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chapter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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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幾乎語言不通的異國他鄉謀生是一件很艱難的事，不過這一回她的狀況已經比在翡冷翠好了很多。

離開翡冷翠的那天她曾去見波斯人，她去的晚了，波斯人已經離開——這矮小的異教徒似乎早料到她不會跟他走，連多一分鐘都沒有等。她為他工作時他刻薄又吝嗇，分別時卻出人意料的慷慨。他將麪包店留給了米夏，請商會的人為她作保，手續在前一天就已辦好了。

在劫後餘生的翡冷翠，這店鋪的價值已大打折扣。可臨街的土地與房屋永遠都是值錢的，麪粉店老闆十分樂意接手。他出價20枚金幣。這幾乎是在打劫，換個人斷然不會賣給他。可米夏急着離開，不能計較價錢。最終這鋪子賣了24枚金幣。

這不算一筆鉅款，卻也能保障她和梅伊一兩年內的花銷。

至於比雷斯…儘管過河拆橋損人品，但米夏還是打算甩掉他。就好比梅伊只能選擇成為人或者成為魔鬼，她和比雷斯是無法共處的——米夏不介意梅伊最終選擇成為魔鬼，但那必須在他是梅伊的前提下。而比雷斯絕對不會讓梅伊再回來的。

她只是沒想好該怎麼跟比雷斯涉。

就在她心緒最紛雜的時候，船在金角灣靠岸了。

拜占庭是這個時代最繁華的城市之一，可它的繁華又與翡冷翠不同。翡冷翠就像教皇牀上玩心計的‮婦情‬，她在最莊嚴的地方綻放最妖冶的美麗。縱然有正人君子罵她_女，可當她媚眼如絲向他微笑時，他同樣會為她的魅力而窒息。她的銀行裏週轉着全歐洲的財富，她通一切銀行家不能見光的伎倆。有人在這裏一夜暴富，也有人在這裏一貧如洗。她的下水道和宮殿裏一樣充滿故事。她是神治下七罪俱全的索多瑪。

而拜占庭是羅馬帝國的首都。這城市臨海而建，七座山丘綿延起伏，仿照羅馬卻比羅馬更開闊和宏偉。東方的貨物與西方的貨物在這裏匯聚，東方的商人與西方的商人在這裏鋒。在物質上再無旁的地方比拜占庭更富足，這城市儀態萬方。可她依舊在無與倫比的繁華中典雅和矜持着，她美得就像與羅馬皇帝並肩而坐的貴婦人。

米夏牽着梅伊的手自船上下來，踏上這陌生的土地。就像一個剛進城的鄉巴佬，她稍微有些無所適從。

臨着碼頭便有人搭建攤鋪，腳伕們扛着貨物，婦女們頂着籃子熙熙攘攘的往來。有治安官模樣的人在和隔壁貨船上白袍的阿拉伯貨主用希臘語談，米夏一個單詞也聽不懂，這更加重了她的侷促。

可隨即她便看到了自己認識的單詞。那鑲嵌了木板的鐵藝招牌立在明顯是羅馬風格的大理石建築上，那柱廊建造得堪稱華麗，米夏簡直懷疑這裏是某處官邸。但毫無疑問的，那招牌上寫的是——“浴場”真是名不虛傳啊，愛洗澡的羅馬人！

她心情驟然便鬆懈下來，甚至不小心笑出聲來。

梅伊便問她:“你想去泡澡？”米夏並沒這想法——在公共浴池洗澡太令人羞赧了。不過船上淡水珍貴，她確實有些子沒好好清洗過了。她就説:“我們得先找住的地方。”梅伊便輕笑着，十分期待的説，“那我們就快些去找吧。”米夏放穩了行李便停住腳步等比雷斯。這魔鬼很忙碌，他似乎遇到了人，一下船便被漂亮的姑娘們圍住了。她們用至少七個不同的名字叫他，發現目標是同一個人，便爭搶着挎住他的手臂開始混戰。

米夏等着比雷斯臉上帶着七個巴掌印回來。令人惋惜的是姑娘們全神貫注的掐架，竟沒注意到比雷斯已身而去。

米夏還是沒忍住，偷偷望了梅伊一眼——也許她該擔心的不是梅伊拒絕與人類接觸，而是他過於擅長某種接觸？畢竟是魔鬼…

梅伊的眉輕輕跳了跳，到小小的糾結——他的驕傲不允許他跟她解釋這些。可不解釋的話，她分明就是一臉要誤解的樣子！

他稍稍有些遷怒比雷斯了。

比雷斯終於趕上來，他自然不會主動坦白些什麼。他坦蕩得彷彿什麼都沒發生，只單手加俯身向梅伊行禮。梅伊點頭，他便起身對米夏説，“還需要旁的幫助嗎？”米夏怔愣了片刻，而後謹慎的搖了搖頭——她聽出這魔鬼的潛台詞，自然不會留任何機會給他。

