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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無意相逢石玉珠班荊成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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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易過,晃眼到了子初。冷、桑二人忽然起立,先向眾人謝了相助之德。然後説道:“時辰已至,請石道友與諸位道友先往外面平台之上,如見湖水湧作響,便是法破了一半,不論這所樓閣和閣中人有何異狀,不要理會,即時飛起空中,不可停留。

只要湖心中飛起一團黃影,便是仇敵業已暗中侵入,千萬將他攔住,不可放他飛向閣內。

此人法術奇,能以幻象愚人。諸位只守定空中,用法寶、飛劍將閣頂護住,不令飛落,便不妨事了。諸位飛劍神妙,他見不敵,也就走了。”眾人因她前説還有一人隨往相助,方詢問,冷青虹已指阿莽説道:“至於相助我們破法的,並不須什麼法力高強之士,只這位狄道友一人已足。時已緊迫,強敵密迤,諸位道友離台飛起時一個不巧,便須各自為謀,如若互不相見,無須驚慌,仍照前言行事。那也是對頭鬧的玄虛,休説此時他好些法力已難施為,即或修煉年久,別有靈異,他和諸位無仇,決不至於相犯,無論來勢善惡,只要不為他所動,大功便可告成了。”説時,桑桓已先帶了阿莽同向閣中飛去。

冷青虹説了兩句:“諸勞清神,容當後謝。”也自飛走。

眾人除石玉珠知道主人一半底細,勝男是惟眾人馬首是瞻,儘管兄弟被人帶走,以為既是石玉珠引來,主人相待又那麼殷勤,心料不會有險。餘人都是疑信參半。偏生石玉珠適才説話不留神,引得冷青虹那麼一做作,知道所言犯了主人大忌,想起師言,以為這時言行仍在制之中,靈姑、南綺剛一發問,便使眼止住,不令開口。待了一會,靈姑想起勝男不會飛行,忍不住悄問道“石姊姊,少時我們都要防禦敵人,勝男姊姊與何人照管呢?”石玉珠只説:“我好了。”隨又將頭微搖,靈姑不便再問,只得令勝男站向玉珠身側,以防事發倉猝,不及攜帶。自和裘元、南綺、舜華三人憑着玉欄,四下眺望。這時月明風清,晴空一碧,湖中還有金水制,洪波浩浩,金輝閃爍。遠望四圍山,依舊泛紫浮青,明澈如晝。再加上這座神仙樓閣,玉棟珠簾,瓊字瑤階,聳立在萬頃清波之中,金碧輝煌,朱霞瀲灩,倒影波心,上下天光相掩映,清麗莊嚴兼而有之,比起裏又添了若干美妙,端的佳景無邊,應接不暇,令人心懷舒曠,神志清明,覺着景是仙景,人是神仙,便是銀海仙闕,未必逾此,紛紛讚美不置。

眾人觀賞了一陣,眼看時辰已至,閣中仍無動靜,俱覺奇怪。因主人有已出不能復入之言,未便再進去探看。越是靜悄悄的,越恐變出非常,各把目光四外注,暗中加緊戒備,正懸揣間,裘元忽然手指閣內,意令眾人觀看。原來閣中不知何時已變了一幅景象:上層滿被密雲圍繞,隱泛紅霞。下層先前所見房字物事全部不見,卻換回了初進門時所見的六角空房,一切牆壁間隔均可透視。內中奇光閃閃,五相間,變幻不同,只是空無一物,也不見一點人影聲息。

眾人中只有石玉珠一人知道那是閣底埋伏的一座極厲害的陣法,所有牆壁俱是金水英所萃,當中一間正六角形的為全陣樞紐。至於桑仙姥的法體,如照峨盾諸人所説,必是藏在其下。這時阿莽已隨了冷。桑二人在裏面下手破法,正當緊要關頭。玉珠剛打手勢令眾人留意外面,湖中忽然發出一種極淒厲的異聲。跟着離台半里正中心湖波滾滾,似開了鍋的沸水一般往四外散去,金輝電耀,好看已極。眾人連忙帶了勝男凌空飛起。

