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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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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你把實情告訴我!”阿勳將木刀擱在左肋邊,雙手放在膝蓋上説道。

“把實情告訴你後,你打算怎麼樣?”

“不怎麼樣。”

“既然不打算怎麼樣,這件事説不説也無妨。”

“這決不是説不説也無妨的事!假如父親真的與那種大黨有瓜葛的話…”

“假如有瓜葛,你就殺死他?”

“這不是殺不殺的問題。”阿勳有些詭辯似的説“我想把父親和藏原都作為典型形象保留下來。藏原是作為一個典型的惡人。”

“那樣的話,你也就成為一個典型的人了。”

“我沒有必要去作一個典型的人。”

“那就由它去吧。”阿勳眼看就要被佐和駁倒。

“佐和君,説話閃爍其辭是卑怯的。我只是希望能認清現實,正視現實。”

“那又是為了什麼?認清現實後,你的信念就會改變嗎?難道説,你的志向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場夢幻?如果真是那種朝三暮四的志向,請你還是扔掉吧。我只是想在你所信仰的世界上,再添上幾條裂璺罷了。你要是僅僅因為如此就動搖不定,那你的信念未免也太脆弱了。你那不屈不撓的男子漢決心到哪兒去了?你到底有沒有這樣的決心?如果有,你現在就説給我聽聽!”阿勳又一次無言以對。佐和絕不是那種只讀些《講談俱樂部》的一般人物。他責問阿勳,企圖用將法使年輕人把堵在喉頭的熱塊吐出。因為過於興奮,阿勳覺得熱血湧上了臉頰。他極力壓抑着自己,同時這樣説道:“佐和君,如果你不説出實情,我就不離開這裏。”

“是嗎?”佐和沉默了一會兒。這個40歲的肥胖男人,盤腿坐在這間透進暮的三鋪席大的房間裏。他穿着塾長送的那條舊得快出膝蓋的法蘭絨長褲,脊背上的脂肪把土黃的襯衫撐得像車篷一般。剛才的凌厲鋒芒,早巳從他身上消失得一千二淨,簡直分不清此刻他在沉思還是在打瞌睡。

佐和忽然站起身來,打開壁櫃在找着什麼。然後他端坐着,在膝蓋前放了一把白鞘短刀。他把短刀拔出刀鞘,在房間的暮中,劃出一道耀眼的白裂紋。

“我是想讓你打消那些念頭,才説了這番話的。你是靖獻塾的重要繼承人,先生其實是很疼愛你的。

“這事讓我去幹就行了。雖然我已經有了室,但已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而且她也在嫌棄我了。説起來真讓人慚愧,本來我就是個隨時都可以去死的人,卻一直活到了今天。

“為了不連累先生,我準備提退塾辭呈,然後就毫無顧慮地去刺殺藏原。就讓我一個人去幹掉藏原吧。總之,我知道,那傢伙是一切罪惡的源。在最糟糕的情況下,只要除掉他一個人,受他縱的政治家和實業家就會遭受到致命的打擊。無論如何也必須除掉藏原。這是我一直在考慮着的事,因此,請把刺殺藏原的任務給我和這把短刀吧!

“只請你把藏原讓給我!假如我殺掉藏原後本還不見好轉,那時你們年輕人再集中起來大幹一番吧。

“如果你們實在要親自刺殺藏原的話,那就請讓我在這裏加入到同志的行列中去吧!我一定會有用的。能夠不牽連靖獻塾而完成這項任務的,也就只有我了。

“我這樣誠懇地請求你,也請你表明一下自己的心跡!”阿勳聽到佐和用土黃衣袖遮着眼睛泣的聲音。他已無法再追問靖獻塾與藏原是否有來往的事了。佐和所説的這些話所表明的這種態度,似乎都在暗示他所説的全是事實。然而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佐和所説的有關藏原的話,也可能是為提出以上請求而採用的手段。不管怎麼説,現在正經受着考驗的是阿勳。

