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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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來,當時我太倉皇了,居然一得手後便急着搶攻,卻讓陰狠的藍金趁機隱匿在劍風裏,像鬼一樣消失了。
我再度閉住氣息,將左手掌貼着大腿,讓血慢慢沿着大腿下,以免滴血聲引來藍金的劍。
在黑暗中對抗黑暗,我的心境卻再無害怕,只是專注地尋找身負重傷的惡魔。
藍金在我剛猛無儔的掌力下受了內傷,左肩跟喉頭各中我一劍,天靈蓋又捱了我一掌,即使在這樣的優勢下,我也必須冷靜沉着,才能為蒼生除害。
但藍金似乎與黑暗融為一體,一點聲息都沒有。
“難道藍金死了?”我不自問,手中的劍卻不同意。
突然,我的喉頭一涼,接着喉間大痛,我的劍迅速向前一遞,卻刺了個空,一陣金屬擊地聲中,我便往後飛出。
原來,藍金在黑暗中屏氣凝神,以極慢的速度摸黑運劍,不動聲地找尋我的位置,等到他的劍碰到我的喉頭時,便重下殺手刺喉,我擊劍向前時,藍金卻棄劍移位,往我口烙下重重的一掌。
我撞上地面時,手中的劍已震,我還沒爬起,肩上又捱了一掌,原來那藍金聽到我墜地位置,來不及拾劍便衝過來給我一掌,賊梆子,很好,我就怕他躲起來,他這樣趕來送我的命,我便顧不得見招拆招,身而起,跟他一掌一掌硬幹!
我的喉頭不斷出血,口又受了極重的內傷,但我掌上的真力卻是不斷加重,一掌一掌都夾帶着猛烈的破空聲,那些聲音似乎是武林上千上萬條人命所發出的淒厲吶喊。
而藍金內力雖不及我,卻也仗着黑暗,勉強逃開我大部分的掌勁,偶爾還以氣劍割畫着我的身體,就這樣,兩人靠着一股狠勁在黑暗的地中展開武林中最兇險、最烈的最後決戰。
藍金雖是武林前所未有的奇才,招式身法又冠於天下,但我説過,仁者終究無敵,我不顧命地使出掌劍雙絕,凌空掌力絕不輸給藍金的氣劍,滿腦子想求仁得仁、誅殺惡魔,終於,我抓住藍金的身法,硬碰硬與他掌掌相連,拚起內力來了。
你們該知道,純粹的內力對決是最兇險的,因為避無可避、躲無處躲,就算是勝了,我也將大耗真元,再加上身上的傷勢,説不定只是比藍金晚死幾刻罷了。
我跟藍金就這樣鼓盪真氣相抗,我的內力兇猛似怒,而藍金的內力如山崩落石,滾滾奔來。
怒與崩石,幾乎炸裂了彼此的氣海。
但,時間一刻刻過去,我的內力漸漸不支,神智也逐漸模糊,而藍金的內力也大為衰竭,但微弱的攻勢卻依舊向我襲來,好像沒有止盡似的,我咬着牙,不斷在體內百搜尋一絲一毫的真氣,將之匯聚起來對抗死亡邊緣的藍金。
我不曉得為什麼內力應當比我弱的藍金,能跟我力拚到這種地步?他真是可怕的敵手,體內殘留的真氣竟也源源不斷,而我卻逐漸耗幹每一滴能量。
就當我幾乎沒有一絲真氣時,我發覺從藍金雙手傳來的攻勢,也氣若游絲了。此時,我的耳邊飄來了羞澀柔軟的歌聲,那歌聲是那麼悉、那麼動人,我知道,是花貓兒來接我了。
於是,我笑了。
這一笑,就這樣過了三百年。
“啊?”我疑道。
“我跟藍金就這樣,掌貼着掌,倒在詭異的地裏,直到三百年後,才抖落身上乾燥的黃土,神智不清地走出沉悶的地。”師父的聲音,也陷入了難以相信自己説辭的顫抖。
“就這樣走了出來?好像睡醒一樣?”阿義聽得出神,碗裏的湯早涼了。
師父皺着眉頭,説:“三百年的沉睡雖可説極為漫長,但醒了就醒了,也不過是大夢一場。”我極為惑,正要説話時,師父又説:“若要算起來,我醒來的那年正是公元一九七四年,這驚人的事實我當然是過了很久很久以後,我經歷了不少事情才知道的,至於我是怎麼醒來的,我自己也不知道,説到底,這還不是最重要的問題。”這當然不是最重要的問題,我説:“嗯,最重要的是,師父為何在地裏躺了三百年還沒死?”師父搖搖頭,説:“這也不是重點。重要的是,我醒來時,藍金已經不見了。”片刻,我的心懸着,呼停滯。
師父深深地説:“藍金不見了,只留下兩個字。”我跟阿義屏息聽着。
“等我。”師父的眼睛就像看到黃沙裏的兩個大字,瞪得老大。
我跟藍金的內力在三百年間,一直沒有真正耗竭過,這跟凌霄派的武功原理很有關連。我跟藍金在對峙的過程中,彼此都將對方的潛力帶了出來,兩股真氣在我們的體內,從烈的對抗,變成來回循環的過程,那些純的內力從未真正離開過我們兩人之外,讓我們即使昏睡,身體卻像泡在由內力包覆的蛹一樣,令我們苟延殘。
此外,地底中污濁的毒氣使我們閉氣悶打,直到生理機能幾乎停頓,我們都在千年未見過一絲陽光的毒氣中互鬥,於是地裏充滿了各種命運惡作劇的條件,毒氣使我們像活殭屍一樣,假死了三百年。
直到有一天,一羣鄉村農夫在地的頭上鑿井取水,井使內的毒氣慢慢散去,就像封印的古老魔咒被解除,我漸漸醒了。
醒了,身體當然好些遲鈍,神智困頓不已,裏只有一絲絲微光從遠處透下,卻已令我睜不開眼,當時我並不清楚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兩個時辰?半天?一天?還是一個月?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藍金不見了。
我費了好大的勁,才勉力爬了起來,看了地上藍金的留言後,我只是懷疑我為何沒被先醒來的藍金所殺,我一邊摔倒,一邊想着這問題,後來,我看到了遊坦之蒼白無血、無腐爛的屍體,又在附近看到冰涼的長鐵鏈,以及更加冰涼的李尋歡。這都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我看到了遠處森然林立、成千上萬的石像,這才令我大吃一驚。
你道是啥?
