繁星閃爍。麥蘭子的心情卻不,她趴在自己寫報道的辦公桌上輕輕地哭了。但她馬上就坐直身子,在鏡子裏盯住自己的臉説:“麥蘭子,你真沒出息,省幾滴貓吧!”然後站起身,將幾本書裝進書包,推上車子走出鄉政府大院。拐出門口她停住了,扭頭朝鄉政府大院好一陣張望,眼淚就下來了。別了,這個地方再也不屬於俺了,文化人本是不好當的,自己回來再進這個院兒恐怕是最後一次取行李了。
麥蘭子騎着自行車搖來晃去的,一時真的沒了主意。以往,她六神無主的時候,就找七討教。今天範書記讓她找七,她卻來了逆反心理,她偏偏不去跟七説鄉里這些爛事。這世界太骯髒了,還是讓七心裏淨一點吧!她不知不覺竟騎到蛤蟆灘上來了。
泥崗子多了一些,地勢竟有些蒼茫沙丘的氣象。她在暗夜裏看見黃木匠土堡模樣的造船場,心腔就熱了。順着造船場的白茬船往上瞅,天像是在斑駁地落。往下看,看見馬燈挑在船桅上,光亮暈化了似地溶去,黃木匠和疙瘩爺正坐在窯口煙。兩個老人有好多的話要説。麥蘭子朝他們走去了。
麥蘭子終於沒能鎮住氣,使自己陷入被動境地。世間事常常不可詮釋,就像這片奇妙的蛤蟆灘。她望着疙瘩爺和黃木匠的背影,默默地站着。驢的長嘶將沉默又拖延了很久。麥蘭子望着髒兮兮辱眼的造船場説:“爺,爹,你們都在啊!”疙瘩爺沒説話,黃木匠嗯了一聲。從這層親戚論,疙瘩爺還是黃木匠的長輩,但老哥倆兒説好的,照舊以兄弟相稱。麥蘭子對着黃木匠説:“爹,明兒俺也來造船吧!”黃木匠泥塑木雕般地不動,兩隻枯手機械地拾掇着散落的木板。疙瘩爺望了麥蘭子一眼,沉沉一嘆。麥蘭子又説:“爺,俺該回家啦!回來後俺就不走啦!”疙瘩爺還是沒有説話。似乎他聽不懂麥蘭子的話。麥蘭子往疙瘩爺身後走了幾步,又説了句:“爺,俺遇着難處了,俺咋辦哩?”疙瘩爺和黃木匠這才對望了一眼。在麥蘭子眼裏,疙瘩爺和黃木匠雖説對她都一樣親,可是這兩個老人已經不是一個境界了。黃木匠長長嘆息了一聲,他的嘆息將她的意志住了。疙瘩爺抬手指了指蛤蟆灘,意思是説蛤蟆裏有答案。麥蘭子默默地站起身,仄仄歪歪地朝蛤蟆灘的深處走去。生她養她的蛤蟆灘會告訴她什麼嗎?倒寒的夜氣無聲地動,蛤蟆灘在黛藍的夜裏寬餘地睡着。天光愈暗,蛤蟆灘的黑白線愈加明晰。那悉的看不清的白氣又升起來了,清虛超拔又慾念橫溢。麥蘭子抓起一把黑泥着,彷彿聽到一種浮出地表的聲音,連連呼喚着“孩子,孩子,你可不能手軟啊!”麥蘭子的臉上就像刮過一陣風,心裏是一線尖鋭而清晰的痛楚。
這一刻,麥蘭子忽地有了主意。
她的目光刀一樣朝遠海砍去。
“雜種,這世界上誰都能混飯吃!”她想。
黃木匠哼起了漁歌兒。
麥蘭子朝村莊走去。
一時不知該怎麼收場的危機,被麥蘭子的幾句話搪過去了。早上醒來,麥蘭子到從未有過的平靜,昨天的驚駭竟一點也記不得了。她到了鄉政府,組織部領導找她考察何鄉長,麥蘭子當着範書記的面兒就説了説引資的內幕,有意將何鄉長出賣了。説這些的時候,她覺眼皮嘣嘣地跳了幾下。範書記笑了,麥蘭子又能在鄉政府留下來了。她到底還是把何鄉長賣了!有誰知道,麥蘭子從蛤蟆灘得到了某種暗示:應該妥協!退一步可以進兩步啊!她萬幸啊,萬幸沒有回家找七,面對着七的白紙門,她註定不會這樣選擇的。她要恪守白紙門的坦蕩、正直和傲骨。這一切,蛤蟆灘上沒有了,連在龍帆節上的覺都沒有。爺爺不也是從蛤蟆灘起家的嗎?
