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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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怎麼都不會想到，事隔多年，再次給你寫信卻是絕筆了。答應我，不要難過！

是的，我很快就要離開你，離開這個世界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怕死，我只是在想，我走了，留下你一個人孤獨地活着，璇，我真的不想你那樣的寂寞下去了，可是，我再也沒有力氣撐下去了…

璇，你還記得我們曾經寫過的那些信嗎？那些雪白雪白的長達七、八頁紙的文字，現在想想，居然成了我大學生活的唯一記憶了，那個時候，我們都懵懂，都茫然，我們在各自的生活與愛情裏沉淪、掙扎、絕望、翻來覆去地折磨，我們執着地向彼此傾訴自己軌跡，寫那些長長的信的時候，我常會抑制不住地哭泣，為你也為我自己，我那時一直以為，我那樣的傷心只不過是因為我們總在莫名其妙的愛情裏受傷，我不敢抬頭看是否天藍，我想，我是受懲罰的，我得不到我要的愛情，就連你，我唯一的好朋友，竟也和我一樣的結果，我們都不相信天藍，只看到彼此內心的泣血，我記得，你那時曾經給我寫過一句話，你問我，戈颯，我們是不是被命運詛咒了？永遠也看不到愛情？

我真的好心痛，我好想告訴你，不是的，我們會得到愛情的，我們的愛情還沒有來，一定有一個人在不遠處等着我們的。但是，我説不出來，因為那時，我自己也已經對愛情絕望了。好在，最終我們都找到了愛情，找到了彼此！

呵，璇，我現在心裏已經很平靜了，我能覺到死亡正在不遠處對我招手，我有些許的不捨，全都只是因為你，我捨不得丟下你，可是，我不走又能怎樣？徒留更多的掙扎與傷悲！我想我能活在你的回憶裏，走過你的生命，我就很滿足了，我不會再向命運奢求什麼了，我有很多很多關於你的回憶，還有我們之間的愛，即使這愛是不融於天地的，我也不後悔！

璇，我的身體越來越虛弱了，癌症已經把我啃噬的體無完膚了，但好在我仍很清醒，我最近一直在回憶我們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那些鏡頭象電影膠片一樣一幕一幕在我眼前閃過，有的很是模糊了。我想，我無論如何也要把它們一起帶走，我帶走了它們，你就不會活在沒有我而空有回憶的世界裏了，我不想看到你傷心，不想你那樣的寂寞下去了…

璇，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嗎？兩個稚的初中小女生，我一見到你就覺得象是在照鏡子，我看到你眼睛裏的倔強，你一挑眉説，我叫安璇。呵，璇，我就知道我們會是把雙刃劍，我們競爭學業，我們喜歡上同一個男生，我們冷戰…但最後，我也拉了手，成了別人眼中的好朋友，我們約定，不管怎樣都不能丟了對方！我記得，初中畢業時，班上很多人都哭了，惟獨我們沒有，因為我們知道，我們還會繼續的！

璇，我真的好想再見你一面，我想看到你那柔和的微笑，每次我撫過你的眼角時，你總會輕輕地皺眉，我明白你的哀傷與無奈，我們都是那樣的無助，可是，璇，我真的不想你那樣的寂寞下去了，我曾經發過誓，我一定要讓你快樂起來，哪怕犧牲我的一切，所以，我做了那樣的決定！

璇，我快要離開了，可我真的沒有後悔過，當我做出那樣的決定後，我沒有告訴你，因為我知道那將會是個超乎所有人想象的顛覆一切的決定，如果你知道了，你也一定不會答應的，可是，我在所不惜，既然命運給我們開了這麼大的一個玩笑，那麼，當我們經歷了那麼多的掙扎、痛苦；當我們繞過了一切雲煙，終於站到對方面前；當我們終於明白我們這麼多年的牽絆糾纏只是因為我們把愛放在了對方身上時，我們真的要為我們的別，就因為我們的別，我們真的要受那麼大的詛咒嗎？我們的愛就真的是把雙刃劍嗎？不被世俗所認同就真的不能看到天藍嗎？璇，我真的好恨，恨這一切的不公，恨我不能給你快樂，恨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你那樣的寂寞下去，我不在乎世人的嘲笑，不在乎家人的唾罵，即使是不能走在陽光下我也不在乎，這一切在我眼中只是雲煙，只有你的快樂，是我的信仰！

所以，我怎能再看着你那樣的寂寞下去？

璇，記得《斷背山》嗎？我們無數次淚滿面地看這部電影，默然嘆息。你説，戈颯，這座小城裏沒有斷臂山可以讓我們逃離，我們掙不命運的牢籠，我害怕我們最終也會成為ennis衣櫥裏那張發黃的明信片。我抱緊你，我説，璇，不會的，我答應你，我要讓你快樂，即使是命運，我也要去改變它，只要你能快樂，我什麼都可以…

