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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回涉險渡危峯獸遁森林失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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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去一看,原來野豹雖被飛刀驚退,並未逃走,仍伏暗中窺伺,等人一走,又出來搶吃死騾,牛子出去恰好遇上。這些野豹生長山中,初次見人,有兩隻又被飛刀餘芒掃傷了一些皮,不知人有多兇,牛子看見這麼多豹子,也很害怕。人喊豹逃之下,小騾已追出林外。牛子識得騾,回顧追急,快到身後,忙往側一縱,放它衝過,一反手,照定騾後股砍了一刀背。小騾一味埋頭向前猛衝,捱了一下,負痛驚竄,勢更迅急,四蹄如飛,連跳帶蹦,徑往塘側山坡上急駛而去,晃眼不見。

靈姑追出,見十餘隻野豹已然逃走,也就不願追殺,收了飛刀,同返林內。捆紮停當,由牛子背了、筍,靈姑和王淵一人揹着一捆筍,呂偉牽着小鹿,又砍了兩竹竿以備應用,肩着一同上路。牛子在前,土淵居中,靈姑父女並肩而行。

時已黃昏,呂偉説:“文叔這般時候不見歸隊,恐為山魈所傷,適才沒有找他,心終不安。”靈姑道:“他久居山中,頗有閲歷,想必不會;即便真為所傷,也是咎由自取。”王淵回頭應道:“姊姊,我們曾在竹林裏耽擱許久,許是他回來找不見我們,自回玉靈崖了吧?”靈姑答道:“這決不會。他知我們成心打野騾來的,要天黑才能回去,騾還未見,怎會就走?如真獨歸,靈奴還不來找我們麼?”説時,已然快出谷口。

王淵未及答話,忽聽右側崖上草樹一響。呂偉聽出有異,方喊:“小心!”猛瞥見一條長大黑影由上飛落,徑撲王淵。靈姑自服靈藥,目力極好,一眼便看出是那山魈,更不怠慢,忙把飛刀放出。那山魈本想將王淵連筍攫走,不料王淵近來隨呂氏父女練武,大有進境,一聽腦後風急,不敢回顧,忙往前縱。山魈一把抓空,只撈着那捆筍。

王淵縱時手已鬆開,山魈用得力猛,收不住勢,身子晃了一晃,銀光已經從後飛來。山魈知道厲害,怪叫一聲,獨腳一跳,便往崖上縱去。這次靈姑近在咫尺,如何能容它遁走,手指處,銀光早飛向山魈身旁,攔一繞,斬為兩截,由半空扎手掙腳飛舞而下。

怪物因是死前驚懼掙扎,餘力尚在,前段撲向崖,貼着壁間藤蔓、山石滾墜,起一片喀嚓嘩啦之聲。落到中途,吃一盤老藤接住,晃了幾晃,擱在上面。那下半身斬斷時竟往前斜飛出老遠,撞到對面崖石上,彈起老高,才往下落,勢頗迅急。落處恰是一片污泥,噗的一響,泥漿飛濺,那隻獨腳端端正正直向泥地裏去,丈許長的殘屍僅剩二尺許一段,樹樁也似出地面。腔中也有肚腸,輪困如結,不見滴血,只冒黑水,奇臭異常。

牛子在前,聞警回顧,見是怪物,嚇得丟下身背獸,往前飛跑,相隔泥地最近,連腥汁帶污泥濺了一身。呂偉在後,又與前半怪屍落處相近,也濺了些汁在身上。靈姑搶前誅怪,恰與王淵同在中間,一點也沒沾上。魈屍汁水腥穢已極,休説呂偉,連牛子部聞不得,各自據地大嘔。靈姑忙趕向老父旁,將沾了污汁的外衣下。尚幸天氣温和,汁水沾得零星,沒透進裏層棉襖。去外氅,倒好走路,毫不覺有涼意。牛子卻是苦極,本穿得不多,滿身汁水淋漓,連皮上都沾得有。急切間無水可洗,盡衣服,仍是臭穢不堪。所背獸因早丟下,不在怪屍落處,卻未沾染。

靈姑見牛子急得亂跳,笑罵道:“你這蠢牛,誰個叫你這樣膽小的?不亂跑,該不會受這罪吧?尤老頭説口外那水有毒,洗不得;再回到水塘,更多耽擱,又當野獸飲水之時,趕走它們也費事。還不背了快回去,一到湖邊不就好洗了?莫非你上身光還不夠,又想做野人麼?”牛子無奈,只得忍臭將背起前行,一路乾嘔,氣得連舊衣也不要了。呂偉還想用竹竿將適外衣,連牛子所衣服,一齊挑走,剛一走近,便覺噁心。靈姑道:“這衣服太臭,有水也沒法洗。我們衣服不缺,做也容易,都已破舊之物,不用帶回去了。”當下四人各自掩鼻而行,出谷上崖,才長長地吁了幾口氣。靈姑見老父不時噁心,便命牛子走前一些。又在崖上尋了幾株香草,分鼻孔。隨後四人來到峯側,繫好小鹿,牛子背先渡,等呂氏父女和王淵一一渡過,牛子再翻回去把小鹿背在後上,背渡過來。