初起時,湖水沸處高僅三數尺,越往後越突起,晃眼成了丈許方圓、十餘丈高一座水塔。

湧着湧着,又往下落去,落處成了一個深潭,旋轉如飛。眾人因有冷青虹預囑,又見除有漩渦處外,已和常水相似,水中金光幻影也不再現,知法已被破了大半。只是四處留神查看,並不見所説仇敵蹤跡。湖中水塔漩渦俱在金水中,未破以前,先已發現,當是應有現象,不像是敵人已來情景,覺與冷青虹所説並不相符,多是一樣心思,只顧在空中東張西望,注視外敵之來,對於湖心漩渦未免稍微忽略了些。

正眺望間,猛聽一聲極清脆的爆音,由湖心漩渦中如星趕月般起酒杯大小三團淡黃的光華。眾人才知敵人竟由水遁暗中侵入,只不明白他遁法既如此神妙,直人閣內下手,豈不更方便些,為何形跡只隱一半,不等深入堂奧,便先顯?匆猝之中,均不測敵人用意。見那黃光飛昇約有百十丈高下,倏地暴長,其大如鬥,掉轉頭飛星下墜般往閣底飛去,眾人自然不容。因那黃光並無氣,靈姑、舜華、裘元夫婦更對冷青虹二人疑念未消,未判明對方正善惡以前都沒想傷害來人,各把劍光飛起,將他擋住,不使下來,並未進。那黃光卻甚靈活狡獪,忽東忽西,忽上忽下,劍光一擋,立即避開,似急於乘隙而下,並不和眾人劍光硬碰。眾人被他引逗得越來越高,因敵人始終未見現身,光又是黃,俱當作那是元神幻化。

石玉珠一邊指揮飛劍敵,一邊帶着勝男,先也同被瞞過。鬥有半盞茶時,見那黃光永不與飛劍相接,只要相遇,不往側閃,卻往上升,以至互相追引,越上越高,細一觀察,那黃光除飛駛跳動靈異常而外,直看不出有甚威力。再一尋思,忽然警覺,料知不妙。念頭才動,還未及招呼眾人,靈姑、南綺也已發現一樁異事,舍了黃光,往下飛去。

原來二女心仍疑慮未消,老防備閣中冷、桑、阿莽三人有甚變動。那三團黃光仍是兼顧,飛起也低一些。正鬥之間,一眼瞥見一團黃影由腳底飛過,向下投去。南綺首先警覺,知中敵人調虎離山之計,便和靈姑雙雙追去,誰知那黃影比箭還快,在離閣頂二十餘丈的高空上,似凍蠅鑽窗般撞了兩撞,忽然覓到出路,星飛瀉,直往閣中去,等二人招回劍光趕到,已是不見。南綺見黃影飛下時,空中似有一層阻隔,適才冷青虹已有“離地飛起,不可再降”之言,便留了神。剛緩得一緩,還未及招呼靈姑,靈姑心急,已凌空飛墜。那含青閣上原有一層法,不知門户生克,休想飛落。這一來恰好觸動,當時湧起千百青霧,將靈姑困在裏面,腳底樓閣平台也沒了蹤影。同時南綺和裘元、虞舜華三人相次趕到,雖未妄下,也俱被那青霧擁住。彼此各不相見,左衝右突,身不得。