比雷斯便微笑着，彷彿察了她的心思，毫不掩飾自己的嘲諷，“有信念也是一件好事，就努力去嘗試吧。”他説。

米夏説:“我會的。”她不喜歡他的眼神，彷彿在蔑視她的天真，甚或已預見到她的敗相，卻願意給她嘗試的機會，甚至隱約期待她能打破命定的結局，因為這能給他乏味的旅程以驚喜——魔鬼都是喜歡意外的。

她不由就握緊了梅伊的手。被所有人嘲笑都沒有關係，那是她必須要做的事。她會將她的梅伊喚回來，縱然為此失去一切也在所不惜。

比雷斯沒有再多説什麼，他只在最後提點她，“別忘了去市政廳看看。阿加瑞斯很懂人類那一套，應該會有不少便民福利。”比雷斯果然沒有跟他們同行，他上了一輛馬車，毫不拖泥帶水的離開了。

米夏便聽從他的建議，先帶梅伊去了市政廳——説是市政廳，其實更像是海關。它設立在離碼頭不遠的地方，出入的都是異國人。阿拉伯商人們便在這裏領取前往內陸的通行證明。來到這裏，那種自己是外來者的覺便尤其清晰。米夏站在明淨的大理石地面上茫然四顧，忽然就有種丟失了什麼的難過。

“米夏…”梅伊附在她耳邊輕喚她的名字，她驟然便回過神來。那孩子金的眼眸略帶不安的望着她，就像很久之前他們在一起的模樣。米夏的心瞬間便被填滿。她抬手了他的頭髮，説，“不要緊。”

“你不喜歡我們便離開。”梅伊就説，“有我在，你什麼都不需要擔心。”米夏笑着搖頭，“我沒這麼沒用，不要胡亂動用你的力量。”梅伊望着她，那目光令她有種被看透的心虛。可梅伊什麼也沒説，只微微眯起眼睛，輕輕的説，“你想要平靜的生活，我明白。你説，我便做。”米夏説:“謝謝。”她便從找出翡冷翠商會開具的證明——那也是波斯人給她留下的東西。她將證明給事務官，那高鼻樑的羅馬人就瞭然的點了點頭，隨即便用他鄉遇故知的驚喜語氣問:“翡冷翠？”米夏用蹩腳的希臘語説，“是。”事務官便用暢的拉丁語回答，“別説這鄉巴佬腔，你從翡冷翠來，自然該説拉丁語。那是神賜給羅馬人的語言，這世上最高貴優美的語言。”至此米夏才忽然回味過來——拜占庭宣稱自己是羅馬人的後裔，縱然全國九成以上的人口都在説希臘語，可他的官方語言確實是拉丁語沒錯啊！她鬆了口氣，到自己終於得救了。

她能説很標準的拉丁語，從語法到發音都無可挑剔。事務官的態度自始至終都很友好。開完通行證明，她問起該去哪裏找工作，事務官想了想便問:“你是個麪包師？確實有人託我介紹能説拉丁語的廚娘。不過你會做米蘭菜嗎？”米夏最終還是爭取到了他的推薦。因為在拜占庭，能説純正拉丁語的女人往往都不會甘心去給人做廚娘。何況她試做出來的米蘭菜還算美味。

事務官為她介紹工作也並非一時好心，幫助移民儘快找到謀生的出路，這也是他們的本職。市政廳還有專門的中介機構，幫助失業者介紹新的工作。雖説這些工作大都繁重並且不體面，可也是一種保障。

拜占庭的風氣便與翡冷翠截然不同，街上很少有什麼漢，人人都很忙碌。

米夏就記起那傳言，“拜占庭的宮相阿加瑞斯是個惡魔”——可這惡魔做的事，卻比神的僕人要靠譜得多。你瞧在教皇國，越是虔誠的教徒便越貧窮，他們食不果腹還覺得自己身犯重罪，排着隊向膏滿肥的教士們繳納贖罪金，好購買死後上天堂的資格。而教士們被如此信賴和奉養，卻依舊饕餮般攬財永不厭足，不為教區做半點足以稱道的善事——好吧也不是半點善事都不做，他們會定期向窮人施粥，讓他們不至於就這麼餓死。簡直就像是養豬。

