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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駭浪失同舟鐵硯峯前逢鬼老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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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髯微笑,對眾人道:“老夫自信眼力不差,門下有十個弟子,從沒有一個敗類。你們的蕭師兄跟我多年,保了二十年西路的鏢,打着我門下的旗號,從未丟過一次臉。難得他還有一番孝心,每逢年節、生,事多忙,除非保鏢在外,總是先禮後人,先後來到。

禮不希罕,難得他偏記得起我的僻好,真不在我用心教他一場呢。”説時,一眼望見抬禮的四名鏢局下手,個個英氣,俱都穿着一青棉衣短裝,對襟密扣,斗大竹笠上滿堆雪花,順額際直冒熱氣,垂手侍立在側,態度甚是恭謹。雷忙説道:“我只顧看禮物,也忘了待承你們,你們想必都有家,這般風雪歲暮,為給我送禮,今晚竟不能同家人吃團圓飯,叫人怎生過意?來來來,不必等到晚上,就將送來這隻烤羊,好酒,連我山中自做的燻臘野味取些出來,把前面梅花林中那磐石上的雪掃淨,我們老少師徒痛飲一回。吃完之後,天如還早,我教給你們兩手防身本領,作為酬勞你四人這一次的辛苦如何?”説罷,隨侍左右的門人早爭先恐後,紛紛佈置起來。來的四人,見今年老頭子分外高興,知道往常想求他兩手都不敢張嘴,今天難得自動答應傳授高技,怎不喜出望外,連忙拜倒,叩謝師祖恩典。

不一會,設備完全,各人端了木板凳,圍着梅林磐石坐定,大家都知道老頭子飲酒高興時節,討厭拘束,於是個個開懷暢飲,不拘形跡。雷飲到八成光景,倏地去皮袍,長嘯一聲,縱起好幾丈高,落到磐石前頭一塊平地上面,拿腳在雪塊上畫成一個二尺方圓的圈於。口中説道:“我打起來,由慢而快,好使你們記清我的步數。這腳印只須縱、橫、斜、順,每樣七個,要打一百六十八手,縱身抬腿,共一百一十二次。不許多一個腳印,不許少一個腳印,也不許將腳印踩亂,打完這一套拳,須要個個分明。入山這幾年工夫,我這還是頭一次呢。看你們各人的造化,能記多少是多少,我門下這麼多弟子,還沒一人能學全呢。你們學一點,各人去參詳變化,也將就夠用的了。”説罷,便打將起來。

這一套拳,是雷家獨門傳授,雷縱橫一世,未遇敵手的六四七大乘萬勝拳。除王元度、蔡衝跟隨年久,見雷打完幾次全套外,其餘隨隱山中的幾個同門,最多的也只見過一次全的,看過大半套的居多。可是限於天資,誰也沒學夠一半。

至於劉義,更是從未見過。起初見雷動作和往常傳授差不甚多,故不以為奇。誰知頭一個二十八手以後,便見一步緊似一步,變化也越來越多,神妙不可方物。只見一個人影躥高縱矮,拳打腳踢,掌劈指點,上下翻飛,真是疾如閃電飛星,哪裏還記清招數。這才暗暗驚奇,果然名下無虛。

約有半個時辰,拳才打完,雷自若地回到席間。劉義偷眼往圈中一看,果然是齊齊整整四七二十八個腳印。每個腳尖印都像一朵開足的花,盡都朝外,正中心四個腳印,叉成一個十字,通體似用筆畫的花,也無如此整齊,層次分明。更令人驚異的是,那一塊雪地,約有三尺多深,而圈內二十八個腳印,一律深只寸許。可見輕功已臻化境,不暗自吐了吐舌頭。

劉義正在追憶那些微妙身法解數,忽聽雷道:“我料你們也只知得一鱗半爪,我索作個整人情。你四人挨次下去,將你各人本領施展出來,我再給你們略為指教。”四人越更心喜,起身拜謝,依次下去打了一套。雷也一一指教了一番。天已近黑,才回房去,圍爐坐談,消夜度歲。次再寫回書,打發四人回去。

王元度、蔡沖和眾門人俱不明白老頭子今為何這等高興,連看家本事全使出來,彼此均以目會意,不敢則聲。吃完消夜,大家正談得熱鬧,準備守歲到天亮,祭完神,打發人走後再睡。蔡衝忽見雷迅先玩得高高興興的,忽然歪枕兩手,抱着竹烘爐,腳踏在火盆邊上打盹,先以為小孩瞌睡多,沒有在意。偶因給雷斟茶,走過雷迅臉歪的一面,歲燭光照處,見他小臉上微渦初平,彷彿笑容甫斂神氣。再往他對面一看,正站着劉義,一隻手剛從臉上放下。見蔡衝望他,又裝作抓癢,往臉上撫摸,神態甚不自然。

