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回擲果飛丸獸域觀奇技密謀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文叔已通獸語,事前也曾故意背眾獨遊,當時如若趕回,本可無事。偏生做賊心虛,以為獸心莫測,時機易逝,回難免使它們生疑,以後想逃更難。好在沿途都有藏處,略為尋思,把心一橫,先向迴路仔細看了一番,為求萬全,還故布了好些疑陣,引它們向前追趕,自己卻往回退走一段,然後尋一藏起。
待了不多一會,忽聽眾猩叫嘯之聲由遠而近,又由近而遠。知是二猩率眾猩來,已然越過藏處,趕向前去,暗幸未被發現。準備捱過三五,再乘黃昏時節一段一段往前途逃走。誰知藏到天光大亮,嘯聲又復大作。這次四下響應,遠近皆聞,並非直來直去。
聽那意思,分明追出老遠,遍尋不得,二猩斷定人力不會逃出這麼遠,又趕回來在附近一帶搜索。為首二猩聲帶急怒,大有不得不止之勢。文叔的藏處在一座極隱僻的危崖之下,口小,人須身體側轉而入,外有叢莽掩蔽,裏面甚深,也頗高大。文叔在三月前無心中發現此,一則嫌它陰晦濕,二則估量自己腳力還可再逃一程,用它不着,且又覺太深黑,因此並未細加查看。當逃至半途,只顧改進為退,愚眾猩,急切間沒有適當藏處,慌不擇地,鑽了進去。息才定,聞見一股子腥穢之氣,知非善地,無奈眾猩已然追來,哪裏還敢出去。捱到天明,眾猩去而復轉,方在憂急,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眾猩環怒嘯,竟將底一條大蟒驚起。蟒、猩本是仇敵,見必惡鬥,不死也必兩敗方休。這條大蟒潛伏底已有多年,輕易不出,眾猩也輕易不由前走過,所以沒有遇上。此時大蟒聞得嘯聲,以為上門尋仇,突然怒,晃悠悠由底遊了出來。
文叔在山中數年,除偶見小蛇急竄外,大的蛇蟒多半受眾猩擾害,存身不得,一條也未見過。雖覺內腥穢可疑,卻因只顧掩在旁側耳外聽,一點也沒想到危機潛伏。
直到蟒已臨近,微聞寨餌之聲,才覺有異。猛一回頭,瞥見一條尺許細,丈許高下,樹樁也似的怪物,身泛藍光,頭上兩團酒杯大小的碧光和一道尺許來長的火焰,由身後黑暗中往前移來,已然離身不過兩丈來遠。當下嚇得狂嘯一聲,低身往外竄去。文叔和眾猩相處年久,習獸嘯,人語早無用處。那蟒聽是仇敵嘯聲,益發加緊追來。尚幸文叔離口近,一竄即出,蟒身長大,出時稍難,未被迫上。可是出以後,蟒比人快得多,文叔逃出不遠,耳聽身後叢莽颯颯亂響,小樹和矮松斷折之聲宛如風雨驟至。百忙中回顧,才看出是條藍鱗大蟒,下半身被草掩蔽,上半身高昂丈許,口中紅信吐,飛馳而來。不由心寒膽裂,慌不迭連蹦帶跳,亡命向前逃走。
文叔雖和眾猩在一起,習縱躍奔馳,腳程終不如蟒快遠甚,按説非死不可,終是命不該絕。那為首二猩得知文叔逃信,率領眾猩追出老遠,並無蹤跡。忽想起人跑不快,必是藏在近處,重又趕回搜索。這時,大部分都在文叔遇見瞎猩之處四散搜尋。空山傳響,嘯聲聽去甚近,實則相隔尚遠,只有一隻近在半里以內。文叔出時一聲急嘯,卻救了命,白猩子耳最靈,聞得文叔嘯聲,立即紛紛循聲追來。
文叔被蟒追急,知道追上立死,猛一眼瞥見路側山坡上怪石林立,棋佈星羅,忽然情急智生,奮力往側一縱,徑往亂石叢中竄去。那蟒出時,因聽眾猩嘯聲大作,昂首回顧,途中還停頓了兩次,否則早已追上。這時和人相隔五六丈遠,快要追到,倏地把身子一拱,頭在前一低,箭一般直出去。不料文叔恰在這一發於鈞之際縱向坡上,那蟒勢太猛烈,急切間收不住勢,竄過頭去好幾丈遠,一下撲空。越發怒,頭昂處,身子似旋風般掣將轉來,徑向坡上去。
