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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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口是心非地對克己説,應該給警察局打個電話。説完,欣賞地看着克己那警覺的神。
他們先走上台,俯視積滿雨水的游泳池。他戰戰兢兢地想,公主的身體是否在映着青空的池中躺着呢?由這現實的世界踏進非現實的世界竟是如此的容易,現在他到隔開這兩個世界的玻璃已經粉碎了。這個早晨,人世間什麼事都可能發生。死,殺人,自殺,甚至世界的毀滅,都會發生在這無邊無際的明媚風光裏。
本多和克己從濕漉漉的草坡向溪走去的時候,以迅速的想像力想到,由於自殺事件和醜聞成為報紙的題材,自己從前的社會名譽,就要轟然崩潰了。想到這些,喜悦油然而生。然而這是非常愚蠢的誇張。因為事件僅是圍繞着克己與公主發生的,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本多窺視孔的事。
前方是久違的富士山。已是夏季的富士,它將雪的衣襟高高地捲起,沐浴着朝陽的土像被雨打濕的磚瓦一樣紅得耀眼。
他們看見了溪,也看見了柏樹林。
走出家門時,本多要求克己和他一起到鄰居慶子家去看看,或許慶子在家。但是克己堅決不肯,他提出自己要乘車向車站方向沿途尋找。克己非常害怕和他舅母見面。
這麼早按説不合適去慶子家,但是特殊情況也沒辦法。本多按了門鈴。不料慶子已經化好了妝,穿着綠連衣裙,披着對襟衣,跟往常一樣出來接待本多。
“早晨好。您是來找公主吧?今天早晨天沒亮就跑到我家來了。正睡在傑克牀上呢。幸虧傑克不在,不然的話,就要鬧得不亦樂乎了…她好像很動的樣子,所以我給她喝了些甜酒,讓她睡了。可是我也睡不着了,就起來了。好嚇人哪…到底出了什麼事,她一句也沒説。去看看她那可愛的睡臉嗎?”從那以後,不但公主,連慶子也杳無音信了。本多忍了又忍,他想,恐怕再也見不到公主了。
他等待自己的體內生出真正的瘋狂來。
理智因情況不同,可達到焦躁的極限。正像“狂言”《釣狐》中的老狐狸,雖然深知陷阱的危險,卻終於朝誘餌瘋狂撲去那樣,結果經驗與知識、與老練、理與客觀等所有的能力,不僅全部失效,而且這些東西的積累,還會不由分説地把人推向莽撞。本多在等待這一瞬間的到來。
就像少年等待自己的成,58歲也必須等待自己的成,而且是走向悲慘結局的成。在11月的乾枯的灌木叢中,樹葉已掉光,樹下的雜草都枯死了,在步履蹣跚的冬的陽光下,那裏像是一塊幹得發白的淨土。本多就好像是枯草中的一個紅的王瓜,孤零零地一心等待着走向悲慘結局的成。
自己實際追求的東西,是像火焰那樣的無分別呢?還是死呢?本多的年歲使他難以辨別。在那裏,在自己所不知的地方,似乎有什麼正在緩慢而慎重地準備着。已經存在於未來的惟一的東西,就是死。
一天,本多到丸大廈的事務所去,聽到青年職員為私事悄悄打電話的聲音,強烈的寂寥湧上了他的心頭。那顯然是女人打來的電話。青年職員一邊留心周圍的人,一邊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應答着,但本多彷彿清楚地聽見了那女人趣情盎然的聲音。
大概兩個人之間有默契,所以用事務的詞語互通心聲吧。那個青年很愛梳理那頭蓬鬆的頭髮,他那討厭的眼神和傲慢的嘴,與律師事務所很不相稱,本多產生了把他解僱的想法。
在東京,要想打電話找到一天到晚忙於午餐、雞尾酒會、晚餐招待會的慶子,最好的時間就是上午11點。剛聽那青年職員打電話的本多,覺得在這窄小的事務所不便大聲地打私人電話,於是他説去買東西,走出了事務所。
丸大廈一樓的商店街,是戰前的東京剩下來的少數地區之一。本多喜歡在這裏逛領帶店,或在紙店選購書法用紙。戰前派頭十足的老紳士們,在雨後非常光滑的馬賽克地面上小心翼翼地走着,尋找便宜貨。
本多給慶子打公共電話。
慶子跟平時一樣,半天不過來接電話。她肯定在家,所以本多想像她對電話置之不理,正對着鏡子的那種悠然自得的姿態,尤其是她在出去吃午餐之前已選好了衣裳,現在正穿着一件襯裙化妝時那豐腴的後背。
“讓您久等了,請原諒。”來接電話的慶子,用悠揚甜美的聲音説“好久不見了,您好嗎?”
“還可以。什麼時候能請你一起吃個便飯嗎?”
“啊,謝謝您的好意。不過,您想見的不是我,是月光公主吧?”本多一時語,想等慶子下命令。
“那次給你添了很大的麻煩。不過,我這裏當然是沒有她的音信,你見過她嗎?”
“沒有,從那以後就斷了音信。不知她怎麼了,不會是因為要試考吧。”
“那姑娘好像不那麼用功吧。”本多為自己講話如此鎮靜而吃驚。
“總之您是想見她吧。”説到這裏,慶子好像在考慮什麼似地停下來。這一停頓給他的覺,好像是上午從窗户入寢室的光帶中,飄舞着香粉一樣。本多知道慶子這並不是裝腔作勢的女人,他懷着希望等待着。
“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月光公主跑到我這裏來,説明她完全信任我。所以,以和我一同出席為條件,由我去請她,我想她肯定不會拒絕的。這樣好嗎?”
“瞧你説的,這正是我想拜託你的。”
“本來我想只讓你們兩個人會面,可是眼下還不行。…那麼,我往哪兒給您回話呢?”
“給事務所打來吧,以後我每天上午都肯定在事務所。”本多説完,放下了電話。
從這一瞬起,世界全變了。本多想,自己怎能受得住下小時,下一天的等待啊!接着,他在心中打了一個小小的賭:如果公主能照樣戴着綠寶石戒指來,就表明她已經饒恕了本多;如果不戴,就説明還沒有饒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