猛想起適才裏禮物剛送到時,曾見他和雷迅附耳低語,雷迅先時面有難,後來又將頭連點,心想:“莫非這廝想趁新年,人不留神時鬧鬼?”正這麼想,忽聽雷道:“迅兒既想睡,劉義可以攙他到屋去。我們幾人談到天亮吧。”又見劉義走時,經過蔡衝面前,雷迅兩眼有偷着望人神氣。暗想:“小孩俱喜熱鬧,新年底下,師祖和諸同門特為他制了許多素常心愛的花炮玩物,他都不似往年喜歡擺,卻裝出想睡神氣。劉義神態又鬼鬼祟祟的,也和他往不同。老師一世英名,老年歸隱,只此一子,莫要壞在他手裏。”蔡衝心裏雖這麼想,一絲也未現於詞。趁劉義攙扶雷迅進屋之時,裝着倒茶,故意在他身後跟去。劉義作賊膽虛,聽見身後腳步,不回頭望了一眼。蔡衝越發看出他形跡可疑,仍作不知,自倒自的茶。那卧房本與眾人守歲的一間前檻通連,相隔不遠。

蔡衝倒完了茶,便擇了隔牆的一把椅子坐下,因室內人多,笑語喧譁,雖聽不出隔室人説話,卻已聽出雷迅進屋,並不曾睡着。恐被劉義出來看見起疑,便自走過一旁。見王元度朝他努嘴,知他也早留了意。便互相乘人不見,打了個手勢,準備當晚定要觀看一個水落石出。只要雷迅隨劉義一走,便即悄悄跟去。

待了一會,劉義出來對雷説,師弟已然睡,自己因為昨忙着收拾年景,熬了一夜,清早又被師弟拉去山頂看雪,人有些發睏,意和師父告假,回房打個盹,天亮再起來祭神。雷點了點頭,劉義便往外面走去。可笑蔡、王兩人既已看出雷迅是裝睡,劉義舉動可疑,又在大家熱鬧歡聚之時去睡,就應跟蹤探看才是。誰知兩人竟以為雷、劉二人必是預先商妥,先把覺睡好,等大亮眾人俱疲去睡,再行生事,又因一心只註定在雷迅身上,見他既未與劉義同去,便無妨害;所以仍各陪着老頭子説笑。

過有個把時辰,雷命王元度去取一點吃的東西出來添果盒。偏巧裝糖果的立櫃緊挨雷迅所居的卧室。玩度取了食物,回身時節,猛覺身上吹來一股冷風。偏頭一看,雷迅室內靠外面的兩扇窗户已然大開。當窗桌案上點的兩支大歲燭,一支已然熄滅,案上燭淚成堆;未滅的一支,上半截燭大半融化,燭油一掛將下來,空出多長的燭,火苗冒起多高,火頭被風吹得不住騰騰搖曳。王元度暗罵劉義心,連窗也忘了關,豈不把師弟凍着?走進去直往窗前,把窗關上,好了銷。無心中往身後牀上一望,只見被枕零亂,哪有雷迅人影,不由大吃一驚。匆匆把被開,仍不見人,連忙縱將出來,急叫道:“師弟不見了,大家快找!”雷一問,王元度便把自己見隔室窗户大開,人內關窗,牀上不見師弟之事説了,蔡衝不俟王元度把話説完,首先往外奔去。餘人也相次出去追尋。雷因往常曾見過雷迅夜裏由後窗户出去小解,不甚着急。王元度便將自己和蔡衝平的疑惑和今晚所見説出。又説:“看桌上殘燭神氣,分明窗開已久。如説師弟小解,怎去多時?定是劉義鬧鬼。”雷道:“老夫不曾虧他,他師兄弟情如手足,怎會有此事,其時出尋的人已各回報,近處一帶,不見師弟影跡,劉義也不在房內,牀上枕被並未移動。蔡沖斷定劉義鬧鬼,帶了兩人踏雪往山中追尋去了。

聞言,兩道壽眉一皺,想了想,説道:“這幾年來,我生平仇人業部死亡盡絕。

收這個劉義時,一則老友情面難卻;二則那晚又值大醉之後,乘着酒興答應。事後問他的來歷,他雖不肯實説,拿話支吾,可是他的行藏,怎能瞞得了我?不久我便查知他是北方五省有名的獨腳大盜、綽號夜行雕、名叫韋護手下的劉鵬九。因劫鏢遇見馬氏雙秀中的金刀馬遠,栽了大筋斗。氣憤不出,散了手下,改名劉義,百計千方,拜在我的門下,想學我雷家獨門傳授七步劈空掌。我看出了他的行徑,起初原也不肯傳授。後來他見老夫不傳,知道老夫只此一子,資質也着實不差,便一心轉到他師弟身上,殷勤愛護,無微不至。以為老夫縱不傳徒,豈不傳子?意熬到他師弟長大,學了七步劈空掌,再去求他轉授。久竟將我也打動,念他為了學藝,下這樣十年苦心;再加他以前雖然身在綠林,並無過分罪惡;這十年來,在我門下,更是始終勤謹。所以裏乘着酒興,將我生平絕技一齊施展出來,那七步劈空拳便暗藏在內。他處心積慮學這掌法,豈有見而不悟之理?我好心指點於他,他又和我十年師徒之情,素無仇怨,萬不致暗地害我兒。