文叔知道逃它不過,一味在那山石縫裏左竄右縱,四處繞轉藏躲。蟒身長大,石隙寬窄不一。文叔又極機警,一面藉着怪石隱身,在隙縫中穿行繞越;一面擇那彎曲狹隘之處,引它猛力追逐,身卻由隱僻之處悄悄繞到石後面去。那蟒只知人在前面現身,循着石隙追趕,急於得而甘心,往前猛竄,沒留神中間一段人蟒均難通行,敵人也是縱身躍過,照直窮追,怎能不吃虧。蟒頭較小,又是高昂在上,尚不妨事,那着地的中間半截身子卻吃石縫夾住。蟒身多是逆鱗,無法倒退,有的地方較直,還可強擠過去,遇到彎而又窄之處,中段已然夾緊,進退都難,只好兩頭奮力,拼命往上硬拔。身雖得,皮鱗好些都被石齒刮破。負痛情急,越發暴怒,頭尾齊搖,兇睛電,口中噓噓亂叫,一條長信火苗也似吐出。
文叔先仗地勢得利,還可乘它困身石際,覓地藏起,略為息。後來那蟒連上兩次大當,也已學乖,不再循着石縫繞追,竟由石頂上面騰身追趕,等將追到,再低頭往下猛噬。文叔閃躲靈巧,雖未吃它咬中,形勢卻是險極。尤其那些怪石龍蟠虎踞,劍舉獅蹲,大小各殊,排比相連,有的橫亙數畝,有的森立若林,多半高逾尋丈,矮亦數尺。
加以石徑磊阿,石齒堅利若刃,縱躍艱難,翻越吃力。蟒由石上騰越,盤旋往來均極迅速,一竄即至。如非怪石屏蔽,便於隱藏,文叔早已膏了蛇吻。可是蟒的目力、嗅覺甚靈,文叔任藏多好,仍被尋着,時候久了,非至力竭倒地不可。
文叔正覺氣汗,危急萬分,忽聽眾猩嘯聲越來越近。猛想道:“猩、蟒宿仇,見必惡鬥。白猩子追來雖然一樣危險,畢竟這東西相處久,或者還可以相機免害,蟒卻無可理喻。實處此,反正難逃,轉不如將它們引來,以毒攻毒,過得一關,再作計較。”念頭一轉,一面逃着,一面大聲狂嘯起來。這時眾猩已然趕近,因文叔先前只嘯了一聲,只知在這一片,拿不準地方,坡在山陰,地甚幽僻,尚未尋到。文叔二次出聲一嘯,離得最近的一隻首先星飛電躍,循聲趕來。那白猩子剛越過山頂,瞥見文叔竄越亂石叢中,被蟒困住,蟒身橫擱亂石尖上,正要昂頭朝人衝去,不起了同仇敵愾之念,長嘯一聲,猛力幾縱,便自撲到蟒後,伸開利爪,照準蟒尾便抓。
文叔被蟒追來追去,追到一個石坑裏,三面俱是丈許高的怪石,一面稍低,偏又是蟒的來路。氣力用盡,無可逃縱。那蟒恨極文叔,聞得身後仇敵怒嘯,只偏頭回看了一眼,仍朝文叔衝去。眼看到口之食,冷不防白猩子利爪將尾巴抓住,一陣亂拖,尾上逆鱗竟被抓傷了幾片。負痛暴怒,立舍文叔,長尾甩處,閃電一般掣轉上半身,回頭便咬。
這隻白猩子慣和蛇蟒惡鬥,甚是靈。仗着天生神力,先只抓緊蟒尾,兩腳用力,緊蹬石上,不容蟒尾甩動。等蟒回頭來咬,卻乘長尾甩勁,奮力一躍,凌空而起,縱出老遠落下。等蟒跟蹤追來,又縱向蟒的身後去抓蟒尾。
似這樣追逐過兩三個起落。又有三五個白猩子相繼趕來,都是一樣動作,前躍後縱,得手便抓一下。急得那蟒噓噓怪叫,身子似轉風車一般騰拿旋舞。眾猩好似知道大蟒厲害,誰也不敢上前蠻鬥。又是幾個盤旋,眾猩逐漸畢集,齊朝那蟒夾攻,前後縱躍,疾逾飛烏,吼嘯之聲震動山野。
文叔另換了一個藏處,探頭往外偷看。正想兩隻為首大猩如何未到:那蟒吃眾猩八面夾攻,見不是路,倏地改攻為守,一個旋轉,將身於盤做一堆,只將上半身起丈許,昂首待敵,搖擺不休,眾猩先不甚敢走近,相持了半盞茶時,終忍不住,仍然分頭試探着進攻,見蟒未動,齊聲厲嘯,丸跳星飛,縱起便抓。誰知中了那蟒誘敵之計,就在這疾不容瞬之際,那蟒前半身忽往下一低,緊貼地上,同時下半段兩三丈長的身子驚虹也似猛舒開來一個大半圓圈,往外急甩過去。眾猩雖然眼靈輕捷,好些身已離地前撲,不及躲閃,任是皮骨堅實也吃不住,幾聲慘嗥過去,當先幾隻全被掃中,有的腦漿迸裂,有的脊骨打斷,死於就地。未兩隻雖未身死,也被掃跌老遠,帶了重傷。這一來,眾猩越發怒,可是那蟒一得了勝,依舊縮轉身子,盤作一堆,昂首搖擺,蓄勢相待,不來理睬。急得眾猩只是圍住那蟒,吼嘯暴跳,不敢輕上。
