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惡怪伏誅明珠入抱仙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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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寨眾山民看見靈姑到來,紛紛歡呼下拜。羅銀自不必説,不聽呂偉攔阻,早就下台來。一時滿坡騷然,樂聲大作。別處山民裏目睹飛刀神異,更無一人再敢輕視,也跟着歡呼禮拜不迭。只小看台上的一班漢客,雖多稱讚,仍在台上未動。中有幾個卻在頭接耳,遙指靈姑竊竊私語。
靈姑見眾山民這等敬服禮拜,也頗顧盼自喜。當下與範、王三人隨定羅銀,同至台上落座。因羅銀未提化蛟之事,悄間老父怎麼説的,可是照着自家意思實話實説?呂偉答説不全是。靈姑睡後,呂偉與範氏弟兄一商量,覺着全説真的不好。後來告知範連生,由他含糊其詞。先説呂氏父子怕蛟屍怪屍水浸久了貽毒太烈,意將它們化掉,去時已另有人代辦。做出彷彿靈姑做了此事,不願居功,故意如此説法,又像那人是呂氏父女同道神情。羅銀卻認定沒第二人有此神通,呂偉又裝作故意不認此事,眾山民越發深信不疑,話説得極為圓妙。靈姑終覺有點掠人之美,心中不安,已過的事,不即行,也就拉倒。
羅銀已聽人報靈姑飛刀斬斷多環族人的刀環之事,因當靈姑天神一樣,以為無礙,反倒歡喜替他出了往一口惡氣。呂、王等人聽範連生説起多環族人的兇狠厲害,山寨又離隱居之處不遠,甚是擔心,當着人不好現出,未便向靈姑細説。
這第二晚不祭神,餘者都和頭晚一樣。只頭晚出蛟,眾山民沒有盡興,今晚情況越發狂熱。各處山寨為了獻媚本寨仙客,又打聽出要往莽蒼山住家,想後有事求助,各在台前爭獻了一些技藝,如舞蹈、相撲之類,無甚可記。一會,主人和一干眾山民各找情人擁抱跳舞,散人深林僻處幽會。呂、王、範等八人,便各自迴轉范家,分別安歇。
第三早起,山人找齊,諸事俱備。範氏弟兄幾番命人四出偵察,不見多環族人的蹤跡,以為畏懼仙法,山人不敢復仇,烏加本人也許回到寨已自殺。範連生知道山人習俗、生,聞言不住搖頭,連説未必,再三叮囑小心戒備。靈姑膽大氣盛,隨口應了,並未十分在意。
範、羅等人又強留了一天,到第四才得放走。因東西大多,頭一晚半夜裏,就由範氏父子弟兄三人召集山人準備一切。眾山民又用盛禮設筵餞行。呂、王諸人老早安睡,天沒亮就起來,一同受了寨民禮餞。全寨漢,山人等早已畢集相候,情景甚是隆重熱鬧。
經過兩晚安眠,把以前勞乏全都去掉,所去之處又將到達,加以主人情重,事都先期代為辦妥,應有盡有,樣樣富餘周到,抬送有人,毫還煩難,個個都是神健旺,興高采烈,欣非常。
羅銀本給呂、王等人備有馬和兜架。呂偉知道此去山高路險,已然帶有不少山人,再添上馬匹、兜架,人更要多,一則遇到險峻之地攀越艱苦,二則食糧為難。山人食量甚大,單是范家給山人備下往返的乾糧、蒸煮兩樣,就費了他全家大小兩天兩夜的工夫,還不顯得富餘,途中稍為耽擱,就須打野味來墊補。行李、牲畜、用具大多,人力有限,其勢不能多帶。同行山人只求夠用已足,再要多添上些人馬,反多累贅。自己隨同步行,既省心力,又便於照料。因而再三堅辭,只要了一個山背子,先不坐人,裏面裝着一行人等頭兩頓的食糧,等走過一吃空下來,再給王一人乘坐。就這樣,一行連所帶山人,已有二十多個。
