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回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車子緩緩的開動起來,百樂門前的華燈儷影漸漸的遠了。
薄聿錚開口對司機吩咐“先去盛公館。”亦笙原本是一直乖乖巧巧坐在一邊的,頭腦裏暈暈乎乎的也不作聲,不想驟然聽見了這一句,卻如同猛地驚醒了一樣,開始鬧起來“我不回去。”時間已經很晚了,你家人會擔心的。”他試圖同她説理,他沒有哄過人的經歷,顯得有些應付不來。
“我不回去,不回去,我和爸爸説過的,我不要回去!”她喝了酒,太多壓抑已久的情緒便彷彿終於覓得了一絲出口,不受控制的宣出來。
“亦笙”他有些無奈的喚她。還沒來得及説下去,就見她已經自顧自的背轉過身子,並不理會他,也不管車子正在急行駛,如孩子一般賭氣似的伸手便要去開車門。
他只得伸手將她之到懷中,而她不住的掙扎,卻又怎麼掙得開他,他的力道不大,並沒有疼她,然而卻也是不容她掙的,就那樣牢牢的將她錮在懷裏。
折騰了好一會兒,她漸漸不鬧了,也不再掙扎了,安靜的伏在他懷中,一動不動。
他以為她是不是鬧得累了睡着了,低頭去看,卻沒想到這一看,竟叫他整個人不由得僵住了。
車窗外的霓虹與街燈在她身上變幻出忽明忽暗的光影,她閉着眼睛,美麗的臉上全是眼淚。
她似是察覺到了他那一瞬間的僵硬,睜開眼睛,仰起臉來,黑白分明的眼眸當中籠着霧氣,就那樣看着他“我心裏面很疼,不想回去,我,我沒有辦法。”她的聲音輕得如同囈語,蕩在空氣中,彷彿一觸即碎。
他的眉心,不易察覺的微微一,停了幾秒,開口吩咐司機掉頭。
那司機本想問要去哪兒的,卻鋭的察覺到後排的氣氛不尋常,又見副駕駛座上的劉佔驍遞過一個眼,於是更加不敢開口,也不敢胡亂開去某個地方,便只好漫無目的的開這車子在上海城內繞圈兒。
亦笙聽見他吩咐司機掉頭,低低的説了一聲“謝謝”慢慢坐直了身子,將臉轉向窗外,幾不可聞的小聲開口道:“我不想回去,是因為我不想見到他,爸爸説他走了的,可我還是很累,我笑不出來。”一開始是覺得自己應該要為自己的無理取鬧給他一個最起碼的解釋,到了後來,情緒彷彿不再受自己的控制,他靜靜的陪在她身邊,不安也不打斷,只是傾聽,卻讓她莫名的覺得心安。
於是那些無處可藏的委屈,那些壓抑太久的疼痛,那些不堪重負的哀傷,便通通在這個夜晚在飛馳的汽車當中,喃喃地低語而出。
她説她與他小時候的事,説他們在巴黎的時光,説他與她姐姐的那場婚禮。
他想起了那一天,她來禮查飯店找他,為了她姐姐的婚事。那樣為難,卻仍是堅持,那個時候,她的心,該有多疼?
那個男子,應該就是在盛公館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的那人,又怎麼捨得,傷她傷得這樣重?
