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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錯矛盾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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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

乙晶愣了一下,然後也笑了。

乙晶知道,一個殺了人的大俠,還能這樣悠然跟自己心愛的人坐在一起,這個大俠心中,至少是自認坦坦蕩蕩的。

也至少,還笑得出來。

多少都令人安

阿義賞了一個高個子火鍋,隨即又灌了籃,噓聲四起。

乙晶幽幽地説:“其實,我最怕你心底不舒坦。”我懂,我也怕自己的坦坦蕩蕩是強裝出來的。

但我深知,只要乙晶在我身邊,我就不會是殺人魔王,而是大俠,總是笑嘻嘻的大俠。

“但我也怕你開心。”乙晶低着頭。

這句話,模模糊糊的,我心中卻揪了一下。

“睡覺前難免會想東想西,只有那時候才會有點悶。”我説,看着乙晶烏溜溜的頭髮。

“那怎麼辦?”乙晶説。

“以後會習慣的吧。”我説。

“殺人的事,還是不要習慣得好。”乙晶若有所思。

“我是説殺人後的心情調適,總會慢慢習慣過來。”我解釋。

“那樣更不好。雖然你覺得坦坦蕩蕩比較沒有負擔,但…”乙晶認真地看着我,説:“殺了人,還是難過一下比較好。”我若有所悟,説:“我有點懂你的意思了。”

“殺人的事,以後還是要讓我知道,雖然我説不定還是會生氣,但你就是要讓我知道。”乙晶堅定地説。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夕陽越沉越低,籃球場上依舊持續着沒品的清一灌籃打法。

突然,阿義不留情地抄截了阿綸的球,雖然阿綸是阿義的隊友。

“等一下一起練點劍法再回家好不好?”我説,這真是奇怪的約會方式。

“不行啦,你不想繼續升學,我可不一樣,我媽幫我找了新的家教老師,今天第一次上課,七點。你要不要一起聽?劍法等課上完再一起練吧。”乙晶看了看錶。

“喔,沒興趣。”我説:“大俠不用唸書。”乙晶笑着説:“今天上的是英文,大俠要殺外國壞人,就要懂英文。”我哼了一聲,説:“大俠殺洋鬼子,唏哩呼嚕就殺光光了,要懂什麼英文?”乙晶一臉哀怨,説:“男大俠不關心女大俠的未來。”乙晶對外文極有興趣,將來想念南部的文藻語專,至於更遠的未來,乙晶就沒有頭緒了,或許,當一個很聰明又高學歷的女俠也説不定。

如果乙晶去唸文藻,我們簡陋卻勇冠全球的凌霄派,也會移陣到風光明媚的南部,到那裏行俠仗義。

我背起書包,説:“你去上你的課吧,那樣也好,我想再去員林一趟。”乙晶也背起書包,説:“為什麼還要再去一次?”我皺着眉頭,説:“我想知道師父到底是誰、到底出了什麼事等等,我想幫助師父。”乙晶説:“應該的,不像某人只會欺負弱小灌籃。”阿義沒有聽見,只顧着抄截跳來跳去的球,不論球在誰的手裏。

於是,我送乙晶下山後,就跳上公車,在暮中往員林前進。

師父在員林的“家”僻處深巷,我雖來過一次,卻也着實找了好久才找到。

我站在門口,聽見房子裏細細碎碎的笑聲、電視聲、還有筷子聲,大概是在吃晚飯了吧,於是我站在門口發呆,直到筷子聲停了,餐餐盤盤的敲擊聲開始了,我才上前按門鈴。

門打開了,是個穿着國小制服的男孩子。

“我有事找你媽媽,可以進去嗎?”我説,微笑着。

小男孩往後大叫:“媽!有人找你!”收拾碗筷的聲音停了下來,“師父的女兒”從廚房探出頭來,看見是我,便匆匆擦乾手,喚我進客廳。

“師父的女兒”我還是暫且稱她“婦人”好了,雖然我心中已經認定她的的確確是師父的女兒,因為那幾本相簿中的照片萬分不假。在一九八八年時,我也本沒有什麼計算機合成照片的概念。

婦人簡單地向我做了家庭介紹:正在嗑瓜子的男人,是她先生,而兩個正在電視機前搖頭晃腦的,則是她的一雙子女,分別念小學三年級跟一年級。

“我爸爸他人還在你那邊嗎?他有地方住嗎?吃得好不好?”婦人眼中帶淚,但他的先生則是一臉不耐。

我點點頭,誠懇地説:“你爸爸他人很好,現在住在我家,沒有人身體比他還健康了。”婦人匆匆到屜裏翻出皮夾,拿了五張千元大鈔在我手裏,説:“請你好好照顧我爸爸,他脾氣不好,你費點心思勸他回家,不要讓我再擔心了,況且我心中有件事非找到我爸爸不可。”我堅決不收這些錢,何況,我身上最不缺的三樣東西,其中有一項就是錢。

“我今天來,是想再多問問你爸爸的事,因為我始終都想不透是怎麼一回事。”我説,將錢回婦人手裏。

婦人請我坐下,為我倒了杯茶,説:“想問什麼?難道我爸爸又做出什麼奇怪的事?”奇怪的事?師父是不斷地在做,要從何講起。

但,的確是有奇怪的地方。我突然想起了師父在秦皇陵中被藍金氣劍刺穿的傷口,那傷口可是千真萬確的。

我説:“你爸爸跟我提到過他手上的傷口,你對那個傷口有印象嗎?”婦人沒有片刻猶豫,説:“當然有印象,那兩個圓圓的大疤痕,我從小時候看到現在了,那是八年抗戰時,我爸爸在大陸所受的傷。”這個答案跟師父的答案搭不上邊,但我早有心理準備,並不覺得特別意外,只是忍不住又追問:“是怎樣受的傷?刀傷?被子彈打到?”婦人説:“我爸爸説,那是本人丟了顆手榴彈,爆炸後石屑進手掌心,害他差點殘廢。”我點點頭,説:“原來是這樣。”雖然,我依舊深處於疑惑的泥沼。