頭一天因範、羅等自帶乾糧,率了百多名健壯山民送出老遠,翻山過嶺,遇到難走之處,一齊上前相助,人多手眾,甚是容易,多半天的工夫,便走出百數十里的山路,一點也不覺費事。呂偉問心不安,屢辭不去,只得由他們。偶和範洪路上閒談,頗覺山人忠實情重。範洪笑道:“師父不和他們長處,不知細情。山人雖説心實,反臉無情,卻是厲害:不過知道承情罷了。這廝自從那晚被情人死纏,趕了野郎,已把昏想湯圓吃的心思打掉,不想再做牛母寨的女婿。那隻羚羊只要能將那山娃子熱病醫好,立時可以換他二三百牛羊,得別的東西還不算。他們講究禮尚往來,這次又給他連除兩個大害,所以硬送老師這些東西,論起價值,相差還多得很。何況所送的東西,他借酬謝仙客為名,都出在他所屬山人身上。老師又嫌大多,退的一半也歸了他,自然喜出望外,巴不得討你老人家喜歡,後好嚇別人。休説送這點路,就叫他送到地頭,也是心甘願意的了。我們得那寶珠要叫他知道,雖不敢就此翻臉,相待又不這樣了。”呂偉聽範氏弟兄二人連總説山人貪狡無良,據自己觀察卻是知恩德,誠中形外,頗覺言之稍甚,閒談説過,也便丟開了。羅銀恰從前面危崖上指揮山人相助吊運牲畜,事完跑回。呂偉見偏西,相送愈遠,羅、範諸人歸途沒有行李、牲畜麻煩延滯,可以拿出本領任情飛跑,雖然要快得多,可是天已不早,再送一程,當晚便趕不回寨,重又再三勸阻。範、羅諸人方率眾山民拜別回去。範洪因有師生之誼,又敬服呂氏父女,別時最是依戀,已然分手,又趕去堅訂後會之期。呂偉催促數次,方始怏快而去。
呂、王等自送行人去後,見從黎明起身,途中只有午餐時少息,連趕了將近二百里的山程,翻山縋崖,上下攀援,人畜多半疲倦。天已不早,所經之地右矗高崖,石高大,可以寄宿;左邊更有一片平原,茂林豐草,羊鹿之屬來往馳突,因這地方素無人跡,羊鹿見人,都不甚驚避,馴易致。絕好食宿之地。同行人中有三四健壯山民,跋涉終,猶有餘勇,又幾次請獵,想打點新鮮野味來吃。便停了下來,命人將行李、牲畜運人崖,安置卧處,明早再走。
靈姑、王淵都是年幼喜事,一聽老父允許行獵,早興高采烈,帶了那幾名健壯山民追逐羊、鹿而去。頭兩隻不知畏人,容容易易就打到了手。後來那些羊、鹿見同類被殺,才知來的並不是什麼好東西,都害了怕,拿出天生本能,飛也似到處驚竄。眾人所得已有三羊兩鹿,足夠一行人等吃頓美餐,本可放手回去。靈姑、王淵因見天離黑還有好大一會,忽起童心,想把小羊小鹿每樣生擒一對,帶往山中餵養,不肯罷手。可是這類野獸跑得飛快,多好腳程也迫它不上。這一知道害怕,望影先逃,先見幾只小的,早被大的帶走,覓地藏起。靈姑又不願妄使飛刀,只憑真實本領,急切間尋找不到,山人忙着回去開剝烤吃。靈姑一賭氣,罵聲:“饞癆。”全打發走。
四山人抬了羊、鹿回,只剩靈姑、王淵二人滿林苦搜。有時遇見幾只大的,因恨山人太懶,只顧眼前,有了一頓,便懶得動,自己也就不願再加傷害,仍去搜尋小的。
費了許久心力跋涉,才在深草裏找到幾隻小鹿。因小羊沒尋到,這幾隻小鹿都是剛生不久,比野兔大不了多少。天已黃昏,忙着回去。便挑了兩對肥壯的,二人一手抱了一隻,往回路跑。
行至中途,無心中又發現一窩小羊,皮光滑,肥壯可愛。大羊業已驚走,滿林飛竄,口裏不住咩咩亂叫,卻又不敢過來。二人好生高興,無奈手已抱滿,無法攜帶。
