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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二章看門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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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着陳居士向廟堂的後面去,此處光線晦暗,隱隱能看到兩側牆壁上一幅連着一幅的地獄圖,森森然,真的好像進了陰曹地府。

“陳先生,你在這裏做居士就是為了等我?”我問。

陳居士笑笑“我都沒指望能找到你,只是順帶手注意。其實我來這裏,確實是出自最樸素的宗教情懷,很小的時候就聽爺爺給我講述地獄之類的神話故事,長大之後還看了神曲。對於古今中外的地獄體系愈發興趣。我喜歡這種氛圍,也喜歡裏面透出的世界觀。”他一邊走一邊捻着佛珠“我特別信奉這句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地獄的因果相報等同於西方語境裏的末審判,誰也跑不了。”

“每個人身上都有弱點和缺點,都做過錯事,難道人人都要落入地獄?”我問。

陳居士停下來看我“那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怔住了,看着他。

陳居士笑“這也是離地獄迴歸淨土的辦法。”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喃喃了兩句。

這時我們到了佛堂最後面,這裏虛掩着腳門,打開門後,裏面是一條古香古的長廊,雕樑畫柱,兩邊牆壁的畫風變了,不再是地獄圖,而是變成仙山雲海,調素雅,從剛才那麼壓抑的地獄裏出來,看到這樣的壁畫,多少讓人的情緒舒緩了很多。

陳居士沒多做解釋,順着走廊往後走。我想想,既來之則安之,跟着走吧。

我們穿過走廊,後面又是一重大殿,黑黑的沒有開燈,周圍場景也看得不真亮。

陳居士隨手在牆上按動開關,打開了燈,我這才看到大殿關着門,兩扇門上刻着黑白無常的樣子,看着還嚇人。在門口坐着一個看門老頭,穿着臃臃腫腫的工作服,正靠着牆打盹。

可能這人上歲數了,覺就多,現在沒個遊客,便在這裏打盹混時間。

陳居士有些氣惱,走到他面前拍拍手“老金,醒醒,別睡了,怎麼搞的,讓你來就是成天睡覺的?”這個叫老金的糟老頭,睡的哈喇子都出來,讓陳居士叫醒,一時沒緩過神,坐在椅子上擦着嘴角發呆,神情就跟老年痴呆差不多。

陳居士道“還認不認識我是誰?”老金看着他半天。這才慌忙説“陳先生。你不在前面待著,怎麼上後面來了。”

“你們主任呢?”陳居士四下裏看着“我找來一個很特別的人,想讓他過過眼。”

“主任啊,走了,家裏有點事。走了。”老金説。

陳居士看着我無奈聳聳肩,我心往下沉,這麼個不順,完了,今天算是沒指望了。

“他明兒能過來嗎?”陳居士問。

老金搖頭“不道。”他們當地人,説“不知道”三個字,喜歡把中間的“知”給了,直接説“不道”陳居士有些不高興“整個一問三不知。那你把後殿的門打開,讓這位先生進去看看。”老金趕忙擺手“不行不行,沒有主任發話。這門不能亂開。你們要參觀就到前面去,十層地獄都有,夠看了。”我走過去低聲問陳居士,後殿裏是什麼。

陳居士道“後殿也是模仿的地獄,只是比較特殊。準確的説。咱們在前殿看到的是十七層地獄,這座大殿裏是第十層地獄,也就是無間地獄。”我心念一動“我只要進到這個門裏,就能看到無間地獄什麼樣了?”陳居士點頭“不錯,連我都進不去。要進這座大殿必須要主任批准。這主任牛就牛在這,多少大款富豪花了錢想進去看看,人家都不批,你還不能硬闖,硬闖就沒啥意思了。這老金頭的工作就是在這裏看大門。倒也輕鬆自在,廟裏給開工資,掙的錢不比白領少。就這樣還不知足,天天睡大覺,像你這樣的老頭現在找個這樣的工作容易嗎,偷着樂吧。”老金頭急了“陳先生話不能這麼説,天天在這守着門,連個人影都沒有,我不睡覺幹什麼?研究哥德巴赫猜想?我也得有這個腦子。再説,這裏是無間地獄殿,心理壓力有多大你知道嗎,我現在回家走夜路都怕後面有鬼跟着,咱得講理是不是。”陳居士説“你不愛幹,有的是人幹。”這句話説得老金頭啞口無言,坐在椅子上不説話。戴上老花鏡翻着報紙。

