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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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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阿勳儘量冷淡地打了個招呼。

“我來這裏也是可以的吧。現在我可是發起人啦…喂,請動手嚐嚐吧!大家都很固執,你不回來,他們都不肯動筷子哩。多好的同志啊!在這樣的場合,能有這麼多毫不動搖的同志,真是男子漢的莫大幸福啊。”無可奈何的阿勳只好故作豪地對大家説:“好吧,那就不客氣地吃吧!”説着,自己領先起身拿起了壽司。

阿勳本想借吃壽司的這段時間,來考慮如何對付佐和,不料咀嚼卻妨礙了思考。不僅如此,吃壽司期間的這段沉默還拯救了自己。只有三個星期了。在赴死之前,像這樣享受吃東西時的自我墮落的樂趣,又還能重複幾次呢?!阿勳想起了神風連的楢崎楯雄在切腹前還大吃大喝的佳話。他往周圍看去,只見大家都在默默地吃着壽司。

“能不能把諸位同志給介紹一下?這其中還有兩三位好像在塾裏見過。”佐和滿面笑容地説道。

“這是井筒,這是相良,那邊是芹川,長谷川,三宅,宮原,木村,藤田,高瀨,還有井上。”阿勳順序介紹着。

襲擊變電站的小隊,現在只剩下了長谷川、相良、還有芹川三人。攻佔本銀行小隊的井上表示,自己的任務無論怎麼變化,也要忠實地和高瀨一起留下來。暗殺要人的小隊則沒有一人離隊。阿勳把最勇敢的人全都放在了第二和第三小隊,這説明他的眼睛並沒有看錯。

明朗而又輕信的井筒;戴着眼鏡、身材瘦小而機的相良;東北神官的兒子、舉止還像少年一般的芹川;沉默寡言、卻又不失歡快的長谷川;循規蹈矩、長着扁平腦袋的三宅;一副昆蟲般灰暗、硬實和乾枯面容的宮原;喜好文學的天皇崇拜者木村;總是動、可又沉默不語的藤田;染有肺疾、卻有着堅實肩膀的高瀨;雖是柔道二段,看上去卻很柔和的大塊頭井上…他們都是選出來的真正的同志。留下來的全都是懂得赴死意義的年輕人。

在這昏暗的電燈光下,在這散發出黴味的鋪席上,阿勳看到了自己的火焰的明證。開始凋零的花朵上,花瓣早已飄落、腐爛,只有那束驕傲的花蕊還在放出光芒。也只有這鋭利的花蕊,才能夠刺進青天的眼睛。理想越是清瘦,也就越是頑強地起身子,不給理智留下絲毫可乘之隙,最終化作殺戮的堅固玉髓。

“多麼好的青年呀,真讓靖獻塾的年輕人汗顏啊!”佐和説話的語調有些像《講談俱樂部》雜誌的口氣。他用那種抑揚頓挫的語調一口氣地接着往下説道:“現在我正處在關鍵時刻,或者從今晚開始被你們收為同志,或者被在座的各位殺掉,二者必居其一。如果你們放過我,那可就太危險了。因為,你們不知道我會四處説些什麼,反正我從未發過任何誓。喂,對各位來説,是徹底信任我,還是徹底懷疑我,也只能是二者必擇其一啊。假如我還能發揮一些作用的話,那你們信任我不是更明智一些嗎?如果懷疑我,那確實對你們很不利呀。怎麼樣,諸位?”阿勳正猶豫着不知怎樣回答,卻驚愕地聽到,佐和正獨自高聲朗誦着誓文:“一、我們學習神風連的純粹神,身而出,驅除鬼!

二、我們結成莫逆之,同志相扶,共赴國難!”阿勳聽着佐和朗誦誓文,其中的“莫逆之”這句話,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三、我們不慕權勢,不求功名,不辭萬死,誓做維新之基石!”

