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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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舟在傍晚離開警局,回到三澤大宅。
玄關的白格門扇邊挨着一條影子,顫幽幽地,咬着牙筋對他道:“三澤説得對,你才是沒資格的人,你從頭到尾的不屬於這裏…”鐵悠拄着枴杖,手裏握一把刀。鐵舟閉了閉眼…真是幸運呀!這屋子裏的每一個人都恨他!
顯然鐵悠也聽見了下午三澤梅喊得震天價響的那些話,這男孩子瞠着一對紅眼睛,也不知是震驚、是忿恨、是鄙夷,還是什麼,直瞪瞪地看鐵舟…這個十八年來扮演着他父親的角,實際卻與他毫無血緣的男子,過去他們如同陌生人,如今他們被證明了是不折不扣的假父子,整個事實對鐵悠的衝擊,彷佛比鐵舟來得更劇烈。
“為什麼?為什麼把我當白痴,瞞我這麼久?”
“相信我吧!被當白痴的絕對不只你一個。”鐵舟很平靜,幾近於麻痹。懷疑和痛苦,他嘗得太多、也太久了,他最後終於對這兩種滋味失去了味覺也許他對麗子所説的“不在乎”就是從這裏開端的。
鐵悠由於沒有鐵舟的那種痛苦,就只有拿偏和怨氣來面對事實。
“你是個冒牌貨,對我一直假惺惺,明知道你我之間沒有關係…”會是這個原因嗎?鐵舟凝娣眼前這哆嗦、懷恨的年輕人,思想着…會是他內心清楚地知道他和這孩子沒有關係,他對他才會始終少了那一份父子情分,他和他之間才會始終那樣的隔閡—無法親近?
沉着,鐵舟搖起頭來。
“這麼説不公平,小悠,我從來不曾對你虛假過,因為我從來不曾…”他坦承了“把你當成我的兒子。”聞言,鐵悠的臉孔忽地變白,像受到莫大的侮辱,叫聲“混帳”踉蹌地朝鐵舟揮刀過來。
鐵舟一把便扣住他持刀的手。
“別自不量力!”他喝道:“你這樣子對付我,又有什麼意義?”他一放手,鐵悠一條傷腿支不住,倒靠在格子門扇上簌簌顫着,突然一古腦兒喊道:“你不把我當兒子、不把我當一回事!從我小時候你就忽視我,對我不聞不問,不管我花多少心思和力氣想博得你一點點的注意,千方百計的找機會想和你相處,你卻從來都沒有發現到我,你的眼睛從來沒有看到我!你夠自私了,只顧在自己的世界裏活着,完全排除了我!”鐵悠聲嘶力竭的,那充滿受傷、冤屈的口吻,像個小孩子的哭訴,鐵舟驚怔住了,這是有史以來他第一次聽到鐵悠説出這樣的話,他從不知道他埋藏着這樣的心思。
他吶然地道:“我一直以為…你不屑當我的兒子。”
“是你認為我不配當你的兒子!”哦,老天!鐵舟仰天閉目。如果説,這十八年來!他和鐵悠生疏的父子關係…
縱使他們不是真父子…活是一場誤會,那麼,一切真的都要怪他!鐵舟頹然在玄關坐下來,久久不能言語。最後,終於才又開了腔。
“不是這樣的,小悠,”他十指叉,望着腳下那寒濕褪的地板,緩緩道來“我不是忽視你,或是排除你,而是,不知道該怎麼對待你…”這也是鐵舟多年來第一次道出他對鐵悠的內心…曉得這孩子是可疑的,卻也是無辜的,被這孩子的母親背叛的男人,他也不是殘忍沒良心,不能夠厭棄這無辜的孩子,卻也不知該從何接納他,於是用了最拙劣的方法,閃避他、閃避自己最椎心、最痛楚的那個傷處。
既然知自己對鐵悠是沒有權利去愛,或是去擁有他的,乾脆放任他,隨他自由吧!
鐵舟這樣一認定,便一撒手,在他和鐵悠之間就此墜下了那道鴻溝。
在後來的歲月裏,鐵舟對於鐵悠不能有做父親的情分,因而把他視為是對等的,站在相同的地位上。他賦予鐵悠如此一份尊重,對他也就有同分量的要求…他們是男人對男人,彼此不講誰退誰讓。
他們之間後來有那麼多的衝突對立,也是這麼開始的。
是鐵舟錯估了這一點…鐵悠永遠是沒辦法和他平行站立的,在他面前,鐵悠永遠是個孩子;沒辦法得到他的父愛,那孩子生命裏就有一個部分也永遠成長不足。
至此,鐵悠終於明白了一切。過去他所受的那些冷落,而今真相又給他如此大的震駭,他控制不住地喊出連他都害怕的那句話“這一切,就因為我不是你的兒子…我是三澤的兒子!”他丟下刀子,倒地痛哭了起來。
鐵舟雙眼發熱,卻到心頭無此淒涼,前塵今事滿布了風霜。他從來沒有好好關照過這無辜的孩子,但即使是現在,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要悔疚,或只能無奈,只曉得他和他一樣的覺得愴痛。
慢慢地,鐵舟轉過身來,慢慢地擁抱住了鐵悠。一個受傷的人向另一個受傷的人伸出雙臂,這是頭一遭他們這樣的貼近,在這幽暗、温暖的小玄關裏,如同父子一般。
這年輕人終於漸漸平靜下來,哭嚎過後,他顯得睏乏而蒼白,身軀異常軟弱。鐵舟嘆口氣,扶他起來説:“回房間去吧!就算你還有什麼想頭,也得等傷好再説。”?他把鐵悠送上牀,鐵悠馬上昏沉睡。這時候,他才忽然覺察到屋裏了無聲息,紙門望出去,暗的走道、廳堂,沒一絲燈。
“小悠,你母親呢?”他起疑地問“雪關呢?”
“台那裏…”鐵悠合着眼,濛濛朧朧説:“她帶她開了柵門,到後園去了…”鐵舟趕到迥廊,廊外暮深沉,冷風拂過空蕩蕩的台,拂過綠陰陰的竹林,竹林深處有一搭一搭的聲響…
一道柵門敞開來,被風慫恿,自己拍打着自己。柵門過去,荒蕪幽微的一條林徑,茫茫延捎邙去,沒入那看不見的暗處…
鐵舟整個人結了冰,脊背上一股股地冒出寒意。她帶她到後園去,麗子把雪關帶到她母親十年前喪命的地方去…
是後園,其實和三澤大宅還有段距離。破碎的石徑,路越走越荒涼,林相也越晦暗,雪關本不清方向,她幾乎是被麗子拖着走的,走得那麼急,腳下的路又濕,三番兩次的差點跌跤。
“麗姨、麗姨,”雪關焦慮地喊“我們究竟要到哪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