必是你小師弟淘氣,纏着他,乘雪夜往山中去玩,也未可知。他二人既是情如手足,迅兒雖然年幼,頗有幾分蠻力,山中虎豹也傷不了他,你們不必擔心,少時自會回來。如有差池,這樣大雪深夜,也難尋找。”雷規矩素嚴,正經説話時,向不準人嘴答白。王元度知事在緊急,老師只管像背書一般説那些無用的廢話,站在旁邊又氣又急。好容易等老頭子把話説完,正要張嘴,忽見雷對着前面窗户哈哈一聲怪笑道:“這冷的天,你還不進來,只管站在外面則甚?”雷笑時,聲震屋瓦,二目電,滿臉飛霜。門人中已有多年不見這般神氣,俱都嚇了一跳。

這時門簾啓處,早縱進一人,撲地翻身跪倒。眾人一看,來者正是劉義,俱都驚疑不置。只聽雷喝問道:“迅兒與蔡衝他們今在何處?快起業説,事已做了,沒的再做這婦人女子行徑,叫我看了生氣。”聲如洪鐘,神威凜然。嚇得劉義戰戰兢兢,站起身來略一定神,倏地大聲答道:“小師弟現在後山無恙。弟子早已來此,未見蔡衝他們。”雷把臉沉道:“你這蠢才,裏枉費了老夫氣力,你卻不曾學會。情急無賴,想借此要挾我麼?”劉義面帶愧容道:“弟子愚蠢,裏用盡心思,只因貪多,記了還不到十分二三。小師弟自願到後山玩耍,弟子急於學藝,先行回來。只求老師開恩,不敢説別的。”説罷,又跪倒在地。

道:“你這蠢才,我憐你一片苦心,破格傳授。你縱今不曾學會,早晚自有悟透之時。你偏使出這下方法。你不曾想,我雷縱橫一世,幾曾向人低頭來?莫不曾老來為了一個黃口孺子的死活,受小輩的挾制?天幸你資質不夠,沒有學成,少我許多隱患。念在十年師徒之情,不要你命,但此地已容你這敗類不得。給你留點情面,過了初五,急速滾開。想學那七步劈空掌,再也休想!”劉義聞言,立即起身,和聲答道:“弟子縱然不肖,老師也須念在多年扶攜師弟,勝於保姆之勞。難道就因此逐出門牆,不稍加一點憐念麼?”雷冷笑道:“我門中人,首重心術。你既愛護你師弟,為甚還忍心在這歲寒深夜,風雪荒山,把他騙去,藏起為質?幸是此子雖然貪玩,卻能受老夫教訓,身帶防身之物。

聽你所言,現在僅止被你拘,未曾被害。縱有虎狼,不足為害。若換常人子弟,縱然不死,豈不也被你嚇壞?實對你説,你今此舉,我早料到,我只此一子,豈不留意?

因見你兩年中,有好幾次可以下手,你仍好好帶了他回來,並未看出含有惡意,以為一時多疑,這才疏於防範。今並念你苦心,傳你絕技,你卻無福消受。凡你二人所去之地,我已盡知,不過因迅兒不識好歹,特意使他受點委屈;否則,我早去尋他回來了。

你以此挾制,豈非夢想?”劉義一聞此言,知已絕望,倏地臉上微一獰笑,站起身來,厲聲説道:“老師既然執意不肯開恩,弟子也無須在此。後會有期,弟子去也。”説罷,奔向門前,揭去門簾,便往外躥去。

王元度一見劉義神不對,料他定有詭謀。剛喝一聲:“劉義,你敢在師父面前放肆,往哪裏走?”正想追將出去時,雷伸手一攔,大聲説道:“寧可他不仁,不可我們不義,隨他去吧。你師弟如今定在黑狗巖一帶的險峻巖窩裏被困。這業障不聽父言,讓他吃一點苦頭也好。我此時滿腔高興,都被這兩個業障掃盡,神倦想睡,意到後房打一個盹。你們不準吵我,也不準走開。等到天明,你們再來將我喚醒,一同去將業障救回便了。”説罷徑往後室走去了。