“你是怎麼知道誓言的?”在阿勳的責問聲中,不自覺地出了幼稚的不滿。在這轉瞬之間,佐和用與他那肥胖而又笨重的身軀毫不相稱的獵人般的機,一下捕捉到了阿勳的幼稚。

“通過我的靈知道的呀。哎,我已經發過誓了,如果還需要捺血手印的話,我就捺吧。”阿勳掃了同志們一眼,剛剛長出鬍鬚的嘴角現出一絲苦笑:“佐和君真是所向無敵啊。好吧,那就請你成為我們的一位同志吧!”

“謝謝!”佐和出非常高興的神,令人難以置信地洋溢出真情時的純真。阿勳這才發現,他還有一口和他那漿洗得非常乾淨的內衣同樣潔白的牙齒。

這天晚上的會議開得很有成果。佐和費盡口舌説服了大家:不要再奢望發佈什麼戒嚴令,只要集中全力搞好暗殺就行了。

正義的刀刃,只須在黑暗中一閃而過就足夠了。從這些刀刃的閃光中,人們會知道黎明很快就要到來。揮動着的本刀,會使得人們聯想起山巔清晰的稜線上那片淺藍的黎明。

佐和説,暗殺者必須單獨行動。這裏的12個人,必須具有敢於殺死12個人的那種非同尋常的勇氣和決心。12月3的行動期不需要更改。不過既然已經取消了襲擊變電所的計劃,那麼行動時間與其定在夜裏,倒不如定在拂曉時分。那幫老傢伙睡覺很輕,當他們在牀上睜開睡眼時,當藉着微熹的天能夠分辨出他們的嘴臉時,當他們頭枕着枕頭在聽小鳥清晨的第一聲啼囀,心裏卻在籌劃着今天又該如何制訂統治整個本的罪惡計劃時,等等,正應該在這樣的時刻去於掉他們。從現在起,每個人都要調查一個傢伙晚上睡覺時的情況,每個人都應當以沖天烈焰般的熱誠來完成這項任務。

考慮到佐和的這些建議,暗殺計劃作了如下改動。這一下,財界的首腦將被一掃而光了吧。

藏原武介…佐和新河亨…飯沼長崎重右衞門…宮原鱒田信久…木村八木升之助…井筒寺本寬…藤村大田善兵衞…三宅神谷龍一…高瀨鄉田稔…井上松原貞太郎…相良高井源次郎…芹川小向利一…長谷川這張表裏網羅了本的金融資本家和產業資本家巨頭。代表着財閥下面的重工業、還有鋼鐵、輕金屬、造船等部門的頭面人物的大名,也全都被列在了這份名單裏。那天早晨,由於他們將同時死去,本的經濟必將遭受到一次沉重的打擊。

對佐和為把暗殺藏原的任務劃歸到他的名下而表現出的口才,阿勳驚歎不已。由於藏原家戒備森嚴而發出勇氣的井筒,也因為佐和的這樣一句話而立即讓了步:“藏原家從晚上9點直到早上8點,都沒有負責保衞的警官,因而最容易襲擊,就讓我這年歲最大的人去幹吧!”

“今後我每天都到這裏來,教你們刺殺的要領。最好還是做個稻草人。無論做什麼事,練習都是很重要的。”佐和這麼説着,把手伸進褲子口袋裏,掏出阿勳常見的那柄白鞘短刀:“我來教你們…準備好了嗎?那裏有敵人,他正害怕得發抖,他又可憐又平常,已經上了年歲,是和我們一樣的本人。千萬不要憐惜他!正因為那幫傢伙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身的惡,可見這些惡已經在他們的體內深深紮下了。必須要看到這些惡,你們看得見嗎?看見與否可是成功的關鍵!要突破這種體的障礙,攻擊盤踞在那幫傢伙們體內的惡!喂,準備好了嗎?好好瞧着!”佐和麪向牆壁,貓兒一般弓起脊背,擺出一副架勢。

看着眼前的這一切,阿勳察覺到,在這樣用整個身體進行衝撞以前,還必須跳越過幾條小河。人主義的渣滓,如同上游的工廠排出的礦毒一般,源源不斷地進這些淌不息的昏暗小河。啊!河面上晝夜不停運轉着的西歐神的工廠正燈火燦爛。這些工廠的廢水在貶損着崇高的殺意,使得楊桐樹葉的綠枯萎。