阿勳陷入極度困惑之中,但像剛才那樣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危險已經消失了。現在,阿勳處在決定進退取捨的關頭。他俯視着正嗚咽啜泣着的佐和那髮稀薄的頭頂,有了細緻周密、條理清晰地進行判斷的餘地。

在這轉瞬間,利害得失就像那刺破碧空的尖利竹籬笆一般相互錯。阿勳既可以讓佐和加入同志的行列.也可以加以拒絕;既可以表明自己的心跡,也可以一點兒不;既可以安全地守護住美和純粹,也可以把它捨棄。

如果讓佐和參加同志的行列,就意味着向他敞開心扉。可只有這樣,才能從佐和口中瞭解到有關藏原的真相。在這瞬息間,阿勳的維新便不再是純潔無瑕的了。但在另一方面,則可以制止佐和搶先行動,預防因此而引起的危險危及義舉大業。

假如不讓佐和加入同志的行列,那就沒有必要向他袒心跡,而佐和也就沒有必要再説出醜陋的真相。可是,萬一佐和搶先刺殺了藏原,就會使敵人因此而加強戒備,從而使維新面臨遭受挫折的危險。

阿勳作出了苛刻的決定:為了保衞自己和同志們行為的美、純粹和正義,是可以讓佐和單獨行刺藏原的,只是這件事不能從自己的口裏説出,而且絕對不能讓人看出自己“讓出”藏原的樣子。那樣的話,就等於阿勳在用不正當手段保衞着自己的純粹。這一切都必須像是自然而然發生的。

作出這種決定後,阿勳不下意識地怨恨起佐和來了。

阿勳嘴角泛出成人般的微笑,儼然一副領袖的神態。

“佐和君,我看算了吧。剛才我只是在為一些無聊的事情而興奮,也許引起了你的誤解。説什麼同志,我們可沒有什麼計劃,只是明治史研究會的會員湊到一起,情緒比較高漲罷了。年輕人誰都會這樣的。佐和君,這都是你想入非非了。我要告辭了,今天晚上有朋友請我吃飯,現在就要趕去。晚飯就不用替我叫了。”阿勳不願意在尷尬的氣氛中與佐和一起吃晚飯,因而這樣説着站起身來,把短刀刀身閃過的一道恍若積水般的亮光留在了身後的暮中。

阿勳想到井筒家去。猛然間,阿勳想起槙子送給井筒的百合花,不知他是否還在心伺養着。可是,阿勳自己的百合花又如何了呢?

為了防止自己外出時花被扔掉,他把那枝養在水裏的百合花放在裝着玻璃門的書櫃裏。開始時還每天換一次水,可最近卻把換水的事給忘了。阿勳到很慚愧。他打開中間對開的書櫃玻璃門,拿出幾本書往裏面一看,黑暗中,百合花正悲傷地低垂着頭。

在燈光下,他取出的那枝百合花形同木乃伊一般。花瓣已變成茶褐,只須用手指輕輕一碰,便會立即成為粉末,飄離還帶着些許綠的花莖。它已經不能再叫作百合花了,它只是百合花殘留下的記憶,是百合花的影子,是嬌豔和不朽的百合花飛走後的繭殼。然而,這裏依然飄溢着這個世界上的百合花所意味的馥郁香氣,沉浸在曾照到這裏來的夏餘輝之中。

阿勳用嘴輕輕吻着它的花瓣。假如嘴明顯受到觸碰上了百合花,那可就為時過晚了,百合花花瓣便會悄然飄落。口和百合花的接觸,只能像黎明輕擁山脊時那樣。

阿勳那年輕的、還沒有吻過任何人的嘴,正驅動它的全部最微妙和纖細的受,微微地吻了一下野百合花枯乾的花瓣。他在想着:“我的純粹的據和純粹的保證都在這裏。確實全都在這裏。當我自刃之時,在冉冉升起的旭下,在輕柔飄動的晨霧中,百合花一定會起花莖,綻開苞蕾,用它的鬱香拂去我身上的血腥。這樣也就行了,還有什麼可煩惱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