元度和眾門人一聽雷迅被劉義困住,蔡衝等三個同門一去不歸,眼前和劉義已破了臉,縱然雷迅學會一些武功,到底是個小孩,決非劉義對手。明知劉義挾嫌懷恨,難免不行前加害,師父又不是不知道下落,卻這般大意,不早早派人,或親去將他救了回來。

荒山雪夜,又加上一個強敵,倘有失閃,怎生了得?不過大傢俱都懾於雷平時威嚴,言出如山,從來不能違背,誰也不敢有所主張。

待有半盞茶時,王元度心中焦急,實忍耐不住,便悄聲對眾人道:“老師一世英名,只此一條。他老人家平素雖然料事如神,常言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此事關係太大。我們多年師徒,情如父子,不能坐觀成敗。拼着受點不是,就挨一場打,只要不鬧出亂子,也是心甘。這又不是違了家法戒條,要立時處死,還是早到黑狗巖將師弟救回為是。”眾人一聽,俱都點頭稱善。當下便留了一個同門和鏢行來的四人在外屋守候,餘人俱跟了王元度同去。

這時天雖未明,一則雪光映照,可以辨路;二則眾人久居此山,路徑多半悉。王元度更是同了蔡衝跟蹤劉義身後,暗中查探不止一。一出門,先順路奔劉義卧室一看,室中無人,牆上兵刃暗器都已不見。知道出來晚了一步,遲更無及。各人一打招呼,腳底下一按勁,施展出登萍渡水,踏雪行花的輕身功夫,一路翻山越嶺,往黑狗巖奔去。

那黑狗巖在後山深處,地勢奇險,巖窩到處都是。劉義時常揹人帶了雷迅前往,一去總是多半。王元度本就疑心雷迅困在那裏,又聽雷一説,越發深信不疑。大家腳程甚速,只顧往前奔走,臨快到達,天業已微明。王元度忽然想起一事,喚住眾人道:“這條路一邊峭壁,一邊絕澗,盡是鳥道窄徑,除此無路可通。雪住已久,如劉義挾了小師弟打此經過,怎地一路行來,不曾看見雪中有甚腳印?莫非那廝藏人之所不在黑狗巖,師父料錯了:我們白走許多冤枉路,還誤了事,怎生是好?”一句話把眾人提醒,細一留神,那雪果是隨着地形高下,一律齊平,哪有一點跡兆。

雖知這劉義還有兩個去處,只是時間耽擱已久,再趕回去,已是無及。因離黑狗巖僅有半里之遙,先疑劉義別有秘徑可通,還存萬一之想。及至到了黑狗巖,大家分散開來,口裏高喚雷迅的名字,四外窮搜,把附近一帶巖窩,差不多全都找遍,不但沒有一點跡兆,連蔡衝、劉義等人也一個不見蹤影,這才絕望,於是由王元度領路,又另往別處尋找。

這時朝墩已上,雪光刺目。丘谷山岩,都如玉砌,遍地都是琪樹銀花。除了眾人踏雪之聲外,靜蕩蕩的,遠近都沒一個人影。王元度一路登高查看,往回走有一半,剛要折向旁路,遠望且退谷中冒起一股濃煙,煙光中火星飛舞,知道有人放火。一轉眼間,從谷口裏跑出一人,縱躍如飛,正往出山那條路上奔去,身形步法頗似劉義,眾人益發忿恨。恰好所行之路,一頭通着且退谷,另一頭正通出口,與劉義經行之路有一岔,正可趕上前去堵截。王元度忙率眾人加緊腳程抄路追去。趕到兩路岔處一看,雪中沒有足跡,知這邊路程較近,已趕到劉義前面。一個暗號,便分散埋伏開來。

待不多一會,果見一人用左手託着一條右臂,急忙忙地奔來。定睛一看,正是劉義。

眾人大喝一聲,一擁齊上。那劉義見有埋伏,竟一點也不抵抗,口中喝道:“老頭子已放了我,你們還攔我則甚?”王元度罵道:“你這狗賊!師父待你不薄,你陷害小師弟,要挾師父,又放火燒村,好謀已然敗,還想逃走,哪裏能夠?我只問你:師弟現在何處?可曾被害?快説出來,免我們將你千刀萬剮。”劉義冷笑道:“雷老兒在自負川中大俠,竟這般不仁不信。我為學藝情切,舉動雖然過分了些,他不念多年師徒之情,用重手法害了我一生,已非丈夫所為;明明親口放我出山,任憑異學了本領,尋他報仇,卻在暗地埋伏你們這羣小輩,真是一個不仁而無恥的懦夫。你老爺身受重傷,單手敵不過人多,要殺要剮聽便。”説罷目兇光,雙眉一揚,站在當地,不住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