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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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不把我留在那原始森林裏,讓我自生自滅?”夏磊積壓已久的許多話,忽然倒水般從口中滾滾而出:“我遇到豺狼虎豹也好,我遇到風雪雨也好,我忍受飢寒凍餒也好…總之,那是我的命啊!你偏偏要把我帶到北京來,讓我認識了夢凡,十二年來,朝夕相處,卻不許我去愛她!你給我受了最新的教育,卻又不許我有絲毫離經叛道的思想!你讓我這麼矛盾,你給我這麼多道義上的包袱,情上的牽掛…是你啊,乾爹!是你把我放到這樣一個不仁不義,不上不下,不能生也不能死,不能愛也不能恨的地位!吧爹,你後悔,我更後悔呀!早知今,我寧願在深山裏當一輩子的野人,吃一點山禽野味,也就滿足了!或者,我會遇到一個農婦村姑,也就倖幸福福過一生了!只要不遇到夢凡,我也不會奢求這樣的好女孩了!”他嚥了一口氣,更強烈的説:“現在,乾爹,你看看!我已經遍體鱗傷,一無是處!連我深愛的女孩子,近在咫尺,我都無法救她!我這樣一個人,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你回答我!吧爹!你回答我!”康秉謙被夏磊如此強烈的質問,得連退了兩步。
“是我錯了?”他錯愕的自問:“我不該收養你?”夏磊衝上前去,忘形的抓住康秉謙的手腕?幔髁訟呂礎!案傻∧隳訓闌共渙私飴穡勘紓簿紓莢諛荒鈧溲劍薄霸諼乙荒鈧洌俊薄俺扇頤前桑畢睦諭白擰?br>康秉謙怔着,所有的人都哭得唏哩嘩啦,夢凡在窗內早已泣不成聲。就在這動的時刻,夢華領着天白、天藍,直奔這小院而來。
“爹,娘!天白來了!”夢華喊着:“他什麼什麼都知道了!”大家全體呆住了。
天白的到來,把所有僵持的局面,都推到了另一個新高點。康秉謙無法在天白麪前,囚夢凡,只得開了鎖。夢凡狼狽而憔悴的走了出來,她徑直走向天白,含着淚,顫抖着,帶着哀懇,帶着求恕,她清晰的説:“天白,對不起!我很遺憾,我不能和你成為夫!”天白深深的看了夢凡一眼,再回頭緊緊的盯着夏磊。小院裏站了好多好多的人,竟沒有一個人開口説話,空氣裏是死般的寧靜。天白注視了夏磊很久很久以後,才抬頭掃視着康家眾人。
“康伯伯,康伯母,”他低沉的説:“我想,這是我、夏磊,和夢凡三個人之間的事,我們三個人自己去解決,不需要如此勞師動眾!”他看向夏磊和夢凡:“我們走!”詠晴不安的跨前了一步,伸手想阻止。秉謙廢然的嘆了口長氣:“我們已經無能為力了!他們口口聲聲説,他們是自己的主人,我們做不了主了!那麼,就讓他們去面對自己的問題吧!”天白、夏磊,和夢凡穿過了屋後的小樹林,來到童年結拜的曠野上。曠野上,寒風瑟瑟,涼意人。當年結拜時擺香案的大石頭依然如舊,附近的每個丘陵,每塊岩石,都有童年的足跡。當的無憂無慮,笑語喧譁,依稀還在眼前,鬥蟋蟀,打陀螺,騎追風,爬望夫崖…種種種種,都如同昨。但是,轉眼間,童年已逝,連歡笑和無憂無慮的歲月,也跟着一起消逝了。三人不約而同的停止了腳步。然後,三人就彼此深刻的互視着。天白的目光,逐漸凝聚在夏磊的臉上。他深深的、痛楚的、陰鬱的凝視着夏磊。那眼光如此沉痛,如此傷,如此落寞,又如此悲哀…使夏磊完全承受不住了。夏磊努力咬着嘴,想説話,就是不知道説什麼好。最後,還是天白先開了口:“我一直很崇拜你,夏磊,你是我最知己的朋友,最信任的兄弟!如果有人要砍你一刀,我會毫不猶豫的身代你挨一刀!如果有人敢動你一汗,我會和他拚命!我是這樣把你當偶像的!在你的面前,我簡直沒有秘密,連我對夢凡的情,我也不忌諱的對你和盤托出!而你,卻這樣的欺騙我!”夏磊注視着天白,啞口無言。