有心棄掉一對小鹿,又覺不捨。正在為難,罵那先走的山人該死。恰好呂偉因見山人已然得獸回去,二人久出不歸,命王守常尋來,沿途邊走邊喊。二人聞呼大喜,連忙應聲。
王守常循聲趕到。靈姑本想羊也帶走四隻,因見母羊在左近奔竄急叫,羊聞得母羊叫聲,也是哞哞亂叫,不住悲鳴,知它母子依戀,甚是可憐,想了想,仍帶一對回去。
行時朝着母羊遙喝道:“它們生在這等荒野之中,早晚不免受那蛇虎奇蟲之害,真不如由我帶去餵養呢。本心給你一齊帶走,因見它們叫得可憐,想是不捨分別。我給你留下三個兒女,只帶兩個走吧。”王守常見她稚態可掬,心方好笑,彷彿聽到路側大樹頂上有人嗤一聲冷笑。抬頭一看,並無人影,只樹枝上立着一隻白鸚鵡,便喊二人快看。靈姑見那鸚鵡生得有公雞大小,除烏喙黃爪、朱眼金晴外,通體雪也似白,更無一雜,斜陽映處,閃閃生輝,恨不得也帶了回去,王守常勸道:“此鳥野善飛,離地這麼高,不等上去就飛跑了。
天已不早,令尊還在等你回去,快些走吧。”説時,白鸚鵡只在樹上朝着下面亂叫,不住剔梳翎,頗有學語之意。靈姑空自心愛,卻擒不到手,放飛刀上去,又恐傷害可惜,只得罷了。説道:“我們走吧。”鸚鵡也在上面學道:“我們走吧。”王淵聽了,笑對靈姑道:“姊姊,你看這東西多麼心靈。我們這回移家莽蒼山,已喂有不少牲畜,適才又得了這六隻小羊、小鹿,再要有這麼一兩隻會説話的好鳥養着,每天逗着它玩多好。”靈姑道:“誰説不是,可惜捉它不到,有什麼法?”王淵道:“我在四川家裏聽老師説過,鸚哥能通人言,何不試它一試?也許肯跟我們同去,有多麼好。”説罷,便回頭向樹上高叫道:“白鸚哥呀白鸚哥,你要是真正聰明,懂得人話,趕快飛來同我們到莽蒼山去隱居過。每天給你好吃的,免得你在野外受兇惡的大烏欺壓受傷。並且我姊姊是鄭顛仙的徒弟,後她成了仙,你豈不也有好處,你快點來吧,等一會我們走遠,你就找不到了。你要不願意,就莫理我;要是有靈,願意跟去,就叫一聲‘我來’。”王淵説時,那鸚鵡已由原立之處躍向較近枝頭,偏着個頭,一聲不叫,目注三人,似在諦聽之狀。
王守常見愛子憨態甚是好笑,喝道:“呆娃,你説的話,它會聽得懂麼?天都快黑了,只管發呆做啥子?”靈姑雖覺王淵神氣可笑,心中也是不無萬一之想。便攔道:“管他呢,説幾句話也耽擱不了什麼。”話才出口,王淵話也説完,還未轉身,忽聽鸚鵡連聲叫道:“願意,願意,我們快回去吧。”説罷,離樹飛起,落在前面去路的道旁樹枝之上,意似相待同行。三人見狀,俱都驚喜。王守常先還以為此鳥慣學人言,乃是天,學有湊巧,未必真個願意同行。靈姑也是拿它不定,故意繞向側面,回看鳥未跟來,方在有些失望,忽聽鳥又在叫。止步靜心一聽,竟是“惜啦,錯啦”試再走向正路,剛到鸚鵡立處,它便又向前面飛去。
靈姑喝道:“你這東西不跟我去也不勉強,要肯跟我,便飛下來落在我肩上。要是安心哄我,我就要放飛刀殺你了。”鸚鵡又連叫道:“我怕,我怕。”靈姑道:“你乖乖下來,決不傷你一羽。我知你是有靈的東西,也不拿索於套你的腳,只要試出你是誠心願意,仍還讓你自己飛走,你看好不好?”鸚鵡果又連叫:“好,好。”應聲飛下。三人都抱着羊、鹿不能去接,鸚鵡在三人頭上環飛了兩轉,最後落在靈姑左膀之上。靈姑、王淵俱都欣喜狂。靈姑見它羽修潔,顧盼俊朗,不同凡鳥,比起適才初看時還要雅麗得多。只那叫聲太快,又摻雜一種奇怪土音,有些難懂,句子稍長,便要細聽才能明白。不由愛極,忙把右臂下小鹿往上提了提,想湊手過去摸撫它身上的雪羽。