明星滿空,時已入夜。眾人來時原帶有十枝石油浸過的火把,以備回時照路之用,因裏用它不着,便藏在峯側隱僻之處,並用石塊壓好。不料這時往取,原石未動,火把竟少了四枝。牛子直説奇怪。藏時靈姑未在意,還當牛子帶的只是這些。火把本做一捆束住,如為野獸、怪物所動,縱不全數取走,也有散亂痕跡。如今藏處未動,火把也成束紮好,定是記錯數了。王淵卻説:“取火把時,牛子只想取五六枝,尤老頭説今也許歸晚,定要多帶,這才添了四枝。我正在二人身後削東西,一點沒有記錯。莫不是尤老頭先回來取走了吧?他一人要這麼多何用呢?”呂偉也覺原束較大,不只此數。野獸要此無用;白猩子已然死盡,即便剩有一隻小的,也不會只取四枝。再一問牛子,知藏處原樣沒改,只火把少了四枝,料是人為無疑。當下暗忖:“如此看來,文叔所為最有可能,他那寶藏許就在近處。只是昏夜茫茫,荒山遼闊,漫説無從尋找,且找之太急,轉使生疑。不如點火起身,他如願同回,望見火光,自會追來,或是出聲呼喚;否則,只好聽之。”牛子已點燃火把,老少四人分持起身。沿途無事,文叔也始終沒有蹤影。行抵大湖,牛子洗淨上身所染惡臭,二次上路。剛入徑,呂偉忽然想起一事,也沒告知靈姑。回到玉靈崖,靈姑先伺候老父熱水沐浴,通身換過。然後大家飲食安歇。當晚文叔並未回

次早起身,眾人又飽餐了一頓筍和烤鹿、騾。呂偉對靈姑道:“文叔困處獸窟數十年,身世可憐已極。好容易遇見我們,才有還鄉之望。昨又失蹤,一夜未歸,吉凶難定。如其和早年一樣,再為別的怪獸所困,在那裏延頸待救,我們卻置之不理,聽其死活,怎問心得過?我向來寧人負我,勿我負人。山中過冬的事已然就緒,反正沒甚忙事,總應尋出他的下落才好。”靈姑本仁慈尚義,原恐老父後山有險,不願前往。自從昨兩遇山魈之警,頗疑前言已驗。加以老父近來脾氣頗多執拗,儘管鍾愛女兒,然話一説出,便非做到不可。

再説文叔只是私心貪鄙,野可憎,尚不見別的過惡,如真被山魈擒去,困在底,也覺可憐。老父和他投緣,如不尋見下落,決不甘休。因想:“看後山情景,不似有人去過。只要無妖人在彼,多厲害的蛇魯怪物也不是飛刀之敵。此番再去,只要跟隨老父身側,當無可慮。”想到這裏,忽然心情一寬,笑答道:“我知爹爹放不下尤老頭。按情理説,也該找他回來。不過他昨走得可疑,像是安心要躲我們的神氣。只怕他取藏寶時被山魈捉進去關起,身不得,那就苦了。後山地方太大,找不過來。別的東西害不了他,如若失陷,必在竹林對崖山魈中。此處如找不到,不是他避不相見,便是死了,再找徒勞,儘可不必。”呂偉道:“靈姑,你這話雖是有理,然天下事難説,也許他在別處。鸚鵡眼尖,飛得又快,多遠都能查看,可連它一起帶去。淵侄陪他父母守,就不必去了。王李氏因聞愛子昨幾為山魈所傷,也不願其隨往,聞言相助勸阻。王淵最喜隨同靈姑父女出遊,無奈兩家尊長堅不令去,好生快快。

當下呂氏父女、牛子三人一同起身。鸚鵡靈奴當先飛行,晃眼高出雲表,不見影子。

呂偉原因昨少了四枝火把,想起以前文叔曾借取藥為名,往峯頂二老猩窟中去了半,回來卻説藥未尋到,疑心他不捨靈藥,仍往峯頂,因愛女最惡人言行鬼祟,沒有明説。這一料本料得不差,及至行前聽靈姑一説,又覺愛女料得更有道理;否則,文叔如在峯上,即使上下需時,恐被人發現他揹人行事,或是下時天晚不及趕回,次早也應歸。再説深山大澤常有怪異,更易走路徑,儘可設詞,何以一去不回?於是息了前念。

行抵後山途中,靈奴飛來叫説:附近一帶俱已尋遍,連文叔昔故居也都飛過,也不見一個人影。只峯那邊沒去。靈姑因防山魈不只一個,還有餘孽,便令靈奴飛空領路同行。呂偉聞報,更以為昨料錯了。

一會到了峯前,仰望上面,奇石錯列,古松盤鬱,間以雜樹,峯白雲橫亙如帶,看不見頂。再看靈奴,業已掠着峯飛將過去。三人也就不再置念,相繼攀藤,環峯而渡。三人下崖人谷,見昨兩段魈屍和呂、牛二人所污衣仍在原處未動,過時仍有奇臭,刺鼻嘔,忙趕到水塘草地少坐歇息、不料方才坐下,卻發現這裏藏有一條曲曲彎彎的山溝,寬僅丈許。樹底一片雜草已吃鹿羣踩平,草樹相連,雜以藤蔓,不到樹下,決看不出。