麥蘭子動過後,她覺得對不住何鄉長,不敢看何鄉長温和的眼神。何鄉長倒笑呵呵的對她依然如故。何鄉長平靜地説:“蘭子,別的都不重要,你應該回村裏去接着幹一場。”麥蘭子也想對何鄉長説盡天下好話,可她一句話也想不起來,只默默地點點頭走了。
疙瘩爺捱了個處分,仍舊掌管着雪蓮灣村一切事務。疙瘩爺有些灰心,麥蘭子卻鼓勵他説:“咱爺倆不能就這麼栽嘍,只有幹出點名堂來,才對得起何鄉長啊!”疙瘩爺咬咬牙説:“孩子,你這輩子可別忘了何鄉長啊!這是個好人哩!”麥蘭子心中悽然。疙瘩爺大聲説:“俺挖地三尺,也要將寫匿名信的傢伙揪出來!告狀的人太可惡啦!”麥蘭子搖搖頭説:“爺,小家子氣,這場戲唱過就過去了。你賺了出國賺了舒坦,還不夠麼?當務之急是幹出點名堂來,變後進村為先進村,興許能為何鄉長扳回一局!後羣眾心裏服了氣,就沒人背後捅刀子!”疙瘩爺想想也對,説:“你説咋幹?範書記給你透了點底沒有?”麥蘭子説:“還是引外資,上企業!這裏的名堂還不夠多啊?”疙瘩爺咧咧嘴説:“你別跟俺三吹六哨的,站着説話不疼!”麥蘭子急得紅了眼:“這回得動真格兒的,俺想解鈴還需繫鈴人,哪跌倒哪爬起來!俺去北京找那個小林先生!即便他那兒沒戲,也讓他幫咱介紹幾個外商!”麥蘭子扭頭看黑坦坦的海灘,瘋狂地放縱着想象。
七説過,末夏初的季節幹事十有八成,麥蘭子的心勁兒恰好與這季節合拍。末一個多霧的早晨,麥蘭子和大雄帶上蛤蟆灘的泥,搭乘一輛個體中巴去了北京。她按照小林先生名片的地址找到了亞運村a座公寓,一打聽才知道小林先生因房租漲價剛般走了。麥蘭子心涼了半截兒,無打采地在北京街頭逛蕩,走累了就坐在立橋邊擺小林先生的名片,看見上面的手機號,她眼一亮:“咱再給小林先生打手機試試。”小林先生很快就回話了。馬上在五洲大酒店見面了。小林剛從本回來,説開泥療的事那頭大老闆沒通過。麥蘭子不甘心,趕緊説:“別的就沒合作了麼?”小林先生在電話裏忽地想到了什麼,忙説:“老實説我對你們雪蓮灣村很興趣,我拿來蛤蟆灘上一塊泥,當時覺得很像深海礦物泥,就想帶回來化驗,可事情雜亂就耽誤了。”麥蘭子不知道深海礦物泥有啥用,但還是問:“你是不是説,如果俺們蛤蟆灘是這種泥,就有合作可能啦?”小林先生説:“如果是這樣,就太有可能啦!這種泥俗稱黑金,是金貴的美容珍品!”麥蘭子想象着黑泥塗在臉上會有多噁心,但是,國外都是個掙錢的營生,説明有市場潛力。她催小林先生抓緊化驗。小林先生拍了一下腦門説:“丟了,怕是找不到了呢。”麥蘭子説:“明早咱通電話,如果真的沒有了,俺們回家再取一塊泥來。”大雄也了一句:“小林啊,咱們做生意是雙贏,你可別讓俺們拿熱臉貼你的冷股啊!”麥蘭子瞪了大雄一眼。小林先生笑了笑:“哪能呢,這你放心,我是有誠意的。”小林先生有些尷尬了,説晚上請她們夫婦吃飯。麥蘭子滿口謝絕,她和大雄在街上小攤兒吃了晚飯,就鑽進末小旅店睡了一夜。睡覺的時候,大雄總是擔心小林先生這裏沒戲。麥蘭子眼前忽地冒出一條綠旱船,紅旱船燒了,還有綠旱船,如果綠旱船沒了,將來她還會擁有一條紫旱船。前面總有希望等候着她。