其實她已經是在半醉半醒之間,説出來的話語斷斷續續,語音也極為模糊,又很是混亂,沒有條理,想到哪兒,便説到哪兒,一會兒笑,一會兒淚。
可正因為如此,那些愛戀與傷痛,才那樣的真實,不加掩飾,無處可藏。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累了,沉沉的睡了過去。
“紹先生,現在去哪兒?”司機小聲開口問道。
恰此時,車子路過一個轉角,她的身子便因着那轉彎的車勢,軟軟的倒了過來,頭就靠在他肩上,幾縷絲摩挲着他的下顎。
他靜靜的維持着原有的姿勢,一動不動,片刻之後,開口吩咐司機“往江邊上開,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停下。”她不願意回家,而她如今又是這個樣子,深更半夜的,若是自己帶她去飯店或是陸公館這些人多口雜的地方,一旦傳出去,對她的名聲損害極大,所以只好先等到天亮再説。
而她哭得累了,就這樣靜靜的靠在他肩上沉睡,氣息輕暖柔軟,如同綿長的絲線一般,拂過他的脖頸,他竟然不捨得去驚動半分。
司機不一會兒便把車子開到了黃浦江邊,選了一處人跡罕至的地方停下,副駕駛座上的劉佔驍在他的示意下取裏毯子輕輕替亦笙蓋上,然後便與司機一道上了後面的車子。
天一點一點的亮了起來,他的右邊胳膊其實已經被她枕有些麻,然而他卻一動不動,閉着眼睛,任她靠着,聽黃浦江水拍打着岸邊岩石。
亦笙醒過來的時候,天還沒有完全亮起,她睜開眼睛,看了看四周,慢慢的想起了昨天晚上那一幕,漂亮的臉蛋不由得也跟着紅了起來。
酒醉尚且三分醒,況且她並沒有全醉,她還能記得自己一個人在百樂門喝酒,然後薄聿錚來了,然後她跟着上了車,他要送她回家,她便又哭又鬧,然後拉着他説了一晚上的醉話。
“醒了?”她正自覺丟臉,卻聽見他的聲音就響在她的耳際,她嚇了一跳,這才覺自己竟然是靠在薄聿錚身上的,連忙手忙腳亂的坐了起來,一張俏臉更是紅彷彿可以滴出血來。
“我昨天晚上很丟臉吧,給你添麻煩了,真是對不起。”她籍着疊毯子,低了頭不敢看他,聲音亦是低低的。
“不會,”他説見她仍是紅着臉不敢抬頭,不覺有些莞爾,卻還是開口替她解圍“想去哪裏,我送你。”她深了一口氣,抬起頭來,正要開口,卻忽然看見車窗外,黃浦江水與天空相接的地方,出現了一道紅霞。
“你看,太陽要出來了。”她的聲音裏面透着小小的驚喜,推開車門走到了江邊上。
他亦是下車站到了她身邊,兩個人都沒有説話,一同靜靜的等待着黃浦江上的出。
慢慢的,在那紅霞出現的天際,探出了太陽的小半邊臉,然後那輪紅暈開始一點一點的上升,越升越高,直到某一個剎那,陽光開始穿透雲層,黃浦江面上一片明灩灩的光亮。
天光與水織在一起,而她與他沐浴在晨光當中。
她看着面前的這一片敞亮,身上也漸漸的到了暖意,而他的聲音隨風傳來,並不大,卻字字清晰。
“又是新的一天。”他説。
她轉過頭,他並沒有看她,只是靜靜的面對着黃浦江面波光粼粼。
晨光讓他如刀刻般深俊的輪廓,微微的柔和下來,她抬起眼睛,只看見他的側臉,英俊異常。
“是,又是新的一天。”她聽見了自己的聲音,低低響起,是對他説,也是對自己説。
三天之後,她登上了錢王法國的“盎特萊蓬”號郵輪。
猶豫父親身體抱恙,她堅持不肯叫他來送,只在家裏告別。
提着隨身行李一步一步的登上旋梯,卻還是忍不住轉身,一眼便看到了前來送行的他,靜靜立在車邊,在人羣當中是那樣的出眾,不必費力便能尋到。
她的心中,忽然漲起一股微熱的情,盤旋不去,於是也未多想,便順着自己的心,將空着的左手攏至邊,對着岸上的他調皮的笑道——“我會想念你的,紹之。”她知道自己是不能喚他本名的,心念一轉,便用了這個他臨時編出來的名字,邊的笑意不由得也因着這個小小的頑皮而帶得更深。
薄聿錚靜靜的看着一身潔白衣裙的女孩子,站在碧海藍天之間,笑容明朗而温暖,如同帶着珠的梔子花一般美好。
有微風吹起她的長,也送來那一句,在往來幾年中,夜深人靜時,一直在他腦海中盤亙不去的笑語——“我會想念你的,紹之。”——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