三人由藤蔭下循徑走去,見那山溝隱於地底,越往前越低斜。想來這是鹿羣來往之路,文叔必是追鹿到此,路不歸。心神一振,忙即順路疾馳。行約三里,溝渠漸寬。

再經兩個轉折,眼前倏地一亮,山溝也已走完,到了平地,面前是一片大草原,疏落落長着幾十株樹木。盡頭處三面環山,峯巒聳列;來路一面斷崖綿亙,高矗千尺。三人便由崖中央縫走出。崖左一帶土層赤黑,草木不生;崖右不遠卻是林木森秀,連崖壁上都滿生藤蘿草花,繡壁青林,蒼然合。

三人因地勢遼闊,正不知往哪裏尋去,猛瞥見一縷淡煙由崖右林梢上嫋嫋飄出,因風搖曳。正奇怪荒山絕域,哪有炊煙:再定睛一看,雜草叢中,還種着幾處青稞、水稻,有的業已收穫,有的仍任它長着,葉已發黃,共約十畝左右。東一片,西一片,零落散漫,雜亂無章,全不似個正經田家所為。方在納罕,忽見幾只大母鹿領着一羣小鹿,由林內走出,徑向前面草場跑去,經過稻田,並未停步啃咬。

牛子道:“那樹林裏定住有漢客,也許是尤老頭的朋友。主人先躲起來,等我跑去偷看一下,回來再説。”呂偉道:“既是漢人,同去何妨?為何鬼鬼祟祟偷看人家?讓人知道了反而不好。”牛子道:“主人不曉得。好人除像主人這樣,哪個也不肯丟了家鄉,光身子到荒山野地裏來住家。近年很出了幾個壞人,多惡的事都做。後來山民受害的大多,明白過來,想要殺他們,他們偏好得厲害,不等下手,早已跑掉。這些人都是千方百計騙人害人、好吃懶做的東西,愛吃葉子煙,不像別的漢客愛乾淨。嘴卻會説,各寨土話都懂,可惡已極。主人不許我們傷害漢客,自然不願傷他們。這一見面,早晚吃他們的虧,還是先偷看一回的好。”呂偉聞言,尚在尋思,靈姑因文叔這一失蹤,覺着人心難測,轉不如山民知恩德,尚有天良,頗以牛子之言為然。好在相隔不過半里以外,便於市望,聞警可以立至,便令牛子先往。自和老父覓一僻靜之處,坐下等候。遙望牛子貼着崖腳,借雜草樹石掩身,蛇行兔躥,往前跑去。到了林外,先藏在一株大樹後面,探頭朝前偷覷。忽然手摸身畔刀弩,掩人林內,一晃不見。

待有半個時辰,又有一羣大小梅花鹿由林中緩步走出,跑向草原,與前鹿會合吃草,意態悠閒。牛子卻不見走出。看情景,又不似林內有甚變故。靈姑近來一天比一天覺着牛子忠誠能幹,甚是喜他;正不放心,要和老父説走至林中探看,忽見林內走出一人,手中執着一長鞭,神態甚是野俗。兩手抵,朝草原中噓噓叫了兩聲,鹿羣中幾隻大的立時領頭奔轉,餘鹿也多跟在後面,如飛往林前馳去。只有先出來的一羣小鹿貪着吃草,不捨就走。那人立時暴怒,尖聲尖氣地怪叫,手裏長鞭風揮動,呼呼亂響,兩母鹿也急得四面兜趕,用頭亂抵,押在小鹿後面,才趕了回來。

快到林前,兩老鹿同了一個最小的鹿落在後面,見那人氣勢洶洶,好似害怕己極,不敢徑由身側馳過,歪着個頭,想要改道。那人早放過前頭幾隻小鹿,將身一縱,便在大小三鹿前頭,鞭隨人到,先照準內中一隻老鹿,刷地就是一下。疼得老鹿喲喲怪叫,一蹦老高,徑向林內跑去。那人刷地又是一鞭,竟未打中,不遷怒於那隻鹿,回手一鞭,喲的一聲慘嗥,鞭中鹿頸,恰又纏住,那人順勢一抖,將鹿抖起好幾尺高,連滾幾滾,跌倒地上,爬不起來。那人見了,不但未動惻隱,反倒怒火越暴,口中怪叫,也不知咒罵些什麼。跟着刷刷又是兩鞭,打得那鹿嘶聲慘嗥,滿地亂滾,甚是可憐。

另一母鹿看勢不佳,已先逃竄,聞得鹿叫聲,又趕了回來,在樹後探頭眼望愛子被人毒打,急得亂抖,只不敢出聲走近。嗣見鹿痛極,聲嘶慘狀,實忍不住,猛然喲的一聲急吼,躥將出來,伏在鹿身上。那人原因老鹿避打先逃遷怒,見老鹿奔出代子受責,益發起勁,又噓噓怪叫了兩聲,隨手揮動長鞭,連母帶子一陣亂。嗥叫之聲,慘不忍聞。林中羣鹿自那人二次一叫,也都聞聲馳出,隔老遠聚立一處,見同類受人摧殘,觸目驚心,嚇得通身亂抖,無一敢動。看神氣,好似都受過兇人暴力訓練,每次都是這樣,稍不如意,便加毒打,所以那麼怕法。

靈姑見那人如此兇殘,怎看得下眼去。剛要出聲上前,那人倏地怪吼一聲,將身朝前縱出丈許遠近。腳才着地,兩手一舞,便已仰面跌倒,不再動轉。兩鹿轉折地上,已快打死。林中也不再見人走出。羣鹿仍戰戰兢兢呆立在側,偏頭前望,似有驚奇之狀。

