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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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靜的小山村,還是記憶中的模樣,土坯房,茅草頂,後坡長着一層厚厚的苔蘚;柳條編的籬笆,展開婆娑的枝條,如同一條條温柔的手臂,歡田大康的迴歸。
一隻花公雞領着幾隻老母雞在籬笆跟下刨食,偶爾捉到一條小蟲,就咕咕幾聲,母雞們立刻蜂擁上來。那種覺,就好像一家之主賺來吃喝,然後心滿意足地看着老婆孩兒享用。
村口的大柳樹拴着幾頭牛,嘴裏慢條斯理地倒嚼。看到地上趴着的田大康,一隻青的老牛還哞了一聲。田大康記得,小時候經常薅草餵它。
恍然如夢啊,田大康看了半天,才想起自個還趴着呢,於是連忙往起爬。就在這時候,不遠處傳來一聲咆哮,一條黑影,氣勢洶洶撲過來,赫然是一條大黑狗。
只見它人立而起,兩個大爪子搭在田大康肩膀上,剛剛站起來的田大康就又趴下了。
“黑妞…”一人一狗扭成一團,田大康摟着黑狗的脖子,真想使勁咬兩口。這是他親手餵養的一條狗母,陪伴他度過了整個青少年時代,情不是一般的深。
“別,吃屎沒有啊?”田大康使勁扳着黑妞的大腦袋,無奈人小力弱,還是被黑妞的大舌頭在臉上偷襲幾下,麻癢癢的。
那時候農村大多數人家都養狗,不過人都吃不上遛,哪有啥東西餵狗,所以一般的土狗都吃屎。
有時候小孩在道邊蹲着,狗等得急,諸如惡狗股之類,也是常事。不過人家黑妞從來不吃屎,這傢伙膽子大,子野,經常自個到山上打食。
親熱夠了,田大康領着黑妞往家走,記得他家在屯子最東邊。各家房後的土牆上都寫着標語,歪歪扭扭,用白灰刷上去的。田大康一條條看下去,有“以階級鬥爭為綱”也有寫着“**萬歲”的,還有一條差點把田大康逗樂嘍,赫然是“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每一條都旗幟鮮明,鏗鏘有力,銘刻着時代的烙印,叫田大康終於明白過來,這個小山村也不是世外桃源,正在經歷着*的“偉大”洗禮。
“,我回來啦…”田大康興沖沖推開柳條編的大門,然後發自肺腑地吆喝一聲。
屋門敞開着,李正坐在灶坑前面燒火,斜襟的藍布褂子,上繫着滿是補丁的圍裙。腦袋後面挽着個疙瘩揪,五十多歲的人,頭髮幾乎就全白了。聽到田大康的呼喚,老人回過頭,慈愛地望着門外,皺紋裏面都滿含笑意。
這一剎那,田大康眼淚嘩嘩的,衝進屋,一下撲到老人的懷裏,哭得昏天黑地,似乎幾十年的思念,都在這一刻傾訴。
“富貴啊,誰惹你啦,跟他拼命去…”李一手抄起燒火的兩股叉,一手拿起爐鈎子,頗有幾分雙槍老太婆的風采。
“,沒事,俺這是高興的!”田大康趕緊抹了兩把臉,摟着的,把腦瓜扎進老人懷裏。
“這孩子,又不是十年八載沒看着啦,趕緊進屋等着吃飯。”李嘴裏叨咕着,愛撫地摸着田大康的小腦瓜。
進了屋,裏屋是南北炕,都鋪着炕蓆。南面的窗户上蒙着塑料布,窗格子都是菱形的木頭塊拼成。
靠着西牆並排擺着兩個小櫃,這就是全部傢俱。櫃子比較古老,四角都包着鐵,表面的紅漆斑斑駁駁,落不少。
櫃子上面擺着幾樣東西,正中是一個白瓷的主席像,半尺多高,正在向千千萬萬的人民羣眾揮手。
旁邊是幾本書,清一紅顏的塑料皮,大多是《**語錄》,此乃家家必備之物,人稱“紅寶書”另外一個櫃蓋上則是一些常用品,一個塑料木梳,一把篦子,還有一個鑲着木框的鏡子。田大康忍不住把腦袋探到鏡子前面,他自個十幾歲的時候是啥德,早就忘了。
胖乎乎的臉蛋,還有倆小酒窩,兩個小眼睛雖説不大,但是閃爍着興奮的光芒,還招人喜歡。田大康掐掐小細胳膊,嘴裏不由叨咕一句:“這點都長到臉蛋上了…”成年之後,田大康體重蹭蹭漲,就跟育肥似的,但是現在還一點瞧不出這種趨勢,除了臉蛋之外。
正美着呢,忽然覺得有點異樣,他不由仰起頭,只見牆上正中央掛着一個相框,上面只有一張照片,那是一個穿着軍裝的青年,英姿發,目光炯炯,似乎正盯着田大康。
“叔叔…”田大康心頭一震,這是李的兒子,參加抗美援朝,雄赳赳氣昂昂地跨過鴨綠江,結果就再也沒回來。
也正因為如此,李才成了五保户,後來又收養了田大康,在老人的心目中,既把他當成了孫子,又是兒子。
“吃飯嘍…”李把飯菜端上桌。田大康剛要上炕,卻被拉着站在主席像前,然後就看到目光無比虔誠,手裏捧着一本紅寶書,嘴裏唸唸有詞:“偉大領袖**萬壽無疆,林副主席身體健康…”田大康有點憋不住想樂,但終於忍住。他知道,這時候要是有一點不敬,絕對會打他的股板子。
又背誦了一段《為人民服務》,這是著名的老三篇之一,另外還有《紀念白求恩》和《愚公移山》,當時絕大部分人都能背誦,哪怕那些不識字的農民也都一樣…啥玩意也架不住啊。
折騰完了,祖孫倆終於坐在炕上,李盤着腿坐在炕頭,田大康乾脆跪在那,看着盆子裏面的菜糰子發呆。
所謂的菜糰子,就是在苞米麪裏面加了點野菜,然後放點鹽,上簾子一蒸,比大餅子還不如。
而且菜糰子也分三六九等,子好過點的,裏面就是面多菜少;反之,菜越多,證明這家子越苦。
還有一小盆湯,上面連一個油珠都不漂,只有青菜葉,確實夠清淡。
田大康咬了一口菜糰子,喝了一口湯,雖然有點難以下嚥,但他還是細細地嚼着,慢慢地嚥下,似乎在品嚐着歲月的艱辛。
“這玩意憶苦思甜的時候吃一頓也成,要是天天吃可夠戧,難怪俺身子骨這麼瘦呢。”田大康心裏頗有些慨,作為一個重生者,他最強烈的願望就是先能吃飽吃好,不光是自家,還有屯子裏那五六十户。可是這樣一個樸素的願望,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可不是那麼好實現的啊。
對,問問那個劉老六,這老傢伙沒準有法子。田大康打定主意,忽然身子一顫,噼裏撲通跳到地上,趿拉着鞋子往外就跑。
“富貴,忙三火四幹啥呀…”李的聲音從屋裏飄出來。
田大康能不急嘛,那個手機沒影了。剛才回家的時候太動,把這茬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