文叔和眾猩處久,見它們死狀甚慘,不關切,用獸語口而出,教眾猩改用石塊去砸,不可力敵。才一住口,猛想起泥菩薩過江,大蟒死後,自己也難難,何況眾猩又死了好幾個,難保不推原禍始。不乘猩。、蟒相持,無暇他顧,急速溜走,怎還在此逗留,給出主意?心正尋思,忽聽身後一聲厲嘯,前面眾猩忽然紛紛都退。緊跟着一條白影由腦後躍起,凌空二十來丈,飛向蟒的身前,文叔聽出似為首公猩的嘯聲,吃驚回顧,見母猩緊站身後危石之上,咬牙切齒,目閃兇光,正看着前面,這才知道為首二猩早已到來,立在身後觀戰。幸虧適才忘了逃走,少時還有幾分挽回;否則,吃它看破,追上一抓,便無幸理。想了一想,仍裝未見,索探頭出去附和眾猩,一齊怒嘯不止。
説時遲,那時快,公猩接連兩縱,便到了大蟒身前,只對大蟒嘯了兩聲,先不上去。
大蟒仍然昂首搖擺,盤曲不動。公猩見蟒不來理會,好似知道那一掃厲害,卻又不耐久持,便一步一步走近前去。蟒仍未動,可是蟒頭搖擺愈疾,身子也一截跟一截鼓起。文叔看出那蟒蓄勢待發,這一尾巴要被甩上,公猩非死不可。忙喊公猩留意,快退下來,還是大夥合力改用石塊去砸為妙。
公猩全神註定仇敵,直似不曾聽見,腳步卻又放緩下來。這一隔近,蟒身鼓動更急。
眼看對方如弩在機,一觸即發。公猩倏地一聲厲嘯,猛伸雙爪,做出前撲之勢。蟒見時機成,仍把前半身向地下一拄,後半身突然疾舒開來,橫掃過去。不料公猩乃是誘敵之計,早防到它這一着,身子看似前撲,只是虛勢,並未離地真躥。雙怪眼覷準那蟒舒開長尾掃出,才向前飛起,直比鷹隼還快,輕輕一躍,便從蟒尾上越過,落在蟒盤之處,伸爪便抓。那蟒因勁敵當前,準備一發必中,勢子更疾。不料一下掃空,知道上當,忙想抵禦時,無奈用力太猛,不比頭一下打中幾個,還有阻隔,竟連拄地的上半截身子也被牽動,隨着旋轉,難以施為。瞥見仇敵業已當頭落下,百忙中張開大口,扭頭想咬。公猩爪疾眼快,哪裏容得,早用雙爪抓住蟒頸,雙臂往上一伸,高舉過頂。蟒一負痛情急,也把全身掣轉,旋風般繞將過來,將公猩纏住,拼命鼓氣,想把仇敵生生絞成粉碎。無奈頸間要害被扼,不能過分使力。公猩又是歲久通靈之物,經歷事多,身被蟒纏,睬也不睬,只雙爪扣緊蟒的七寸,奮力緊束,越勒越緊。勒得那蟒兩眼怒突,赤舌外伸,目光——,卻連口氣也透不轉,一會便失了知覺。公猩身上一鬆,知到火候,又待片刻,見無異狀,才改用一爪抓住蟒頸,向外一推,避開正面,勻出一爪,先抓瞎了蟒的雙目。然後抓住蟒的後頸,突睜怪眼,雙臂振處,震天價一聲厲吼,跟着由蟒圈中飛身跳起。
眾猩始終靜立旁觀,無一上前,見公猩得勝,紛紛歡躍,嘯聲如,震撼山野。母猩把文叔抱回前面放下,自己抱住公猩,一陣親熱。文叔細看那蟒仍盤做一疊,身上皮鱗顫動不休,彷彿未死。前半身像樹幹一般豎着,那顆蟒頭卻被公猩拗折,搭懸蟒背。
眼珠挖出眶外,毒吻開張,利齒上下對立如錐,紅信子直伸出一尺來長。血從頸間裂口突突外冒,越冒越多,滿地淋漓。形象獰惡,看去猶有餘悸。再看二猩,仍在相抱親熱,自己私逃一層,好似已不在意。