呂氏父女看出兇人業已身死,也不駭異。

隔不一會,牛子忽從近處野草中出現,一面回顧,一面揮手招呼回去,意似不要現出形跡。呂偉料有緣故,便和靈姑退往山溝口內。等牛子掩掩藏藏跑到面前,一問,牛子便結結巴巴説道:“尤老頭不在那裏。樹林裏有一所靠崖的木樓,樓上住人,樓下一邊是羊圈,一邊是鹿柵,亂糟糟,又臭又髒,裏面人大約不少,我先説的那幾個惡人好像都在。我由崖上爬到樓房頂上,偷看偷聽了一會,尤老頭不在那裏,也沒一個人提起,也沒看出尤老頭被害形跡。只聽出他們裏頭有兩個會神法的頭子,能發電打雷,颳風下雨,山都搬得走,昨早才走,過兩天回來。鹿都是他們養的,我見鹿柵關着,除了先出來幾隻剛生小鹿,是他們放出來的,柵裏頭還有好大一羣。我先不知他們那樣兇法,想把鹿都放走,引他們出來追趕,好到樓裏去查看一下。不想這夥惡人製得那鹿聽話極了,只要出來一個,拿着鞭子鬼叫兩聲,鹿都嚇跑回去。未後兩老一小回得稍慢,看他那頓毒打。打鹿這惡人我也認得。正打得鹿起勁,又來了一個同夥惡人,不知甚仇,用手朝他一指,他跳了一跳就死了。主人們看見他是怎死的麼?”呂氏父女雖然眼力極好,當時只顧看鹿捱打不忍,要上前喝阻,還未起步,不曾留意那人因何致命,也未見第二人出現,答説未見。牛子詞始漸從容,力説這夥惡人厲害好刁,文叔不在此地,附近一帶都是他們地方,今天他又無故死了一個同夥,最好不再面,免得生事。呂偉不知牛子藏有隱情,暗忖:“文叔昨由此失蹤,乃因他久與野獸同處,染了野,見已得之鹿失去,自覺無光,苦苦窮追。鹿本惡人家養之物,怎肯容讓?保不住寡不敵眾,因而被害,或吃惡人擄去。所以那麼喊他,沒有迴音。如他並非藏私、背己而去,那彼此患難之,更其不能坐視。牛子看時倘有疏忽,怎對得起他?”想到這裏,深悔昨誤信愛女、牛子之言,沒有追尋,當下意親往一探。牛子聞言大驚,再三勸阻説:“惡人厲害,萬去不得;尤老頭也決不會在那裏。既不肯殺人,何苦惹下後患?”靈姑看出牛子詞有異,料有緣故。因聽林內惡人尚會妖法,人數又多,休説老父孤身往探,便三人同去也恐照護不到,相助力勸。呂偉微愠道:“為父縱橫江湖數十年,從無閃失,怎麼你近來一天到晚老跟着我?無論走到哪裏,你都攔阻,好像有甚禍事似的。莫非俱有預兆,你不好説麼?”靈姑見心事已被老父道破,不眼圈一紅,幾乎下淚來。呂偉見她難過,好生憐愛,忙轉笑臉撫。等靈姑把淚珠強忍回去,重又盤間,究竟為何這樣多疑多慮。靈姑見老父温言撫,慈愛深厚,不忍實言,卻反説道:“不是女兒多慮,只緣塗雷和陳太真二位師兄,説女兒到了莽蒼山玉靈崖,不久便有仙緣遇合,無奈好事多磨,遇合以前難免有些災難,囑咐女兒小心,否則恐誤仙緣。爹爹只女兒一個,倘出點甚變故,豈不憂急?所以遇事謹慎,過個一半年就無妨了。”呂偉知道愛女至俠腸,膽大聰明,從小練就一身武功,什麼陣仗也不在她心上。

前者蠻煙瘴雨,萬里長征,屢經險難,從未在意。未得飛刀以前,遇見那麼厲害的妖人怪物,尚且視若無物,此時怎便如此膽小?雖覺眼下女兒的言行與平相異,但見她星目紅暈,潸然涕之狀,又不疼惜。轉念一想:“牛子為人中有細,近來更是靈巧,大約不至看漏。照他所説,文叔一點蹤影都無,這類兇徒強橫自恃,又在深山之中殺了人,決不還去滅跡。妖人物在彼,牛子那麼張皇,可知厲害。”疼女兒的心重,也就不忍相強。靈姑乘機撒嬌,拉了老父衣袖,説要回去。忙中有錯,三人都未再往口外探頭。腳程又是飛快,不消片時,便回到原來樹林之內。呂偉掛念文叔,仍然不解,沿途仔細查看,連文叔的足跡都見不到一個,也就罷了。

三人行抵草原,已偏西。聞得林中騷動,回頭一看,正是鹿羣來此飲水。三人因見兇人打鹿時慘狀,不肯再傷生害命,只往竹林內採了些竹筍,與牛子分持迴轉。那鸚鵡靈奴自離怪,便飛去不見,過峯時方回,也未叫甚話。