對!縱身過去,給對方面一刀!長出竹刀的身體竟不知不覺地刺穿了看不見的牆壁,衝到了另外那一側。情的瑰麗在迅疾潰滅的同時,進濺出了焰火。敵人自然而沉重地撲倒在刀刃下。而暗殺者的衣服上,也不知何時染上了點點血漬,如同穿過竹林時,衣袖上自然而然地粘上牛膝草一樣…

佐和把右肘緊緊貼靠在側腹,用左手握住右手腕,以使刀刃不會向上翻轉,起那好像是從他肥胖的身體裏直接長出來的寒刃“呀——!”地喊叫着,連同整個身體向牆壁撞去。

自第二天開始,阿勳便着手研究新河宅第的房間配置情況。

位於高輪的新河宅第周圍圍着高高的院牆,可在院後的山坡上,卻發現為保護院內的一株巨松,沿着松樹枝向路上伸展的方向,將牆壁開出了一個豁口。這樣,便可以從這豁口攀上松樹,再由這松樹潛入院內。當然,為了防範盜賊,樹幹周圍纏上了帶刺的鐵絲網。可要是不怕被刮傷,這些鐵絲網也就不足為懼了。

週末經常外出旅行的男爵夫婦,星期五夜晚總該睡在自己家裏吧。這對一切都模仿西洋風格的夫,想必或在雙人牀上,或在純英國風格的卧室裏一起過夜。在這樣寬闊的宅第裏,客房肯定不少,可男爵夫婦當然要佔據既朝南又舒適的房間。可海景是在東面,因而只有住在東南角的房間才最適合於眺望優美的景緻。

阿勳終於很不容易地把新河男爵宅第的草圖到了手。在過了月的《文藝秋》隨筆欄裏,阿勳偶然發現了新河亨寫的一篇裝腔作勢的文章。新河對自己的文才一直很自負,在他的隨筆風格的文章裏,處處可見“我的子…”、“我的子…”之類的字眼,這些文字像是不經意的炫耀,又像是在厭惡並暗暗批判那些寫到老婆時,必寫成“內人”的本傳統習俗。

那篇隨筆題為《深夜的基博》,現將必要的部分引用如下:…無論怎麼説,基博的這部著作都是非常有名的。我也還有一些自知之明,知道像我這樣才疏學淺的人,終究是領會不了其中的奧妙之處的。儘管如此,也還是能夠看出,譯本的《羅馬衰亡史》中,金玉之聲顯然早已喪失殆盡。因此,就不如去讀1909年出版的附有豐富圖、由j·b·布里教授編輯的七冊全卷本原版了。藉着牀頭的燈光,我在與基博神,不覺間早已過了就寢的時刻。在我的身旁,子睡眠中的呼聲,我不時翻動布里版《羅馬衰亡史》頁碼的嘩啦聲,還有巴黎的·咯瓦公司生產的老式座鐘走動的聲音,成為佔據這寢室裏幽閒、靜謐的深夜三重奏。當然,映照着基博著作頁碼的柔和燈光,也是我家亮到最後的理智之燈。

讀到這裏,阿勳不聯想到趁黑夜潛入院內時的情形。那時,自己將把目光投向西式主樓二層東南角的房間。如果那個窗簾中透出燈光,而且燈光一直亮到最後,那便是男爵牀頭枱燈的燈光了。因此,從半夜潛入宅第院內,到最後的那盞燈光也熄滅之前,必須先把自己藏起來。那麼大的宅第,一定會有巡夜的警察。不過找一個可以藏身的樹蔭,想必不會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想到這裏,阿勳卻又生出了新的疑惑。他很驚訝,男爵明明知道身邊存在着危險,為什麼還在公開發行的雜誌上,公然寫下將自己暴在危險之中的文章?這篇隨筆,該不是為故意設下圈套而寫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