石玉珠經歷甚多,一見黃影,便知今鑄了大錯,敵已侵入,萬來不及。一則身旁帶有勝男一個累贅;二則空中三點黃光尚未測出底細,既恐一誤再誤,又知這類法厲害,眾人已被困住,如逃不出,下去也是白饒,反正主人不會傷人,何苦一齊丟人,青霧一起,立帶勝男急速上升,未遭波及。心想:“那黃影必是敵人。這三點黃光到底是何物?如是法寶,不應毫無變化,也不與飛劍接觸;如是敵人幻術,又不該如此靈活神速。固然眾人都只阻擋,無心傷他,怎會圈他不住?冷青虹本約自己一人來此,便可助她破困,如今帶了多少人前來,反倒誤了她事。她把敵人看得如此鄭重,再三相囑留意,其非庸,可想而知。事前一切明言,也不致此,偏多藏頭尾,諸般顧忌。萬一因此而被敵人侵害,貽誤全局,何顏相見?”石玉珠想到這裏,又愧又急,不由對空中黃光起了敵意,不問是元神是法寶,且先擒住再説。主意打定,便將青霓鏈向空擲去,運用玄功,將手連指,一劍一寶,立即大展威力,化為兩道經天長虹,各向一團黃光捲去。眼看就要圈住,不料晃眼之間,黃光忽然爆散,內中現出三個雞蛋大小的飛蟲向空飛去。玉珠這才知敵人用的仍是幻術,這飛蟲必經法術祭煉,也非常物,否則不會如此靈活,竟敢引逗到底,連飛劍都不害怕。

因想看是何物,以為蠢然一蟲,幻術靈效已失,還不易於擒到?便將飛劍、法寶止任,用手一指,待要行法擒拿時,卻慢得一慢,那蟲已由光隙中衝出,越過霧層,往湖中飛墜,迅若星,一個也未擋住。

石玉珠正在想起有氣,忽見下面青霧紛紛消散,內中衝起一團黃影,後面追隨着一道帶有五奇芒的光華。定睛一看,前面正是適才所見敵人元神幻化的黃影,影裏隱隱現出一個少年女子,前似還抱有一物,光煙閃爍,看不真切,往斜刺裏逃去。後追光華正是呂靈姑,一面御劍急追,一面將那五丁神斧也取了出來,五奇芒便自斧上發出,盪開了千重青煙,往斜刺裏追去。跟着裘元、南綺、舜華三人也由下面青殘煙中衝將起來,一同追敵。石玉珠料定敵人業已得手,桑、冷、阿莽三人一個未見,吉凶難卜,負人重託,又愧又急。不顧得再搜尋那飛蟲下落,慌不迭催動劍光朝敵人攔去,那黃影雖然飛行迅速,無如後面追得既緊,前面又有敵人阻路,微一遲頓,便被迫近,一時情急無奈,便將所抱之物回身朝靈姑打去。

靈姑正追之間,遙見石玉珠一道青虹經天橫亙,擋向黃影前面,知道敵人已難逃遁,心中大喜,益發加緊飛行,朝前追去。眼看相去不過三五十丈,正把神斧舉起,猛見一團彩絲光華閃閃,裹住一物,由黃影中發出,面飛來。靈姑因起初錯疑冷青虹有詐,不肯十分出力,舉棋不定。這時底細雖還不知,但覺出前疑之誤;追時又聽冷青虹哀呼求援,心存愧懟:決意將敵人追上。見飛來一團光華,當是什麼奇怪法寶,又因適才困時試出五丁神斧的威力靈效,隨手一斧去,只見大半輪紅光放出五芒,飛上前去,恰好個正着。只聽一聲微呻,那團五光絲立即破散,由光網中墜下一條人影。

隨又是一幢青氣上升霄漢,內中簇擁着一個老婦般的嬰兒,朝着石、呂諸人含笑點首為禮,往東方高空電馳而去,晃眼高出雲表,沒人青冥,不見蹤跡。同時那團黃影也已爆散,一聲悲嘯,現出一個黃衣少女,忘命一般冒險往空追去。眾人也都合圍追近。