無事。第二便變起天來,陰雲低沉,白無光。草樹卻靜靜的,紋絲不動。

呂偉知道這等天,早晚間必下一場大雪,就此把山封住,想起文叔,好生不忍。尚趁這大雪未降以前,勸愛女再往溝外一探;或將女兒支開,獨自前往。誰知靈姑昨晚揹人盤問牛子,得了一些底細,知道老父再去有害無益;又聞山中大雪,降起來頃刻盈尺,道途不近,萬一行至途中下起大雪,正值奇險之處,豈不進退兩難?怎能放心老父去冒此風雪險阻?人更片刻不離左右,無法支開。加以沒料天變得這麼快,碧城莊還有些田事急須收拾,靈姑又直催同行,呂偉無計可施,一想明年耕也極要緊,只得同了眾人前往碧城莊。

眾人將明年應行備辦的事一一料理,沒采摘完的果實、蔬菜也都分別收回去,老少六人通力合作,忙到下午,差不多把事做完,同坐田場上飲水歇息。呂偉笑對眾人道:“當前這些東西,再添幾倍人也吃用不完。以後年年增加出產,又何止十百倍?幾時想法點魚苗菱藕,養在前溪中和後山大湖裏,不久便有魚吃。豬鹿牛羊更是越來越多,哪一樣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這等好地方卻無人來,我真恨不能把天下窮苦良民都招來此地,一同享受才稱心呢。”靈姑笑道:“女兒也常有這樣想頭,只是天下事不能兩全。漫説他們只知爭名於朝,爭利於市,似此與世隔絕的蠻荒異域,非不得已誰也不肯前來;真要人多,內中再摻雜幾個壞人,我們又不能安穩靜養了。”呂偉道:“我和你心思不一樣。你遲早會有仙緣遇合,我和你王家叔父、叔母、淵弟、牛子四人,還有你張叔父父子兩個,是無此福分的。在自牲畜繁息,種穀山丘,沒法消化,任其腐朽荒散,何如多招些人來,聚成一個世外桃源?課問晴雨,料理桑麻,豈不比這寥寥數人有趣得多?”靈姑自從屢得仙人示警,夕懸念老父安危。難得尋到這等天福地,只盼老父康健安樂,常侍膝前,一不離才好。求仙之念不是不切,但一想到老父高年,孤身一人處在這蛇獸怪異頻頻出現的深山之中,而王、牛諸人並不怎濟事,心便冷了半截。聞言不觸動心事,半晌沒有回答。

呂偉隨笑道:“我看尤文叔倒是一個得力幫手。他這失蹤奇怪,早知道這時雪還未下,我要找他去了。此事實叫人間心不過。我看明早天氣如稍見好,我們還是到昨天牛子去的地方,不管他死活存亡,只查探這一回,聊盡心力如何?”靈姑知道老父情言動,聽出口氣已軟,反正本不去,天也難望晴明,不願當時違忤,似應不應地笑了一笑。牛子當是應諾,面容驟變,蜇向呂偉身後直打手勢。靈姑怕被老父看出盤潔,了馬腳,忙借一事將牛子喚開,同去左近果林內,説自己既知此事,自然不會再讓父親前往,為何這等張皇?牛子聞言才放了心,堅囑此事千萬不可。並説:“等過些,天氣如好,還當冒險一探。最好小主人也去,幫我一幫。”靈姑答應到時再説。

説罷,王淵也趕了來,問説什麼。靈姑笑嗔道:“小娃兒家,什麼都有你份。莫非我們還有甚揹人的話麼?偏偏不跟你説。”王淵本想問牛子一句話,靈奴恰又跑來,姊、弟二人爭逗靈奴為戲,就此岔開忘卻。不提。

原來牛子本是菜花墟山民,因漢活説得頗好,各種風俗語言也多悉,時常往來漢城做些易,着實積有資產。中年死,遺下一女,名叫銀娃,年才十六,生得鮮花也似。牛子情長,死沒有再娶,最愛這個獨生的女兒。銀娃自視甚高,不願嫁山民,屢次寨舞都躲開去,不曾得配。此時墟里恰好來了幾個漢客,長相既好,嘴又能説,哄得無知山民十分信服。誰知那夥漢客俱是一些犯了大罪的逃犯,初來還不怎樣,子一久,無惡不作。為首一個名叫無鱗蟒林炳,年紀最輕,最是刁狡兇。他看上銀娃貌美,百般設計,勾引成好。不久,又戀上另一山女。銀娃找去,林炳反幫助山女將銀娃毒打了一頓,銀娃就此傷病氣死。死前三,才把這經過情形哭訴給牛子聽,務求為她復仇。

牛子聽了,心腸皆裂。葬完女兒,便帶了刀、毒弩去和林炳拼命。偏巧林炳這夥人積惡大多,全寨土人起了公憤,要捉來用火燒死。林炳仗着手眼靈通,事前得信,率了黨羽逃往別的山寨。牛子恨極,把財產都給了人,只帶一刀一弩,各地追尋。無奈林炳狡詐萬分,所到之處,酋長都被哄信,牛子不但仇沒報成,反而幾次被陷害。雖然林炳等久而故態復萌,依舊存身不得,牛子卻白受了許多苦痛。因而怨毒仇恨,深一,輾轉追尋了好些年,林炳等也惡跡昭彰,走到哪裏都容身不得。這,牛子忽在別一山寨前遇到林炳一夥。自知眾寡不敵,忙向當地酋長密報,率眾搜擒,竟未找到,由此便失了蹤跡。牛子宿恨多年,竟沒再聽人説起。夜禱告女兒顯靈,好歹手刃仇人,才稱心意,始終無應。暗忖:“仇人是逃犯,不能再回漢城,許逃到荒山潛伏也説不定。”只是孤身一人,無法深入,又不知準在哪裏,只得記在心裏,無計可施。