“不是的,天白!”夢凡忍不住上前了一步。
“是我的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破壞了約定,是我!是我!”天白掃了夢凡一眼,眼光裏的悲憤,幾乎像一把無形的利刃,一下子就刺穿了她。她微張着嘴,着氣,不敢再説下去。
“夏磊!”天白往夏磊的面前緩緩走去:“頃刻之間,你讓我輸掉了生命中所有的熱愛!對朋友的信心,對愛情的執着,對生活的目標,對人生的看法,對前途、對理想、對友誼…全部瓦解!夏磊,你這樣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帶着我們去爭國家主權,告訴我們民族意識,你這麼雄赳赳、氣昂昂,大義凜然!讓我們這羣小蘿蔔頭跟在你後面大喊口號,現在,救國的口號喊完了!你是不是準備對我喊戀愛自由的口號了?你是不是預備告訴我,管他朋友之、兄弟之,只要你夏磊高興,一概可以掠奪…”天白已經近了夏磊的眼前,兩人相距不到一尺,天白的語氣,越來越強烈,越來越悲憤。夏磊面慘白,嘴上毫無血,眼底盛滿了歉疚、自責和慚愧。天白停住了腳步,雙手緊握着拳。
“回憶起來,你從小好鬥,”他繼續説:“每次你打架,我都在後面幫你搖旗吶喊,我卻從不曾和你爭奪過什麼,因為我處處都在讓你!你就是要我的腦袋,我大概也會二話不説,把我的腦袋雙手奉上!但是,現在你要的,竟是更勝於我腦袋的東西…不,不是你要的,是你已經搶去了…你怎麼如此心狠手辣!”忽然間,天白就對着夏磊,一拳狠狠的捶了過去,這一拳又重又猛,獰然打在夏磊嘴角,夏磊全不設防,整個人踉蹌着後退,天白衝上前去,對着他口再一拳,又對着他下巴再一拳,夏磊不支,跌倒於地。夢凡尖叫着撲了過來:“天白,不要動手,你今天就是打死他,他也不會還手,這不公平,這不公平…”夢凡的尖叫,使天白霎時間妒火如狂。他用力推開了夢凡,從地上搬起一塊大石頭,想也不想的,就對着夏磊的頭猛砸了下去。
“夏磊!夏磊!夏…磊!”夢凡慘烈的尖叫聲,直誘雲霄。血從夏磊額上,泉湧而出,夏磊強睜着眼睛,想説什麼,卻沒有吐出一個字,就暈死過去。
整整一個星期,夏磊在生死線上掙扎。
康家幾乎已經天翻地覆,中醫、西醫請來無數。夏磊的房裏,一逃鄴十四小時不斷人,包紮傷口、敷葯、打針、灌葯、冷敷、熱敷…幾乎能夠用的方法,全用到了。病急亂投醫。康秉謙自己通醫理,康勤還經常開方治病,到了這種時候,他們的醫學常識全成了零。夏磊昏、嘔吐、發高燒、呻、説胡話…全家人圍着他,沒有一個人喚得醒他。這種生死關頭,大家再不避嫌,夢凡在牀邊哀哀呼喚,夏磊依然昏不醒。這一個星期中,天白不曾回家,守在夏磊卧房外的迴廊裏,他坐在那兒像一個幽靈。天藍三番兩次來拖他,拉他,想把他勸回家去,他只是坐在那兒不肯移動。夢華懊惱於自己不能保密,才闖下如此大禍,除了忙着給夏磊請醫生以外,就忙着去楚家,解釋手足情深,要多留天白天藍住幾天。關於家中這等大事,他一個字也不敢透。楚家兩老,早已習慣這一雙兒女住在康家,絲毫都沒有起疑。
第八天早上,夏磊的燒退了好多,呻漸止,不再滿牀翻騰滾動,他沉沉入睡了。西醫再來診治,終於宣佈説,夏磊不會有生命危險了,只要好好調養,一定會康復。守在病牀前的夢凡,乍然聽到這個好消息,喜悦得用手矇住嘴,哭出聲來。整整一星期,她的心跟着夏磊掙扎在生死線上,跟着夏磊翻騰滾動。現在,夏磊終於離危險了!他會活!他會活!他不會死去!夢凡在狂喜之中,哭着衝出夏磊的卧房,她真想找個無人的所在,痛痛快快的哭一場,哭盡這一個星期的悲痛與擔憂。她才衝進迴廊,就一眼看到佇候在那兒的天白。
天白看到夢凡哭着衝出來,頓時渾身通過了一陣寒戰,他驚跳起來,臉慘白的説:“他死了?是不是?他死了?”