靈姑還待下手時,石玉珠已看出兩個俱是修道人煉的元嬰:先飛昇一個正是主人的師父桑仙姥;黃衣少女不知何人,但也決非妖。忙喊:“靈妹休得造次。桑仙姥已然兵解,只把這位道友擋住,不令阻她飛昇便了。”説時冷、桑二人也由閣中飛出。桑桓面上尚有憤。冷青虹卻向黃衣少女哀聲説道:“沈仙姑,我師父受了多年苦難,依然和你一樣不免兵解。照你從前功行,當初如不遇我師父,你為妖人毒劍所傷,也未必能夠逃得回來;即便逃回,終於難免兵解,打算永為散仙,仍是不能,固然我師父不該私心自用,背信食言,害你在湖底受了若干苦處,不過你如不是這多年錮,怎能會有今的成就?自我師父走火入魔,我和桑師兄如照當年師父所為,夕催動法,就算你道法高強,也受不住那樣磨折。我和桑師兄卻憐你無辜,一回也未施展。現時我師父已然應了昔誓言,本身所煉乙木真氣終非前古元金之敵,應劫而去。可知一切均是定數,何苦冤怨循環,永無終結呢?我們也不瞞你,我師父嬰兒雖然煉成,但是功候尚還不夠,難於衝破靈空天域的七層罡風劫火。必須再煉一甲子,始能完成正果,此時已往南海至友那裏閉修煉。你如看我二人分上,解去這場冤孽,必有報德之;你如尋去侵害,休説當地居停不肯甘休,我們也成了你的不世之仇。你雖嬰兒成長,元氣堅凝,因以前無意及此,外功尚差,仍須數十年修積,多樹強敵,後患無窮,我師父乙木真氣尚為神斧所破,何況於你。在場諸位道友均和我情如姊妹,你如不從,我為報師恩,寧遭天劫,當時便請諸位道友代我師徒永除後患,你就悔之無及這時少女繞身黃雲業已盡斂,現出全身,聞言指着冷青虹冷笑道:“你既求我,無須再用虛言恐嚇。我深知諸位道友俱是正教中人,決不傷害無辜。適才窮追不捨,只為想奪回我搶去的東西,本無傷人之念。否則我也決不會冒此奇險,仇人已然遁去,還想追趕。你便哀求他們殺我,他們也決不會應允。仇人去處,我早想到,報仇不是不行,只是太難,還要誤我一劫,大不值得。適才既被諸位道友擋住沒有追上,又念在你二人確是憐我,愛莫能助。雖然我被困湖中,已有代形之物,此時你就發動制,也受不到傷害,居心總是好的。看你面上,解冤不難,但我蓄志報仇,反倒成全了她,心總不甘。

而這神斧於我恰有大用,你如能使諸位道友兩月後助我去一異派妖,我便可以依你。”冷青虹方答言,靈姑在側,因自己誤殺人師,已鑄大錯,心中惶恐,慚愧萬分;又見那少女看年紀只有十三四歲,卻生得那麼明豔絕塵,秀骨珊珊,由不得動人憐愛;也看出冷青虹好似礙於新,不知眾人允否相助,未便輕諾之狀。急於挽蓋前失,也沒回看石玉珠神,驟然口應道:“妹子等奉家師之命,下山積修外功,本以崇善誅是任。這位道友的仇敵既是異派妖,義不容辭,只要能夠勉效微力,有何不可?”冷青虹原聽説眾人只閒空陪了石玉珠同來,前途尚有不少事要去做;又是初,除石玉珠一人外,餘者多存疑忌。這次師父兵解,因是定數,適才靈姑如不心存疑忌,未始不可人定勝天,免卻這場大劫。少女偏又看重的是她,餘者俱是附庸。知靈姑與石玉珠至好,好在師父已然兵解,元神遠走,制皆除,可以暢言無忌。先想和石玉珠以目示意,如若點頭,再託其轉煩眾人,誰知石玉珠目注別處,竟如未覺。料知事有礙難,正在心裏着忙,不知用甚言語回覆,試探眾人口氣,忽聽靈姑口應諾;加上裘元、南綺又都氣盛好事,靈姑話完,立即隨聲附和,俱願到時應約。石玉珠情在先,雙方還是由她引見,自然説不出拒絕的話。眾人俱允,虞舜華也無話説,就此定局。