牛子自隨呂氏父女人山,隨時都在留神。昨一見那林外田畝,便疑仇人在彼潛伏。

趕去一探,仇人林炳和手下幾個惡徒,一個也不短少,最怪是尤文叔也在其內,俱在摟中葉子煙,叫囂不已。他暗忖:“這夥人都會武藝,下去必非敵手;如喚靈姑相助復仇,又恐巧成拙,仇更報不成。”一眼瞥見樓側鹿柵,猛生一計,由崖上溜下去,偷開柵門,放出鹿羣。牛子初意林炳是頭子,未必能夠引出,姑且試試。不料林炳近年已因情暴烈,眾心背叛,雖還不致反主為僕,卻已早失威信,新近眾人拜了一個頭子,誰也不再聽他支使。恰當值期,天網恢恢,居然引了出來。牛子大喜,忙從崖上繞到林前潛伺,林炳正把鹿喚回毒打。牛子怒火中燒,再也忍耐不住,咬牙切齒,低喚了三聲“銀娃”突從草裏發難,照準林炳咽喉就是一毒弩。牛子這箭共是三枝,以前常用毒藥淬鍊,專為復仇之用,一向藏在箭兜以內,端的見血封喉,比起常用毒箭厲害得多。

林炳中箭以後,瞥見仇敵,又驚又怒,連忙狂吼撲去,人還未到,便已毒發身死。

牛子本意將仇人頭切去,猛想起主人屢次告誡叮嚀,不許傷害漢人;再者林內還有不少惡徒,難保不聞聲追出,那時寡不敵眾,非吃大虧不可。即便主人望見趕來相助,自己殺人在先,這些惡人都會説謊,自己一定和從前在山寨尋仇一樣,有口難分,自受苦處,一個不好,還許給仇人抵命,豈不冤枉?心裏一虛,嚇得往回就跑。牛子先拿不準呂氏父女看見與否,着實心慌。及聽呂偉説是未見,只要親往查看,以為漢人終幫漢人,何況文叔又與惡徒一黨,雙方見面,決無幸理,便極力勸阻,呂偉又不肯聽。尚幸靈姑看出他詞有異,料非無故,相助將呂偉勸回,心才稍放。後來靈姑揹人盤間,牛子不慣作偽,據實説出。

靈姑本覺尤文叔是個無品無義的人,又聽説和眾惡人是同黨,深知老父任俠好義,又極愛羣,如知此事,非與文叔見面不可。此後文叔呼朋引類,妖人惡徒相率齊來,早晚是個後患。就這樣還恐文叔自己迴轉,如何還去招惹?不過文叔為人貪鄙,中尚有他所攜來的許多金沙、皮革、藥材等值錢之物,既與惡徒同黨,懷有二心,當初何苦非都取回不可?要是與惡徒素昧平生,初次相識,如為他計,儘可藉口路,或遇甚事,次,不論明取暗運,將所存東西走,再私投惡徒合夥,豈不比較好些?何故這等走法?令人不解。自己還恐牛子話留不住,説走了嘴,哪肯再放老父前去。

靈姑當時囑咐完了牛子,回到田場,見王淵引逗着靈奴,竟跟在身後,暗忖:“昨靈奴事前飛走,直到歸途才見飛回,好似曾往惡徒林中窺伺。”命它前往一探,偏值大雪將降;如等雪後放晴,又恐妖人回林,遭了毒手,好生委決不下。靈姑只顧疼惜靈鳥,不願使它衝寒冒雪,卻伏下一場隱憂。此是後話,暫且不提。

老少諸人見天降雪沙、轉眼將要下大,時也不早,好在事已辦完,只剩未一批應帶去的東西,為數不多,略一歸攏,便即起身回。走到路上,雪便飛起片來,四外暗雲低壓,山原林木都被霧氣沉沉籠罩,看不見一點影子。再走幾步,雪勢越盛,微風不起,雪片又大,參差疏密,到眼分明,悄沒聲地落到地上,比起有風之雪,倍覺雄快,晃眼之間,地皮便蒙上一層白。眾人趕到崖前轉角之處,共只刻許時候,雪厚已有二寸,到處都成了玉砌銀裝。山中地暖,雖冬令,綠葉未調,繁花在樹,只樹梢和四圍旁枝薄薄蒙上一層雪,餘者仍是花萼相,含芳競豔,離繽紛,耀眼生穎。間有小枝柔幹不雪的重壓,跟着往下一沉,積雪自墜,一聲細響,顫然振起,重又做雪抖秀,出枝頭花朵。鳥都藏在密葉叢中,酷寒將至,似未知覺,雖只尺寸之地,猶自在裏面穿梭跳躍,不肯安靜。崖側廣溪中寒嗚咽,帶雪而飛,水聲湯湯,更顯雄奇。對崖草原茫茫一白,稍近一點的奇石怪峯,憑眾人練就的目力,也只略辨出數十百座白影子,巨靈也似,靜蕩蕩巍然位列於銀海之中。