“不不不!”夢凡邊哭邊説,抓住了天白的手,握着搖着:“他會好!醫生説,他會好起來!他已經度過危險期…天白,他不會死了!他會好起來!”
“啊!”天白心上的沉沉大石,終於落地。他輕喊了一聲,頓時覺得渾身乏力。看到夢凡又是笑又是淚的臉,他自己的淚,就不下。
“謝天謝地!哦,謝天謝地!”他深口氣,扶着夢凡的肩,從肺腑深處,挖出幾句話來:“夢凡,對不起!我這樣喪失理智…害慘了夏磊…和你,我真是罪該萬死…”
“不不不!”夢凡急切的説:“該説對不起的人是我!是我不好,才造成這種局面!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你不要再責怪自己了,你再自責,我更無地自容了!”天白痴痴的看着夢凡。
“現在,他會好起來,我也…知道該怎麼做了!”他心痛的凝視夢凡:“你是…這麼深,這麼深的愛他,是嗎?”夢凡一震,抬頭,苦惱的看着天白,無法説話。
“你要我消失嗎?”他啞聲問,字字帶着血。
“我想,要我停止愛你,我已經做不到!因為,從小,知道你是我的媳婦,我就那麼偷偷的、悄悄的、深深的愛着你了!我已經愛成‘習慣’,無法更改了!但是,我可以消失,我可以離開北京,走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讓你們再也見不到我…”夢凡大驚失,震動的喊:“你不要嚇我!夏磊剛剛從鬼門關轉回來,你就説你要遠走…你世世代代,生於北京,長於北京,你要走到那裏去?你如果走了,你爹你娘會怎樣…你,你,你不可以這麼説,不可以這樣嚇我…你們兩個都忙着要消失,我看還是我消失算了!”
“好好好,我收回!我收回我説的每個字!”天白又驚又痛的嚷:“我不嚇你!我再也不嚇你!我保證,我絕不輕舉妄動…我不消失!不走!我留在這兒…等你的決定,那怕要等十年、一百年,我等!
…
好嗎?好嗎?”夢凡哭倒在天白肩上。
“我們怎麼會這樣?”她邊哭邊説:“我多麼希望,我們沒有長大!那時候,我們相愛,不會痛苦…”天白痛楚的搖搖頭,情不自,伸手扶着夢凡的眉。
遠遠的,康秉謙和詠晴走往夏磊房去,看到這般情景,兩人都一怔。接着,彼此互視,眼中都綻放出意外的歡快來。不敢驚動天白與夢凡,他們悄悄的走進夏磊房去了。
夏磊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心在何處。只到疼痛從腦袋上延伸到四肢百骸,每個孔都在燃燒,都在痛楚。終於,這燃燒的覺消退了,他的神志,從悠悠晃晃的虛無裏,走回到自己的軀殼,他又有了意識,有了思想,有了模模糊糊的回憶。
他想動,手指都沒有力氣,他想説話,喉中卻喑啞無聲。他費力的撐開了眼皮,糊糊的看到室內一燈如豆。牀邊,依稀是胡嬤嬤和銀妞,正忙着做什麼。一面悄聲的談着話。夏磊闔上眼,下意識的捕捉着那細碎的音。
“總算,天白少爺和夢凡小姐都肯去睡覺了…”
“真不懂,怎麼會鬧得這麼嚴重!老爺太太也跟着受累,這磊少爺也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