文叔方在欣幸,瞎猩忽從身後出現,戰兢兢蜇向二猩面前,指着文叔吼叫。文叔知它又來進讒,雖然打點起一番説詞,也是心驚。嗣見瞎猩身上帶傷,又聽叫聲似説因二猩有命,不許眾猩侵犯自己,故此沒敢當時捉回,以為逃必不遠,果然還在這裏。文叔忽然想起一個反打一耙的主意,也搶步上前,用獸語一陣亂叫。説與瞎猩素常不和,睡中起來解手,見它從身後掩來,神氣兇惡,心怯逃避,它仍緊緊相。直到逃出老遠,見它走開,忙往回跑,想趕回去,才走不數里,便被蟒困住。如是真逃,只有遠去,如何反往回走?這一番鬼話果然生效。
二猩先聽瞎猩歸報文叔逃走,當時恨極,率領眾猩急起追趕,真恨不得追上抓死才能忿。及至追了一陣,盛氣漸消,又覺失卻此人可惜,得之心更切。算計不會逃得太遠,又往回趕。公猩並還要遷怒瞎猩,怪它既見人逃,怎不捉將回來?瞎猩幾乎沒被抓死。二猩耳目最靈,文叔兩次急叫都被聽見,由遠處急忙趕來。到時文叔剛剛險,眾猩尚未畢集。二猩見了文叔,又是喜歡,又是忿恨,不知如何發落才好,掩在後面,一意註定文叔動作,將那條大蟒竟未放在心上。過了一會,見文叔藏身石後,注視眾猩與蟒惡鬥,並未乘機逃走。後見大蟒厲害,又出聲教眾猩用石頭去砸,直和往常同遊遇敵神氣一樣,並無逃意,怨氣方消。當時一看場上,眾猩已吃大蟒用長尾打死了好幾個,怒極出鬥。蟒死以後,本已不再嗔怪,不住瞎猩從旁一蠱惑,便有點勾起前恨。不意文叔竟反客為主,説的雖是假話,偏都人情入理,各有證明,一下將二猩哄信,認定文叔未逃,瞎猩故意陷害,公猩幸是高興頭上,沒用爪抓,只怒吼了幾聲,一掌把瞎猩打了一溜滾,跌出老遠。瞎猩不敢再叫,獨眼怒視着文叔,悄沒聲溜去。
白猩子同類死後,照例尋一將屍骨藏起,將口用石堵好。眾猩因為恨極那條大蟒,上前亂抓。文叔想起蟒皮有用,一摸身旁,糧包已在蟒中失落,藥刀尚在。便取出來,趕過去教眾猩合力將蟒身扯得半直,再尋蟒腹鱗縫用刀刺開;剝去蟒皮。二猩看了好玩,上前相助,眾猩合力,不消多時,便把蟒皮剝下。文叔並教眾猩,蟒毒俱在頭上,腮間藏有毒水,連牙齒都不可稍微沾染。剝到頸間,用刀順頸骨將蟒頭切落。命眾猩折了許多樹枝,將蟒皮繃起,就山陰不見光之處陰乾數,再行取回中炮製。
一切停當,鬧得滿地膏汁溢,血狼藉,腥穢之氣人慾嘔。那收藏死猩的幾隻已早趕回。白猩子最喜潔,事完後又和文叔同去附近溪中泅泳沖洗了一陣,方行回。
一場大險無形消滅,文叔也就不敢再輕舉妄動了。
又捱過數年,二猩擄了好幾次人,還沒回到裏,俱都送命,只了好些食用東西回來,因此對文叔益發看重。文叔又會出新鮮花樣,討眾猩的歡心,人猩情密,本可長此相安。這年母猩獨自出行,忽然遇着三個漢人,母猩當場抓死了兩個擒了一個活的回,以致發生了變故。
那人姓陳名彪,原是綠林中大盜。因避仇家追緝,和兩名同黨逃入山中路,越走越深,每只採掘些山果、黃充飢,已有一月光景。不料這忽被母猩撞上,那兩個同黨自恃武勇,首先拔刀就砍,只一照面,同時了賬。陳彪幸是後動手,母猩想起要捉活的,僅將刀奪過,夾起就走。陳彪見這東西刀砍不入,神力驚人,也就不敢再強。到了前,二猩便着他跳舞,陳彪是個人,雖然膽大,未被嚇死,如何懂得獸意?眾猩見他不肯,正在怒吼,恰值文叔聞聲走出,見是漢人,忙趕過去做通譯,令陳彪耍了一回刀,胡亂做些花樣。並説自己也是漢人,因此多年,深知獸,只要不和它們相抗,逃雖不易,命總保得住。陳彪想不到野獸中竟有生人久居,事已至此,只得依言行事。
舞罷幾次,文叔又代向二猩求説人力已竭,再舞便要累死,不如今其歇息,可以長久取樂。二猩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