靈姑見了這等風景,不停了腳步,呆望起來。正望着一株新近綴滿繁花,山民喚作山兒的大樹發呆,王淵忽從前面跑來,高喊:“姊姊,你在這裏發呆作甚?我們前的景緻好得多呢。那些梅花,就這大半天的工夫,都快開了。伯父叫我喊你回去,把昨天吃剩下的鹿、騾幫着片好,取出羅銀送的花兒酒,要賞雪取樂,還不快走。”靈姑笑應着要走,王淵又道:“姊姊莫忙。我們玉靈崖景緻太好了,你這樣走去,先看完了再吃,還不大妙。我想平就你一人出力最多,今天讓我來服侍你。姊姊先把兩眼閉上,不要看,我牽着你走。先到裏頭陪伯父、爹孃説笑,我還有個好主意沒對大家説。

等我和牛子鋪排好,再請你出來,管保你誇好,有趣得很。”靈姑笑道:“我不信,你又鬧什麼鬼?”王淵見靈姑不信,便攔在前頭作揖打躬,直叫:“好姊姊,我從不會説謊,好歹依我這一回吧。”靈姑被他鬧得無法,只得笑道:“依便依你,做得不好,要受罰的。”王淵喜道:“這個自然。”遂叫靈姑把眼閉上,隨用手去牽。靈姑道:“哪個要牽?我自己會走。”説罷,果將雙目閉上,繞過橫崖,往玉靈崖中走去。王淵先見前靠崖一面石筍林立,竹樹頗多,恐靈姑撞上,緊隨身側,只顧指説招呼。不料靈姑心細路,一點也沒磕碰。王淵反因顧了別人,忘了自己,加以那雪越下越大,數尺以外便難辨物,一不留神,踹在樹上面,幾乎絆倒了兩次,引得靈姑吃吃直笑。王淵不好意思,行抵門,便喚了牛子一同跑去。

呂、王諸人已先回,正在安置田場上取回來的東西,見靈姑走來,笑問為甚耽擱。

靈姑一面抖身上的積雪,一面笑答:“我看崖前面雪景有趣,多立了一會。淵弟説爹爹喊我,要把花兒酒取出來烤鹿吃,大家賞雪,是麼?”王笑道:“適才我們在説着玩,這麼好大雪,原該些好飲食賞雪。偏生天晚,事情又多,我們雖不想封過冬,到底天氣難定,外頭場壩上還有好些東西,總是收拾起好,免得凍壓壞了,明年做起來又費不少力氣,忙都來不及,哪有這閒心?再説到處白花花,什麼也看不見,真要賞雪,也等明早天晴雪住以後,還説今天事由他辦。人手本來就少,又把牛子喊走,真調皮呢。”呂偉接口道:“我們自來中,尚是頭一次遇到這樣大雪。連我們大人都覺高興,何況娃兒家。好在收拾得差不多了,外又沒有甚要緊之物,凡怕雪壓的,牛子適才已收拾到旁邊小裏去了。忙這半天,大家都有點餓,樂得趁天將黑,熱鬧一會。這題目出得不差,由他去吧。”王笑道:“大哥哪裏知道,淵兒妄想靈姑後攜帶他成仙,着實巴結呢。只要他姊姊一説,便記在心裏。這還不是靈姑前晚説天發暗,要下場大雪,飲膺賞雪多麼有趣這幾句話引起頭的麼?自打昨你們一走,他就在梅花林裏走進走出,又拿了些竹竿、蘆草,把他爹偷偷找去幫忙。只不讓我進去,一到林外便磨纏着,把我擋了回來。直到你們快回時才住,手上還紮了兩刺,一身的泥土。我問他爹,説已答應了他,要到下雪才叫人知道,不肯明説。湊巧今早就天陰,喜得揹人朝他爹亂跳。這時定和牛子躲在梅花林內,不知鬧甚故事呢。”靈姑見王守常含笑不語,想起今早往梅林看梅花開未,吃王淵攔住説:“伯父一個人在裏坐着想心思,許又是要往後山找尤老頭。”聽後便趕回勸,沒有入林,不久便往碧城莊。原來他在梅林裏有了佈置,想等雪降梅開,出人不意,一同作樂,博自己的喜歡。因而想起:“他小小年紀,志氣卻高,老恨不得異隨同學道。唯恐自己不肯攜帶,或是不為援引,常相處,無一事不勉徇己意,體貼入微,用心可謂良苦。無如王叔父只此獨子,愛若命,必不捨他遠離膝下。自己是否違親學道,尚在未定之天,暫時怎有餘力為他人打算?還有張遠,也是向道心誠已極,此時深山侍父,不知病好也未?何時才能同聚?”想到這裏,心中一亂,還沒顧得答話,王淵已經頂着滿身雪,頭冒熱氣,喜躍跑來。