第二天小林先生説那塊泥果然找不到了。麥蘭子二話沒説,放下電話就上火車趕回雪蓮灣,她和大雄帶上泥二進京都。化驗結果出來了,果然是深海礦物泥。連專家都驚奇,蛤蟆灘不是深海,為何含深海礦物質呢?也許,能破開這個謎。麥蘭子開心地笑了,又覺得這一笑沒笑好,嘴角有一種拉不開扯不動的覺。小林先生也歡喜不盡,忙向本總部大老闆田夫雄成彙報,化驗材料也電傳過去。總部當下拍板投資開發雪蓮灣蛤蟆灘深海礦物泥。小林先生與麥蘭子核計一下,又找專家評估,設備投資不是很大,一條淨化處理線和一艘小型挖泥船就行。小林先生卻沒有跟麥蘭子兜底兒,把投資困難説得大,為的是在最後籤協議時佔大股。麥蘭子不懂企業不懂股份,她的任務就是變盡法子使勁兒將“鬼子”引進村。村裏有了外資就會奔小康,奔了小康她便有了政績,有了政績就能升官。不僅是自己的政績,而且還牽涉到爺爺和何鄉長的政績,看似複雜,道理就這麼簡單。
本人辦事效率之高是麥蘭子和疙瘩爺始料不及的。第一次考察談判人員就來了六個,二位地道的本人,四位北京分公司的僱員。管企業的馬副縣長來了,範書記和何鄉長也都來陪着。縣裏鄉里頭頭們説幾句官話表示支持,陪吃陪喝,談判桌上的實質問題就全落在麥蘭子和疙瘩爺身上。麥蘭子怕後落埋怨,也想溜邊走。她對疙瘩爺説:“爺爺,俺是鄉里派的工作組,把鬼子引進莊就由你們對付啦!”疙瘩爺咧着嘴巴説:“你可不能看熱鬧,你打一槍就撤,俺可收拾不了本人!想起你太爺爺的死,俺一見本人就來氣!”麥蘭子板了臉説:“當年,本鬼子是侵略者,俺們恨。可今天是投資來了,你得正確對待。爺爺,俺可告訴你,小不忍則亂大謀,氣走了商,俺再也不管村裏的事啦!”疙瘩爺心裏沒底,拉着麥蘭子去找何鄉長。麥蘭子心裏平衡一些,總算替何鄉長挽回了一點面子。
下午談判,麥蘭子想躲卻沒能躲開,她代表村裏跟商周旋。小林先生將股份分成壓得很低,三七分成佔股,方七中方三。村裏出廠地出資源出水電設施,方出設備包銷售。工人從當地招聘,雙方了同管理人員,方暫時派小林先生代管,中方由疙瘩爺出面。企業定名為藍渤美容品有限公司,合同有效期八年。
註釋35:紅雀季陰鬱而冗長的雨天,七常常靠着被垛打瞌睡。老人身旁有一個紙糊的笸籮,裏面有剪刀、針線和漿糊。這是七剪紙專用笸籮。白紙和紅紙都是麥蘭子從城裏買來的。七睏倦的時候,就再也不管笸籮和紙。她打磕睡的時候,腦袋一啄一啄地碰着了手裏攥着的煙袋杆子,斜斜地掛出一線老涎來了。
麥翎子推門站在七面前的時候,七還在嘟嚷着説夢話,七説:“唉,真不是人過的子,上邊咋不下來新神兒呢?”七時常將子的無奈説成是上邊沒下來新神,麥翎子覺得好笑,看來真的老了。麥翎子故意將臉蛋貼近七耳朵旁,冷不防大聲喊:“,上邊下來新神啦!”七嚇了一跳,立馬就靈醒過來,瞪了眼罵:“鬼丫頭,淨乾沒溜兒的事,新神在哪兒呢?”然後抹抹嘴角繼續叼起老煙袋。麥翎子説:“,俺找着工作啦!俺能掙錢啦!這還不是新神兒嗎?”七坐直了身子説:“啥工作?跟説説。”麥翎子説:“到大魚那裏搞書。”七當下就火了,説:“你呀,又發蠢氣哩,書能掙錢?你別讓大魚給涮嘍!再説了,大魚是蹲過大獄的人,有氣哩。”七一通殺風景的話,使麥翎子心裏陣陣發寒。魚蝦能賺錢,書也能賺錢,麥翎子不懷疑,麥翎子拒絕麥蘭子去給張士臣當秘書,卻投奔了村人看不起的大魚,人們將咋樣看待麥家呢?怎麼看待麥翎子呢?在大魚那裏,麥翎子將扮演一個啥角呢?