小鹿被人夾緊,急得呦呦亂叫。鸚鵡看見鹿頭隨着人手湊了過來,想是有點厭惡,叫得一聲:一決回去吧。”立即離手而起,仍朝前路飛去。三人才知鳥果通靈,能識人意,真個有心相隨。
由此下去,人快鳥也快,變成鳥在前面引路,停在沿途樹、石之上,等三人走到,再往前飛去。靈姑、王淵二人先追羊、鹿,滿林穿越,只記得來路方向,途徑卻是模糊。
王守常也是如此。鳥一引導,反倒少走了好些冤枉路,人、鳥都快,一會行抵崖。靈姑見天人夜,月光已上,白鳥飛行,容易被人看出。山人多兇殘,路上稍有餘閒,常拿毒箭烏為樂,經老父告誡之後,雖然當面不敢,猶恐陽奉陰違。未到以前,先向鸚鵡叮嚀説:“山人不是好人,須要留意。最好落在我肩上同行,便可無妨,不然恐有誤傷,悔之無及。”鸚鵡聞言,只叫“不怕”靈姑終不放心,到時見眾山人都在外手持蘆笙,亂吹亂跳。旁邊設着行架和現掘的火池,架上獸尚有好些剩着。老父、王也在側凝望。不顧別的,把手中小鹿遞給呂偉,忙縱過去喝道:“我適才得了一個白鸚哥,它跟我同走,你們誰要傷了它一,就要你們拿命抵它。並且以後什麼飛烏都不許傷。聽見麼?”眾山民本畏靈姑,自是諾諾連聲,彼此互告,奉為信條。等説完迴轉,這邊王淵也搶着向呂偉、王説了經過。
靈姑又命山人將四鹿二羊給山人,用草索繫好,與隨帶牲畜一同餵養攜帶,草草停當。眾人都知道她帶了一個靈烏回來,等亂過一陣,間她烏呢?靈姑、王淵抬頭一看,哪有鳥的蹤跡。王淵首先急得亂跳,直喊:“它定是看見人多害怕,不肯來了。”靈姑暗忖:“此鳥如此靈異,分明有心相從,怎會中途飛去?”正要高聲呼喚,忽然王守常道:“淵兒着什麼急,那不是麼?”靈姑隨他手指處往空一看,那鳥疾如飛,好似有什麼惡鳥追趕神氣,正從左側危崖之上飛來,晃眼工夫便落在前高柯之上。
靈姑方喝問何往,鸚鵡已向下連聲急叫道:“在那裏,怕呀,怕呀,”靈姑料它説的是下面人多害怕,忙説不怕,叫它下來吃點東西。鳥只是不下來,仍在樹上照前一樣急聲亂叫,約有二十多聲。靈姑就在下面回答,連説了好些不怕,才行止住,也不再往別處飛走。靈姑又教它説話,竟是一教就會,有時還能回答,語聲卻不如現教的清楚。
旁人俱覺後山居,有此靈鳥相伴,既可解悶,又可練來照看牲畜,還有蛇獸侵襲,可使它前來報警,皆大歡喜。眾山民自是個個驚奇,又認作是靈姑使的仙法。
靈姑。王淵一到就出去行獵,俱未進食,跑了半,腹中飢渴,邊吃邊教白鸚鵡説活。人、烏相答,調了好一陣,才行吃完。山人俱住外,靈姑恐鳥畏人,不敢下來,又命眾山民避開,取些生用刀切碎,又取些乾糧、穀米散放在石板上,喚烏下食。
鸚鵡連叫不餓,只不飛落。靈姑恐它野未馴,不肯呼叱強迫,只得罷了。
呂偉因明要走長路,連催靈姑、工淵早睡早起,莫盡貪玩。二人準備回,剛一轉背要走,鳥又叫了兩聲:“人在那裏。”靈姑當它是説守卧外的那些同行山人,沒有在意,只笑答道:“怕什麼?我有飛刀,不聽話就殺,誰敢亂動?”鸚鵡聞聲,便不再叫。靈姑、王淵也就各隨父母入安歇。
二人均惦着那鸚鵡,恐它萬一飛走,或是受一別的惡烏侵害,沒等天亮,便已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