王淵進門先喊:“姊姊,我安排好了。爹、娘、伯父,快把酒帶了去吧。吃的和刀叉,牛子已拿去了。”王忙趕過去,拉着他小手,一面為他抖雪,一面笑説道:“你看你,忙得這樣兒。你的心事我已對姊姊説了,她和你親骨一樣,一旦成仙,一定傳授你的。看你這雙手都凍紅了,還不烤一烤火再走。”王淵圓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俊目急問道:“娘把昨天我做的事也説了嗎?”王笑道:“我又沒到梅林去,哪個説了?”王淵不信,拿眼直看。靈姑已猜料八九,成心逗他道:“淵弟,不用嬸説,我有仙傳會算,未卜先知。你那梅花林裏,一定有個竹竿茅草蓋的亭子,緊臨着崖口一面,對不對?”王淵嗝着小嘴,咕噥道:“娘還説沒説,姊姊怎麼知道的?把我悶葫蘆都給打破,這還有甚趣味?我知道爹一定沒説,還是爹愛我多些。”靈姑抿嘴直笑。王慌説:“娘真地沒説,這是你姊姊哄你的。”呂偉見兩小兒女逗口,愈顯天真可愛,笑道:“淵娃,靈姑詐你,你也信她?知道不知道,還不是一樣?”王守常也笑道:“呆娃,你本心是為什麼,只顧説這些閒話麼?”王淵才覺出眾人一個沒説起走,又高興道:“娘快些走吧,火早升起了。那裏風景好得很,今天梅花也給我們湊趣,開了總有一大半。呂伯父,你老人家叫姊姊走呀,她還坐着不動,有多急人呢。”呂偉便叫靈姑取酒。王淵道:“娘取去吧,還拿佐料呢。

我和姊姊先走。”王笑應起身。

靈姑隨了王淵走出外,見地上積雪已有四寸,雪勢卻小了好些。牛子正持竹帚走來要掃前積雪,靈姑忙攔道:“你真俗氣,這好的雪,留還留不住,掃它怎的?有這閒工夫,不會把你昨天説的滑子給我做幾副出來,明天滑雪玩多好。快跟我們吃去吧。”牛子隨走隨笑:“這雪且下不完呢。這時候剛下倒不很冷,今早明晚風一起,全都凍緊,再想掃就掃不動了。要是厚上幾尺,不閉,太冷;一閉,休想開它。只有趁雪下得小些,隨時掃開,好歹把口留出來,進出好方便。被雪關在裏,要等明年暖雪化才走得出,吃、拉都在裏,那味道我嘗過,實在不好受用。小主人又愛乾淨,定過不慣。吃完燒,還是讓我破出一夜工夫,隨下隨掃,莫被雪封住了呀。這裏天氣説變就變,不早打算,到時沒法呢。”靈姑聞言,果覺寒意漸添,便答道:“你既知道,就由你做。最好雪住時不要掃,免得雪泥相混,烏糟糟不好看。”説時回顧口,呂、王等男女三人也攜着酒壺、竹籃踏雪走來。靈姑方停步相待,忽聞一股幽香沁人心脾,側臉一看,已到梅林前面。王淵早當先跑了進去,又跑出來,跳着高喊:“姊姊,快來呀!”又罵牛子:“你這老牛,有話不會到林裏來説?天都不早了,偏要在這時候嘮叨。”那梅林在玉靈崖右偏臨壑一面,多半俱是千百年以上之物。先前不過什餘株,因靈姑極愛梅花,山居之暇,見梅林樹均巨抱,老幹拗謬,自成異態,疏密相間,形勢佳絕,恐樹少,開花時不甚繁盛,又和牛子從附近移植了幾株小的。不料種上一看,原有老梅好似天造地設,各具奇姿,不能增減,加上幾株,大小不稱,反而減,移向崖上面,雖覺好些,.又嫌其少,稍閒便去物移植,不久添上百十株,崖上下全都佈滿,恰把空的一面補上。未開時還不怎顯美觀,這時差不多全都開放,又均是罕見異種,花大如杯,綠萼素心,瓊英紫蕊,疊瓣層台,無不畢具,襯以老幹虯枝,倍增古豔。林中地本平坦,唯獨倚崖一面多出一塊怪石,長約五六丈,高僅丈許,後尾與崖相連,到了前半漸大漸高。首部高達兩丈,約有三丈方圓,上豐下削,通體稜角峻贈,孔竅玲瓏,僅由石脊可以上下。石頂卻極平坦,正當崖梅之下。王淵所建茅草亭便在怪石頂上。”靈姑仍等呂、王三人走到才行同入。還未近前,便見梅花林中雲骨撐空,一座四角茅亭翼然其上,形勝天然,俱都贊好。王淵聽眾人誇他,益發高興,接過王手中竹籃,飛步先往石脊上跑去。石上早由牛子掃出一條雪徑,眾人到時雪忽停止,適下的雪剛好把掃過的石上薄薄蓋上一層,沒有絲毫污痕。所有梅樹上面一層,積絮堆棉也似,各因形勢,高低錯落,頂着一團團的白雪。雪下面的旁枝低幹卻是萬蕊千花,凌寒競豔,一陣陣的暗香襲人,令人心清神怡。

老少六人相率同登,到了亭內一看,那亭乃是四在原有石縫和現鑿成的石眼以內,另用竹和茅草製成一個傘一般的亭頂,架在上面。雖是急就之章,卻做得十分結實高敞,不易塌倒。亭內還用石塊堆了一個火池,還有一副烤架,六個尺許高的短木樁,一條備來片和堆放東西的木案,一角堆着不少松柴。除酒和糌粑、鍋魁、佐料是後帶去的外,一切食用具,無一件不料理清潔,先期備妥。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