原來,我跟藍金搏殺的死亡地帶,竟然是歷史千古之謎的秦皇陵!
當時,我當然不知道那些懾人的武士石像是秦皇地宮的陪葬品,不過我也沒時間為之到興趣,我只是站着活動筋骨,努力調適三百年未曾移動過的身軀,撿起地上失去光彩的寶劍後,便吃力地爬出地。
好不容易出了地,我看見一羣穿着怪異的人們嚇得往後跑,嘴裏像是叫着:“又一個怪物!”當時我更確定,藍金的的確確先我一步離開。
他果然是個難纏的惡魔。
後來,我漫無目的地走出景象怪異的西安胡亂逛着。一路上,被人指指點點我的奇裝異服,一説話,就被人當瘋子,還捱了好幾頓莫名其妙的打,當時我身上的武功未復,捱打都是真正的捱打,每一次我倒在地上,我都會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瘋了,畢竟一睡跨越三百年這種事,在哪裏都會被當作瘋子,毫無疑問。
唯一支持我信念的,只有三件事。
一,是師門託的使命,正義需要高強功夫,堂堂浩氣必須傳承下去。
二,是在我內心久久不能平息、那股對藍金的仇恨,這股仇恨並未隨着三百年逝去的時光消失。
三,當然是在我耳邊,陪伴了我三百年沉睡的歌聲,花貓兒的歌聲並非要將我帶往另一個世界,而是鼓勵着我,要我當一個她心中永遠的英雄。
“然後呢?”阿義問。
“然後,我那口師父相贈的寶劍被一羣自稱公安的惡霸搶走,還打昏了我。”師父落寞地説:“我找了個清靜的鬼地方,重新練習凌霄內功,過了大半年,身上的武功全然恢復後,我才出山尋找命中的徒弟,想將一身的功夫傾囊相授,也在尋徒的過程中,逐漸對三百年後的世界有所瞭解。”師父放下碗筷,繼續説:“但,在中國行走五年後,我居然無法發現能夠應殺氣的奇才,所以我搶了一個你們稱作人蛇集團的氓團,一個人駕着人蛇集團的小船,來到台灣,莫名其妙安頓下來後,偶爾會划船到扶桑或什麼菲律賓的地方尋徒,船要是翻了,我便在海底趕路,唉,這些年就在奔波中度過了。”我有些動,也有些害怕,説:“那藍金呢?他要你等他做什麼?他找得到你嗎?”師父點點頭,説:“我之所以不找藍金尋仇,除了我亟尋找正義的種子外,他留下的那兩個字也是很大的原因。藍金若是不殺人,我是永遠也找不到他的,承着老師祖的代,如果藍金不再為惡殺人,我似乎也沒有找他復仇雪恨的必要。若是他單純想殺我,當初他醒來時,就可以拿起地上的寶劍,輕輕鬆鬆就可以送了我的命,所以,他留下那兩個字,便是極有把握找到我,將復原後的我殺掉。既然他會找到我,那很好,我便專心尋找徒弟,培養世界上最後一批會高深武功的大俠。”我聽着師父訴説三百年前的過往,終於信了這些莫名其妙的怪事。
師父身上的武功是萬分真實、厲害得恐怖,這在二十世紀簡直是奇蹟中的奇蹟,但若放到遠在三百年前的中國明朝,那一個大俠來大俠去、劍花亂舞的世界裏,這樣驚奇高強的武功才有點真實!
有這樣一身無與倫比的武功,加上裏奇異的環境條件,當然有可能在秦皇陵裏熬過三百年!
但,有一點還是滿怪異的。
“師父,還有一點怪怪的。”我突然説:“你掉在地裏的時候應該是二十三、四歲,那你在一九七四年醒來時雖然是三百二十四歲,但實際上應該還是隻有二十四歲,今年一九八七年,師父應該只有三十七歲吧!怎麼會看起來這麼老?”師父遺憾地説:“這或許是時間的惡作劇吧,時間讓我莫名其妙地睡了三百年,又在三百年後剝奪我的青,使我一年一年加速老化,我到時間催人的壓力,所以才會用這麼烈、不討人喜歡的手段讓你拜我為師。”阿義捧着涼掉的火鍋,運起內力煮鍋,説:“這就叫副作用啦。”我想起了同樣遭受穿越時空副作用的藍金,心想:也難怪師父不主動找藍金,因為太費寶貴的時間了,藍金雖然小師父兩歲,但加速老化的副作用也一定使得藍金變成白髮老人,説不定來不及手就會死了。
師父一定認為報仇事小,功夫與正義的傳承事大,所以焦急地尋找到我之後,便拿毒蛇亂咬我跟阿義、我跟阿義在海底走路,種種危險的練功方式,都是要趕在老死前使我跟阿義成材。
至於魔王藍金,等他尋來台灣,我們師徒三人聯手斃了他就是。
這一晚的火鍋,在三百年的謎團解開中,滾了又涼,涼了又滾。
而我跟阿義的習武熱血,就此真正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