夜裏米夏帶着梅伊住進了旅館。閒聊時她便跟梅伊説起來，“阿加瑞斯很稱職。”梅伊覺很微妙，“他是個小人，”他就端着架子向米夏告狀，“他嘴裏沒半句實話，所羅門那麼狡猾的人類，都被他騙得團團轉。”米夏就想起自己剛撿他回來時，他也是這麼傲嬌，簡直就像只貓，讓人忍不住。

她進隔間裏去換衣服，就笑着對梅伊説，“你對他很有成見，他做了什麼惹惱你的事了嗎？”

“不少。”梅伊毫不掩飾，他傲嬌的補充，“我也沒少責罰他，光把他沉進熔岩湖裏就有三回。”米夏明智的沒有再多嘴——主要這懲罰超出她的認知，她不知該怎麼評價。就轉而問，“他是怎麼騙所羅門的？”

“你對阿加瑞斯很興趣？”

“有一點吧。”米夏心不在焉的回答，“因為聽你説起來，他跟比雷斯截然不同。他甚至都不像個魔鬼，而像個搗蛋鬼。”

“他是j□j。”梅伊説。米夏一口水噴了滿裙子，這詞彙從梅伊口中説出來覺格格不入。她甚至後悔自己竟然准許梅伊談論這些——在她心裏他還不到這年紀。但梅伊純然無，還在平淡的敍述着，“他教所羅門跟女人偷情的花樣，你想聽？”米夏拼命搖頭，急忙道，“不想。”

“真可惜，有一些十分有趣。”梅伊輕輕的笑着説道。米夏滿臉紅，這太尷尬了，她躲在更衣間都不知該怎麼出去。

梅伊又説，“他幫所羅門娶了100個妾。這其中大部分都被他騙上過牀。不過他真正喜歡的是埃及公主。他像條狗一樣侍奉她，教她鍊金術，被她驅使，直到她去世。很多人都在猜測他有沒有得手——我可以告訴你，沒有。他連她的手都不敢摸。他也就只敢不停的把女人送到所羅門牀上，偷偷摸摸的給她添堵。還時常因為事發被她厭惡。”

“這世上也有這樣的魔鬼。”梅伊説。他挑了挑眉，他若無其事的試探米夏，“你想認識他？”

“不想。”米夏忙説，“我只是慨下，他對人類很友好，治國也很稱職。不過你這麼一説我就明白了——埃及公主是個很美好的人吧。”

“應該是，”梅伊説，“在迦南之地，人類都稱讚她是美德的化身。”米夏聽出他語氣中的不甘心，便探頭出來問他，“你不喜歡她？”

“不喜歡。一切玩心計的女人我都不喜歡。”

“你吃過她的虧？”這事説出來終究是丟臉的，可若米夏想了解他，他為什麼反而要瞞着她？他便對她坦白，“她幫所羅門偽造了惡魔書的贗本，騙過了我。後來惡魔書被巴比倫人得到，我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跟尼布甲尼撒訂了契約，你該知道我有多麼生氣。”想了想他又説，“我真該再把阿加瑞斯沉入熔岩湖，這次就讓他永遠待在裏面吧！”米夏輕聲笑了笑，沒有再多説什麼。

她想魔鬼也並不都像比雷斯那麼傲慢，總是帶着高高在上的優越俯瞰人類。像阿加瑞斯這樣有趣的魔鬼也是有的，你瞧他為了一個不愛他的女人甚至連他的王都敢坑騙。

正是地中海的盛夏時節，天氣悶熱。米夏便打了涼水在隔間裏擦洗。水聲清泠，她的心情也不錯。她想，就算魔王本身，也許也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樣。你看阿加瑞斯就敢一次次的挑釁和惹惱他——誰會去招惹一個純然不近情理的暴君呢？

她洗好了澡便重新幫梅伊把水準備好。出去的時候卻看到梅伊正抱着手臂十分不滿的瞪她。

她上下打量了一遍自己，問道:“怎麼了？”

“你洗了澡，”梅伊控訴道，“你該跟我一起去浴場泡澡。”

“我可不記得自己答應過。”米夏笑着伸手了他的頭髮，“趕緊進去洗吧，我去幫你鋪牀。”梅伊眯着眼睛看她，米夏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就問:“還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梅伊十分乾脆的説，“我就是好奇，你究竟以為我是有多好説話，才這麼不把我的意願放在心上。”他説，“我和阿加瑞斯不一樣，如果我想要一個女人，我會在*萌生的那瞬間就將她變作我的女人。我不會給她機會拒絕我、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