婦人難過地説:“當初真不該將他送進安養院,讓他得了老年痴呆症。”婦人的先生突然不悦地説:“現在説這些有什麼用?他要是回來了,還不是整天瘋言瘋語?”婦人低頭不答。

我尷尬地喝着熱茶,小聲地問:“你爸爸他…他以前學過什麼國術沒有?他很喜歡談這方面的事。”婦人搖搖頭,説:“我知道你想説什麼,但我爸爸他以前本沒學過這方面的東西,也看不出他有興趣,但他失憶以後,就沉在另一個他捏造的世界裏。”我忍不住細聲道:“你沒想過你爸爸真的會武功?”婦人説:“沒想過。”我失笑道:“那天你爸爸好像了一手,把他以前那個老朋友點了,讓他不能動彈不是?”婦人嘆道:“那件事教人生氣,你們走後,我跟鄰居將氣得差點中風的李大伯送到醫院急診,幸好李大伯休息一下就好多了,沒被我爸氣死。”我本想解釋那位號稱師父同鄉老友的老人不是中風,而是被暫時封住血脈,但這太麻煩了,太麻煩了。

我認真説道:“你爸爸絕無可能會真的功夫嗎?”婦人肯定地説:“我爸爸身體一向不好。”我拿起杯子,遞給婦人看,杯子裏的熱茶不但很熱,還熱到蒸蒸沸騰,不斷冒泡。

婦人到訝異,説:“怎麼會這樣?”我小聲地説:“這是你爸爸教我的本事,他自己的本事更大。”婦人不可置信地説:“你剛剛加了什麼在茶裏?”我説:“是氣功。”婦人的臉有些不悦,説:“氣功?”我説:“你爸爸是氣功大師。”這個説法,已經比﹁武林第一高手﹂要社會化得多。

婦人想要接話,卻一臉“不知道該怎麼接起”的樣子。

我只好轉移話題,説:“你有沒有聽那個中風的老伯伯説過,在老人安養院裏,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或許是長眠三百年的副作用之一,師父可能忘了許多事情。

婦人搖搖頭,卻又想起了什麼,我説:“什麼旁枝末節、零零碎碎的事都可以跟我説,因為我覺得在安養院裏一定發生了什麼,你爸爸才會變成現在這樣。”此時,嗑瓜子的男人有些恙怒,説:“跟小孩子説這麼多做什麼?叫警察把你爸爸帶來家就是了,把地址留下來就可以了。”婦人想了一下,説:“我爸在安養院的期間,整天喜歡找人下棋,也喜歡找人打麻將,至於有幾個老伯伯在練太極拳跟舞劍之類的活動,他反而沒多大興趣,這些都是李大伯跟我説的。”我邊聽邊點頭,這都沒什麼特別的。

婦人繼續説道:“後來,有幾個國際扶輪社的外國年輕人去安養院當一陣子義工,我爸爸還很熱切地招呼他們跟他下圍棋、象棋,他們都是外國人,我爸爸也真有耐,不只教他們學圍棋跟象棋,還同他們學西洋棋。”師父真是好興致。

婦人喝着熱茶,説:“爸就是這副熱腸子,聽李大伯説,爸後來西洋棋也下得好。”我只是點點頭,不難想象師父着別人學圍棋、學象棋的那股幹勁。

婦人有些想笑,繼續説:“只是沒想到,我爸爸才剛剛教會他們下圍棋,就有一個聰明的年輕人連贏我爸爸好幾盤圍棋。”我沒下過圍棋,不太知道這樣初學現賣的本領有多麼厲害,但我瞭解一個下了好幾十年圍棋的老人突然被一個新手痛宰的話,一定是幅極其慘烈的畫面。

婦人慢慢説道:“那個年輕人後來便常常跟我爸爸下棋,應該説,被我爸爸死黏着,磨着他下棋,一天總要下個十幾盤,這棋越下,我爸就越不死心,尤其是那個年輕人有時候會同時跟五、六個人下棋,其中總有一、兩盤是盲棋,或夾雜着象棋。”我問道:“盲棋?閉着眼睛下?”婦人也頗懂圍棋的樣子,説:“就是不看棋盤跟棋子,直接靠記憶下棋,這非常非常困難,更何況是一人對多人,那孩子真是天賦異稟,又是個新手,這真教人難以置信。”婦人突然眼睛一亮,説:“那孩子有副好心腸,後來我爸爸逃出安養院後,他每年都會寄新年卡片到這裏來問候,前天還來過這裏,説是來台灣觀光,藉着機會再來看看曾經教他下圍棋的爸。”我聽着聽着,心中盤算着如何測試師父會不會下圍棋。

後來,又同婦人聊了些師父的陳年舊事後,我便起身告辭,直到婦人送我到門口時,我才猛然想起剛剛進屋子時,婦人跟我説的話。

“你説你有急事要找你爸爸,是什麼事啊?要不要我轉告他?”我説。

“我也不太清楚,總之是件大事,請你務必轉告我爸爸,催他快點回家。”婦人歪着頭,皺着眉頭。

這真是莫名其妙,大概是思父心切吧。

“我會的,再見。”我説。

“再見。”婦人關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