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走廊上靜悄悄的,只聽見兩個人的氣聲。你對着我,我對着你,瞪着彼此的慘白、烈,相峙着。
陡然,他回過身就走。在那落花的天井前,又停步説:“我講的是事實。”那男孩子腳步沉重的走了,被他踐過去的一朵落櫻,黏在廊地上。
手腳一挪動,雪關忽然站不穩,倒退了幾步,靠在淡綠空涼的牆壁上,一直在氣,半邊臉頰紅通通的。其實,對方出手並不重,只因她生了張皓白的臉,讓指印看得極鮮明。
一句話迴響在空氣中,比那記耳光還令人到眩暈…我講的是事實。是事實、是事實…
“不,”雪關跳起來,一頭跑回病房。
“麗姨…”她在沉沉白柔的被褥裏,在沉沉幽夢的世界裏。
雪關怔仲地在牀邊一張椅子坐了下來。那個人説的是真的嗎?是真的嗎?問着麗姨那美麗、昏然,無法應答的臉。
麗姨是個不貞的子,而父親是非分佔了人的小人,兩個雪關至親、至愛的家人,這會是事實?會嗎…
腦子一片混亂,雪關驀然覺得累了,偎着牀,慢慢把頭埋入臂彎。這時才一絲一絲的覺到了頰上那記耳光的刺疼,眼淚掉在她薑黃的縐紋袖子上。
也許,她本不想知道那答案。
她不想知道那答案,那答案卻追着她、追着她,許多張沒有面目的臉孔圍上來,她駭叫一聲…
從牀邊驚醒了過來,身子僵痛得像支折斷的竹筷子,因為趴了一整夜!
她呻着,睜眼又是一驚…牀上的麗姨不見了。
雪關猛坐起來,顧不得筷子的筋路還沒有疏通,一件銀鑲邊的絲絨短大衣從肩頭滑下來,她睡着時有人給她披上,是麗姨的。
她人呢?
腕錶上指着早晨七點多,雪關發急地往外找,瞥見後廊門開了半扇。
這間上等病房連着庭園,一道石徑彎曲過去,便是昨晚落櫻的那座天井了…
她就站在那兒,面對着天井的櫻樹,一條白睡褸的影子…麗姨。
雪關一奔進庭園便打住了,忽然有些膽怯,隔着幾步,喚了聲“麗姨”便不知要説什麼。傻傻地和麗姨一起看那櫻樹凋了花,禿禿的只剩枝椏,像枯去了再也不會活過來似的。
好半晌,也沒有回頭,麗姨出了聲“你知道嗎,雪關?”照舊望着清瘦的樹椏,她慢的説:“櫻花有一種格,很自我、很有意志,它自己決定什麼時候開花、什麼時候凋謝,不與人同,哪怕是在同一片櫻林,在相同的季節。它們,總是自己選擇自己的時機,選擇…自己的命運。”自己的命運。雪關低頭看着天井一地的落英,還未作聲,霍然背後有人魯莽地問:“那麼,十年前拋夫棄子,離家出走,也是一種命運的選擇?”她們兩人都被嚇了一跳。雪關掉過頭,看見是個背相機的男人,長相很是滑頭,她認出來那是位娛樂衷漂記者飯田,前幾天在國際飯店時,曾夾在一羣人當中訪問過她們,老是問些刺探隱私的問題。
瞧那副鬼祟動作,分明是偷摸進來的!這人今天更是敞開了嘴巴,滔滔地問:“荒川小姐,或者該叫鐵夫人?對兒子昨天的行為有什麼想?這麼多年來是不是從沒聯絡過?是不是厭倦了連在外的生活,所以才回來?外界獨於你當年舍丈夫取情夫的內幕…”雪關想都沒想,就從草地上抓了條水管起來。這人得罪人挨扁的經驗大概多了,跑得又快,卻仍不願漏掉一道題,奪門之前還問:“對你那個落魄的丈夫鐵舟歉不歉疚?”反正他本不需要答案,在他手裏,整個世界都可以讓他隨意瞎掰。
扔下水管,雪關回過身來,眼底噙着淚,忿忿不平的問麗姨“為什麼京都人都愛這樣胡説八道?”麗姨看着她,慢慢搖搖頭説:“他們沒有胡説八道,”她雖站得筆直,卻看得出來渾身顫意。
“十年前,這是京都的一條大新聞…女歌唱家背棄婚姻、逃離家庭,丟下看好的事業,丟下丈夫、丟下稚子,一去不回…”別人説是一回事,麗姨親口説出來又是一回事,雪關頓時像只木雞般呆住了,只剩下囁囁嚅嚅的聲音“為什麼…她為什麼那麼做?”
“為什麼…”立在一地的落花上面,荒川麗子的臉也像那花似的蒼美、慘淡,她緩緩、緩緩地揪住自己的衣襟,突然間把它扯開來…
霎時呈出一副豐腴、成女的脯,讓雪關見了卻不大吃一驚…一道長疤,蟲也似的猙獰地爬在那上面。她不知道,她從來不知道麗姨身上帶了個這麼嚇人的一道疤痕!
“為什麼?”麗子又再度自問,出一種惘然、離的神態。
“因為我再也沒辦法待在那陰沉、可怕的婚姻裏,待在那陰沉、可怕的丈夫身邊,他給的不是情分温暖,他給的是折磨,是像這樣的傷痕…”
“我的天…”雪關驚駭得呢喃,原本噙住的眼淚滾下來?鮃檀憂霸饈芄裁牀豢暗募視觶駝餉瓷暈⒁喚衣叮舅伎梢韻胂蟪黽擲戳恕?br>雪關跑過去把這嬌小、抖索的女人擁住。難怪父親一向極少提到過去,而麗姨更是與故地斷了線,原來背後有這一層難言的隱由。
“我是不得已的,”麗姨陷入更深的憂傷裏,又彷彿想求得諒解,喃喃道:“是他得我走的,那個冷血的男人!是他…”
“我懂,我懂,”染到麗姨那股心酸驚愁,雪關着酸澀的鼻子,連聲説着。
天井上,白陰陰的天灑起雨來,她趕忙為麗姨理好衣襟,攙扶住她。
“我們回病房吧!麗姨,你還需要休息,現在什麼都不要多想了。”經過這一番折騰,麗子又顯得有些孱弱,踉蹌地由雪關扶回房間?吹膠竺趴冢齙刈階⊙┕氐氖鄭簧⑵惹械匚仕澳閬嘈爬鮃痰模┕兀閌竅嘈爬鮃痰陌桑俊?br>麗姨在問傻話!雪關還沒來得及答腔,卻見麗姨的目光一移,神情隨即變了,直直盯住了病牀的那一頭看。
雪關跟着抬眼望去…
雪白的褥子上,端放着一大捧花,有人剛剛送過來的。
紅康乃馨,母親的花…
心裏涼了一涼,雪關有個強烈的直覺,錯不了!這是鐵悠的手法。送花不是來問,而是來羞辱的。
羞辱他的母親配不起代表母愛的這樣一捧花!
彷彿再也承受不了這一切,麗子一個呻,一閉眼,頹然倒入雪關的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