這一來,冷青虹和那少女都欣喜非常,桑桓也把忿容斂去,化敵為友。三人先向眾稱謝了幾句。冷青虹隨又説道:“妹子適才並非藏頭尾,內中實有難言之隱。所幸石道友定已先知苦衷,想能鑑諒。現時劫報均完,冤仇已解,無須再有忌。但説來話長,且請諸位道友仍回含青閣內,容妹子一述經過,便知妹於情非得已了。”説時,眾人早把飛劍、法寶收去,剛隨三人飛落台上。南綺忽想起阿莽自隨冷、桑二人同去,一直不曾再見,落地便問人在何處。桑桓答道:“家師蠶自縛,如非狄道友相助,另換一位,也許結局更惡都説不定,狄道友基稟至厚,終屬凡人,一無法力,本不會受甚傷害。只因臨事膽小一些,未能盡信我所説的話,以靈符護身,略受了一點小困。我出來時已給他服了一粒丹藥,扶向榻上,卧倒養神。因恐萬一受傷,愧對諸位道友,被困時我以全力救他出險,人並未傷。服了此丹,於他也不無小補呢。”南綺等才放了心。

冷青虹早搶向前去,略一施為,全閣便復原狀,迥不似先前倒轉制那樣難法。晃眼之間,一座神仙樓閣重又現將出來。除左側玉石闌干,因靈姑追敵匆忙,劍芒掃着一點,裂斷了一截外,餘者俱是好好的,碧海青天,瓊樓玉字,無邊仙景依然如故,直看不出一點別的痕跡。桑桓揖客人門,仍到先前室內。冷青虹重整酒果,請客人座,先帶少女一一引見通名,然後追述前事。

原來桑仙姥的祖父桓雍,乃甫宋名武家周侗晚年最心愛的未傳弟子。幼年從師學練周家獨門內功,本打終身不娶的主意,無如家運不旺,到了中年忽遭瘟疫之災,桓氏全家老少二十餘口喪亡殆盡。只有桓雍和他六十多歲的老父,因聞岳飛被臣秦檜陷害下在獄內,由瓊州故鄉趕往營救探看,未遭波及;桓母也被鄰縣孃家弟侄接去遊玩,倖免於難。權好當道,受了金人賄賂,窺知高宗儘管迫於大義,表面上盼徽、欽還朝,實則事與心違,並非所願,已然用十二道金牌將岳飛矯旨召回,立意置之於死,如何容人解救桓父之去,只是於義俠悲憤,打算到後見機行事,好便好,不好便令兒子拼着命不要,前去劫牢救人。休説賊防衞嚴密,無從下手,即或可行,岳飛孤忠純臣,也決不肯。何況得信已晚,等他父子星夜趕到,岳飛已被秦賊用“莫須有”三字羅織成了千古無對之奇冤了。

桓雍先還有附帶刺殺秦賊的心意,不料老父聞得凶信,一慟幾絕,就此吐血病倒。

桓雍好容易將老父的病醫治半痊,突又聞説故鄉疫癘盛行,猖獗異常。來時因莫測此行安危,惟恐走漏風聲,異行刺事成連累家人,只説去武夷山中訪友,又未明言去處,音信難通。既關念老母全家安危,又見賊警戒森嚴,養着不少有本領的鷹大,岳飛遇難以後,好些孤忠烈之士為想刺殺賊,事均未成,反都白白送了命。自己還有一位老病之父同行,萬難兼顧,不由氣餒下來,向父婉勸説:“賊氣焰正盛,難於下手,不如先回家鄉,等事稍冷,兒子獨身前來,再取賊狗命,免有顧忌,臨機心亂,反倒債事。”桓父還罵他兒子膽小,沒有忠義之心:桓雍再三勸説,期以一年誓必殺賊,方始勉強應諾,擔驚害怕地起身。

二人腳剛踏進邑境,便聞十室九空、白骨蔽野之訊。再一打聽,家中哪還有甚活口,悲慟自不必説。疫勢雖消,餘氛未盡,不敢遽然回家,只得先往鄰縣戚家暫避,直到冬寒疫盡,方始還鄉,料理完了葬禮。遭此慘禍,觸目傷心,都不願再在原居地居住。便把家產變賣,遷往武夷山水勝處,闢建田宅,重又立起家業。

