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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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恐怖駭然,黑夜似的整個淹過麗子的臉。
她死盯住雪關看,但那眼神透空,恍如退到了另一個時間、另一個空間,看着另一個女人。
陡地一叫“不能是這樣子…”麗子在榻榻米上拂開雪關,起身往外跑。
悶愁的雷聲在屋檐上響起來。
在石榴花上響,在她的腦門心上響,那雷聲,一路跟着她到了泥地屋子,轟轟隆隆地彷佛打在她和鐵舟那偌大空白的距離之間。
鐵舟人依然站在窯前,長鉗已經擱下來了,手裏還抓着那隻灰釉瓶,慢慢向麗子轉過臉龐,臉上有淡淡的胡青,和在這樣憔悴瘦損的當兒,他益發顯得懾人的男子魅力。
麗子整個人落入了絕望裏。不管她曾經蓄積過什麼樣的力量,現在似乎統統粉碎掉了…在鐵舟之前。
她戰慄地與他對望,趨向他一步,又一步。
“那首河詮詞,”控制不住嗓子,她還是出話來。
“我在文化會館唱壓軸的那首河詮詞,你…可聽到了?”是的,在片段的電視轉播上。但鐵舟背過身去,只道:“就算我聽到了,又有什麼重要?”
“你曉得對我很重要!”她衝到他跟前,也不知是動,還是一夜未睡的?郟鋈簧磣尤砣淼贗鋁錚乖諤勱瘧摺?br>一闋河詮詞,正是當年鐵舟一字一句教給她的。要唱好它並不容易,關鍵在一個速度上,唱快了失味道,唱慢了又令人不耐。而他從前總説,總説她唱這支歌敗於韻味的不足。
這使她到今天都還是存恨呵!
“難道我唱的河詮詞永遠得不到你的心?”她從地上仰起臉來,話聲淒厲。
鐵舟低頭看她,她蜷縮的身子抖索着,還有一股嬌態,但那一身上等紫麻委在地上,卻有一種説不出來的,蒙了塵的黯淡覺。
他將她攔拖起來,動作幾近是暴的。她頭髮散了,絲絲縷縷掛在豔麗卻慘白的面孔上,他直視着她,這睽違了十年的女人…是的,她仍然保有當背棄他時的美麗。
只是,那美麗給他一種殘損,用什麼都彌補不了,就像那些他曾經捧在手心上裏惋惜的,已殘的陶瓷古玩,再美也終究是毀了的…
這毀了的覺摧折着他的心,始終折磨着他。
躺在他一條臂膀裏的女人,和着微弱的呼喃喃道:“回答我、回答我…”仍然斤斤執着於這一點。這趟京都演出,刻意唱壓軸的河詮詞,為的是什麼?她朝朝暮暮忘不了昔他指她的不足,她要他聽見今的歌聲,要他説她一句好!
好或不好,他點破她…
“從前你唱河詮詞,太過於鋭氣,而今是…”他頓了一頓“太過於哀怨氣。”麗子從骨子裏震了起來,彷佛被鐵舟道中的那滿腔的哀怨都湧上了雙眼,她一對眼神如泣如訴,淚光點點,一個勁兒地望着他。
沒錯,一闋河詮詞她是為他唱的,就算是恨他、背叛他、離棄他,這許多年來,她依然愛他這個人啊!
麗子沙啞地叫了一聲,猛抓住鐵舟的肩膀,十指都陷入他的肌理中,差不多像擠的把自己擠入他懷裏去,不顧一切的去吻他。
她吻得醉了、狂了,幾乎有點病態的,沉陷在昏醉裏醒不過來。直到一陣肅殺的怪叫聲,從門外深渺的松林子直襲了過來,把霧都撞開…是那頭老鶴,千重子,在遠處嘶啼。
她被鐵舟狠狠地扳開來,兩人都氣吁吁着,他的目光卻不在她身上,而是越過去,遙遙望着後門,喉嚨裏咕噥着“小出…”那女孩子站在那兒,扶住木條門框,秀臉泛着青蒼,不知是給那突如其來的鶴唳,還是眼前的這一幕嚇着了,她那又是驚徵、又是惶惑的模樣,看起來可憐極了。
麗子扭頭見着她,變了臉,把鐵舟推開時也同樣急遽,掉過身奔去將雪關一拉“走,雪關…”那樣子拖着、拽着,那樣子倉皇,在枯黃凹凸的松林地,別説是雪關了,連麗子自己也是不住的踉踉蹌蹌。
一路跌進了屋子。兩人在榻榻米上立不穩,都跪倒下來。幾枝碧黑的松針沾在雪關的頰上,來不及拂去、來不及息,她一隻手猛地給麗子捉到嘴邊…狠狠一咬!
雪關痛叫起來“麗姨…”雪關的指頭給咬破出了血,麗子卻還一手緊緊抓着她,一手把自己的指頭也送進嘴裏,雪關睜眼見麗姨那白瓷也似的冷白的牙尖,硬生生的在自己的指端咬出血花來。
看着麗姨皮破血,那目睹的痛強過了自己手上的那點傷,雪關眼裏一片濕濡,連嚇出淚來自己不知道。
“跟着我發誓…”麗姨那神態、那語氣之兇厲,雪關從沒見過她這個樣子,舉着一隻帶血的手,簡直像要賭什麼可怕的毒咒。
“一、一定要避得遠遠的!”聽了,雪關只是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