這個時候,麥蘭子撐着雨傘甩着腳上的泥進屋來了。沒等麥翎子説話,七急切地説:“蘭子,你來得正好。叫你姐説説,翎子要跟大魚做事,説是賣書掙錢。”麥翎子圓着場説:“開始俺也煩大魚,尤其他的藍眼睛,真讓俺受不了。後來到書屋,覺得他心眼兒好的。尤其是他跟珍子的愛情悲劇,讓俺同情,讓俺動。”麥蘭子靜靜地聽着,沒有馬上表態。她在鄉政府學了一樣東西,就是領導藝術。沉默也是領導藝術的一種。麥翎子繼續説:“是大魚請俺去的,他要資助俺上學,俺不應,才説起這檔事的。俺想啊,一天到晚抱着書傻吃憨睡的,不如去掙錢,俺用自己掙的錢復課讀書多硬氣。”麥蘭子半晌不語,臉十分難看。七長長一嘆,説:“翎子啊,你還年輕,你看幾成?大魚為啥入獄?是他家沒請俺的白紙門。門板上顯現出憲章圖案,這讓俺想到虎頭牢啊!”麥蘭子終於開口了:“,這不算啥,大魚家的事情跟咱麥家沒有多大關係。大魚走背運,不等於翎子也跟着倒黴。俺生這個氣,翎子越來越不懂事啦。非要跟大魚攪和,就等於白白費青。你不怕,俺們跟你丟不起人!大魚是個啥東西?你知道嗎?”麥翎子説:“你知道他啥?”麥蘭子氣哼哼地説:“俺跟大魚是同學,俺不比你瞭解他?”麥翎子覺着麥蘭子話裏夾槍帶的不受聽,説:“姐,虧你還是鄉幹部呢,你説他是啥東西?説好了是漁民,説慘了不就是個有過劣跡的書販子麼!俺知道你們是勢力眼,你看不上他也就罷了,説話別帶個人成見!”麥翎子偏偏不是人云亦云的子,她有這種逆反心理,別人越反對她越想嘗試。如此一來,麥翎子的猶豫倒被擠兑跑了。麥翎子生氣地喊:“俺的事不用你們管,俺就是要跟大魚乾。”麥蘭子氣哼哼地説:“翎子,今天張士臣廠長又來找俺,讓俺問你最後一遍,你不幹,菊子可就去啦!菊子多有心計,多有頭腦,使暗勁兒呢。哪像你,硬是穿新鞋往屎堆上踩,損了名譽,壞了前程!張士臣也有病,可人家是正牌農民企業家!幹得好,張廠長能虧待咱家麼?你説是不是?”七顯然受了麥蘭子的惑,板了臉説:“你麥蘭子姐還能給你虧吃?去服裝廠幹,不去就跟俺做醉蟹,要不教你剪紙,俺這陣兒正愁剪紙沒有傳人呢!不然,就把你鎖在屋裏看閒書!”麥翎子渾身生出一陣可怕的顫慄,不甘示弱地犟開了:“俺死也不去服裝廠給那傢伙當秘書,秘書,他是找小姘。沒聽村人説啥,服裝廠女工有話柄,不褲就解僱,不解僱就褲!”七咂咂嘴不悦地説:“啊?蘭子,張士臣那裏是這樣的地方,俺們可不去!那不把翎子給糟蹋啦?”麥蘭子氣得渾身抖了,吼:“別聽她瞎説,退一萬步講,張士臣真是那樣的人,由俺和爺爺給震着,他也不敢動翎子。翎子是找藉口,俺看她是瘋啦!”麥翎子説:“俺沒瘋,瘋了倒好啦!”她們爭吵到這裏,屋裏的空氣一時僵住了。
麥蘭子被麥翎子氣得不行,仍是不依不饒地説:“翎子,你別臭美啊!”麥翎子大聲説:“你別給張士臣拉皮條,他給了你多少好處?”麥蘭子被噎噎地氣哭了,扭頭就走,邊走邊嘟囔:“俺跑深海礦物泥項目都累壞了,回家幹啥?回家就是一肚子氣!”她連傘都沒帶,晃晃着跑進雨幕裏。七喊:“蘭子,給你帶把傘啊!”麥蘭子頭也沒回,也沒應聲。七瞪了麥翎子一眼罵:“咋能對你蘭子姐這樣説話?快,給她送傘去!”麥翎子僵着一動不動。七“唉”了一聲,下炕抓起油紙傘,搖搖擺擺地要追。麥翎子攔住,自己接過傘追出去了。七心內浸出一般説不清的怪味兒,如同複雜傷的雨使她心亂如麻,久久不能自拔。
雨中空寂的院落使人昏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