桓氏自漢以來,族户本就不繁,而桓雍這一支更是累世單傳。到他這一輩忽然人丁大旺,不料又會被一場瘟疫葬送殆盡,眼看血食將斬,如何不急,桓父家宅一定,便對桓雍責以大義,説:“起初你為學武,不娶室,已非人子之道。只因當時你兄弟有好幾個,子侄眾多,你又立志甚堅,因此我未加攔阻。如今天降大禍,你如堅持成見,桓氏宗嗣由此而斬,不孝之罪便上通於天了。”桓雍本孝,見衰年父母沉痛告誡,聲淚俱下,自然不敢違抗。當年娶了一房室,也是一個名武家的女兒,貌甚醜陋,是個三十二歲的老姑娘。第二年,兩老相繼病死。桓雍秉着遺命,兩次行刺秦檜,均未得手,末一次還差點把命送掉。後來秦檜也伏了冥誅。

過門十年,不曾生育,忽然一產雙胎,生下一男一女。桓家隱居之地,名叫古桑原。起初為避賊耳目和一班江湖朋友,見所居四外俱是野生的古老桑樹,便借桑為姓,隱姓埋名,已有多年,暮年得子,加以這一對子女都是生來力大,資稟極好,自是鍾愛非常。只是美中不足,乃女生相奇醜,更甚乃母,人卻聰明異常,知識更開得早,年才十歲,每遇花秋月,良夕佳晨,便多觸。

桓家屋後危崖上生着一株奇怪桑樹,僅合抱,枝葉極繁,生得蒼幹鐵皮,堅硬非常,用石塊叩上去,嗡嗡作金鐵聲。老於-拗,蟠曲飛舞,矯若虯龍。、夏、秋三季碧雲如蓋,蔭被數畝,高高懸在桓家屋宇之上,將光遮住,清蔭下被,平添了許多幽致,家人都愛惜它。桓雍夫都是武家能手,子女幼承家學,小小年紀,便練就一身本領。那危崖雖極陡峻,上落之處頗多,恰是練習攀援縱躍的好所在。桑女夏尤其喜歡扒在桑樹枝上風納涼。桓氏夫先還喝,以防失足受傷。嗣見子女生來身輕骨健,十餘丈高處墜如飛鳥;又見扒坐之處,虯枝盤錯,層層相間,失足也不易下墜,也就聽之。

這年天,桑女又往樹上憑臨遠眺,偶見空中鴻雁,自傷貌醜命薄,忽起遐思,一時情動神慵,抱着樹幹沉沉睡去。醒來神思惘,恍若有遇,身卻舒暢非常。漸漸嘗着甜頭,成了習慣,不知怎的,肚子卻一天比一天大將起來。桓氏夫見女兒近半年來神情顛倒,每守在崖樹之上,也不再和乃兄同玩,回到家裏便默坐無言,若有所失。面目光又極好,不像有病之相。可是周身老像裹着一層青氣,肚子也逐漸長大,情知有異。因她年只十一歲,隱居山僻之區,四無鄰里,父母胞兄外,只有幾名年老佃工。細查行止,除愛在樹上玩是她從小積習,永不往遠處遊玩,別無可疑之狀。起初雖然發愁,並沒想到別的。又過兩月,見她身上青氣越來越顯,肚子也大得和懷胎婦人相似,才越發着急起來。

揹人驗過女兒童貞未失,故未想到懷胎上去,當是得甚奇病,連由山外延了醫生診治,均説是喜脈,人並無病。桓氏夫自然不信,又帶她到福州尋一名醫診治。剛走到中午,還未出山,女兒忽然失蹤。正在着急尋找,家人趕來報説,女兒已然逃回,現在桑樹上面。趕回一看,果然。似這樣連帶出山幾次,均被中途逃回。間她何故,只説捨不得家,本又無病,不願遠遊。桓氏夫又極鍾愛子女,不捨強迫。情知中了祟,必與屋後老桑有關。可是女兒愛那桑樹如命,剛有砍伐之意,便被覺察,立即哭鬧不休,自絕飲食,以死殉,哪裏還敢動那老桑一枝一葉。萬般無奈,只得又往山外延請名醫。中途遇見一個年老道婆,自説能醫奇疾。桓雍是老江湖,極有眼力,看出道婆不似常,便求救治,恭恭敬敬延到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