“你們主任什麼時候回來?”陳居士問老金頭。

老金頭有了脾氣,頭都沒抬,甕聲甕氣地説“不道。”陳居士嘆口氣,對我揮揮手“齊先生走吧,明天咱們再來看看。晚上我請你吃飯。”我走到老金頭旁邊“大爺,你好啊。”老金頭看看我“唔,唔,你好。”

“這裏不讓人進啊?”我説。

“沒有主任的批條,不能隨便參觀。想進去看可以。先上醫院做個體檢,查查心臟啊什麼的有沒有病,別進去給你嚇個好歹的,出點事算誰的。”老金頭説。

“至於嘛,恐怖片我都看多少了,什麼嚇人的沒見過。”我説。

老金頭抬起眼看我“這跟恐怖片能一樣嗎,恐怖片是什麼玩意,都是人編的,這裏是真實的。”

“怎麼講?真實的無間地獄?”我來了興趣。

老金頭咂咂嘴不説話了,繼續看報紙,我怎麼問他都不説。

陳居士拍拍我,示意走吧。

我跟着他回到前面,陳居士道“一個糟老頭,跟他説不着。等明天吧,等那主任回來再説。”我問他主任是什麼樣的人。

陳居士告訴我。這個主任姓王,以前是縣民政局的一個大官,後來退休了想發揮餘熱,不知動用了什麼關係,調到這座廟裏當個主任。其實什麼活兒都沒有,成天端茶水看報紙,就算是廟裏養着他。

陳居士嘆口氣“當了幾年主任,他現在也是皮了,動不動就請假,辦自己事去。每個月工資還照開,再加上退休金,比一線大城市那些大公司的小年輕掙得還多。”

“佛前一粒米,大如須彌山。”我説“他吃的是香客的香火錢,這筆因果債遲早得還。”陳居士説“但願吧。”到中午了,我們出了寺。在外面的野味一條街下館子吃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座廟香火鼎盛,相應的就在寺前開了長長一條野味街。

我們找的這家飯館味道倒還不錯,我和陳居士推杯換盞説了很多知心話,大部分時間都是他説我聽。陳居士過得也不好,別看是跑買賣的生意人,掙了些錢,算是中產階級了,可外面壓債的很多,每一年過年討錢要錢就跟打仗似的。家庭也不幸福,兩口子現在冷戰,老婆在外面另有新歡,還有個女兒,現在上小學,學習一塌糊塗。腦子不開竅,成天就知道看手機看平板。

説起來都是一肚子怨氣。

我説“陳先生,我説句話可能不太好聽,也算是我的疑問吧。你在這裏做居士,參悟佛法。慈悲行善,按説可以累積福德啊,怎麼生活還會這樣?”陳居士有點喝高了“小齊,不懂了吧。我現在積累的福德,不可能馬上兑現,我是在為下輩子積德。”我沒説話。

陳居士説“我這邊殺人了,那邊再做好事,修路修橋,就能把殺人的事遮過去?沒有這麼一説吧。我現在子過得這麼艱辛,也是上輩子的惡積累下來的,今生開悟,為來世準備吧。”我點上一煙,透過窗户看着遠處山上的陰王廟,説“佛教説的輪迴轉世,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還真是有意思。不知道輪迴是什麼機制,能找到其中的規律就好了。”

“除非你有天眼通。”陳居士説“觀神鬼觀因果,觀十方世界觀來世今生,觀諸相非相觀如來菩薩。”我磕磕煙灰笑“上口的,譜上曲都能唱歌了。”陳居士還想説什麼,可能是喝多了動,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我到前台把飯錢付了,告訴店家老闆,讓她拿一條毯幫着陳居士蓋上,別讓他着涼。

然後我走出飯店,一路回到了陰王廟,沒有去前殿,而是到了後面的地獄殿。

我順着走廊往後走,很快來到後面的無間地獄殿,這裏亮着燈,老金頭正在吃盒飯,吐了一報紙都是魚骨頭。

屋裏飄着吃魚的腥味,我摸摸鼻子走過去“大爺,我又回來了。”他看我“你回來也沒用,沒有主任批條,誰也不能進大殿。”

“咱倆聊聊唄。”

“聊也沒戲。”老金頭呲噠我“讓主任發現,我就離下崗不遠了。”

“非要等主任?我就看一眼。”我説“我給你錢行嗎?”老金頭看我,沒説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