璇，真的對不起，命運實在太強大了，我盡了我所有的力氣，可我還是要離開你了，我到那麼難過，不是為了我即將消失的生命，而是因為我再也不能看到你的微笑，不能守在你的生命裏了。我還記得兩年前我們分開的時候，你説，戈颯，只要你還活着，活在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那麼我都不會寂寞，還能勇敢的活下去。可是，現在我就要離開你了，留下你一個人孤獨地活着，我真的好難過，璇，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儘量快樂的活着，因為，這是我唯一的願望！?璇，不要悲傷，更不要自責，你一定要堅強的活下去，帶着我們的愛活下去，你還要告訴你的孩子，無論什麼樣的愛情都不會是絕望，即使是在最黑暗的逆境中也會有花兒綻放，只要活着就是希望。

是的，璇，我從不曾想過要放棄，即使是在最絕望的時候，因為我一直在，我們的重逢，當我明白我多年苦尋不着的愛情竟是放在你身上時，我動，我無語，我戰戰兢兢地靠近你，我害怕你會就此鄙視我，畢竟---同戀，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當故事一樣接受的，可是，璇，你沒有走開，我在你的眼裏看到了欣喜，是和我一樣的欣喜，我真的暈了。我知道，我們的繼續是因了愛了，我真的很那個重逢的聚會，如果不是因了那次的初中校慶，我也許永遠也不會回到那座小城，我會一直在異鄉漂泊，尋找我以為是渺茫的愛情與生活，若不是你信中的那句:回來看看我吧，從你上大學離開後我們就再也沒見過面了，我們都長大了，你回來看看我吧，也讓我看看你吧。就為了你的這句話，我才決定回到故鄉那座城的，我那時也在想，我們之間長達十年的不因相隔千里而中斷的友情是該回去看看了，我沒想到，這一看就不再是友情了，它已經在歲月的磨礪中變成了一種維繫，一種牽引。我問過你這是愛嗎？你堅定地看着我，一如既往地在眼角注滿倔強，一挑眉説，是的，戈颯，我愛你！

璇，為了你的這句話，為了你的快樂，為了你不再那樣的寂寞下去，我終於做了那個決定，可是我不能告訴你，你知道了一定會阻止我的，我明白你的倔強，你寧願死也不會答應我那樣做的，可是，我真的想要去改變這不公的命運，我不能看着你那樣的寂寞下去了，所以，五年前，就在我們為了這份愛苦苦掙扎、無助、甚至是絕望的時候，我堅定了那樣做的信念，我想，這是唯一能讓我們安心相守的辦法了，不管是怎樣的結局，等我再次站在你的面前時，我想，我們就能安心地抬頭看是否天藍了！

所以，璇，五年前的那天，我撫過你温和的睡的眼角後，我毅然的離開了你，沒有留下隻言片語，我在心裏祈禱，璇，你一定要相信我，要等着我回來，最多一年，我一定會改變命運回到你的身邊的，永遠守着你，你一定要等我，要等我！

璇，我不怪你沒有等我，因為我自己也沒想到居然用了三年才能又站在你的面前，三年，比我預想的一年多出的不僅僅是七百多個夜夜，我可以想見你的絕望與怨恨，無數個夜晚，我都在問自己，這樣做到底是對還是錯？我等待的命運是不是真的遙遙無期？我們真的有明天嗎？我不敢深想，無論怎樣，我一定要改變了這命運才能回到你身邊，無論怎樣！

璇，我沒有告訴你我在泰國的那段子是怎樣地難熬，當我終於踏上回國的路時，我只有欣喜，我想我終於做到了，我終於改變了這命運，終於可以回到你身邊了，那些我所經歷的苦難終於變得渺小了，只要你還在，只要我們的愛還在，那麼，命運就是可以改變的！呵，璇，其實這句話不是我説的，是我的主治醫生告訴我的，也是因了這句話，我熬完了那漫長的三年。帕查醫生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只有她瞭解我們的故事，她支持我，她鼓勵我，她對我説，戈颯，我相信你們的愛，我也明白你們的痛苦與煎熬，我願意幫你完成這個手術，改變了別，你就可以改變命運了！

璇，原諒我當初的不告而別，我離開你三年，何其漫長的三年，為的只是完成這個手術。我用了一年的時間才賺夠了手術的費用，可是，帕查醫生説，要做這樣的手術，必須用那個別去生活一年，直到心理上完全接受了才可以做手術，我也不想等這一年，我知道，多等一天對我們來説都是痛苦與煎熬，帕查醫生説，耐心等吧，適應了這一年，你也可以更好更完美地用另一個角去愛她，去守護她啊！我想是啊，我要改變這命運，我要換一個別和你在一起，如果我自己都不能適應好，我又怎麼能面對你呢？於是，我很虔誠地去體驗了這一年。最後的一年，是一次又一次的手術，我看着我在一點一點地變化，我的心被憧憬脹得滿滿的，快了，就快了，璇，馬上就可以回到你身邊了！

臨回國的前一天，帕查醫生來看我，她很擔憂地看着我，也不言語。我開心地擁抱了她，我説，帕查，你在擔心什麼？你應該高興才是，你看，你一手塑造了一個多麼帥氣的男子啊，更關鍵的是，你成全了一份愛情，你真的好偉大。帕查搖頭，嘆了口氣説，戈颯，我擔心你逃不宿命，很多東西是註定的，手術…

璇，現在想想，帕查醫生就像是個預言家，她那時的言又止似乎是在暗示我，註定了的事是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的。

當我再次站到你面前的時候，你驚呆了，你一如當初一樣有着柔和的微笑，倔強的眼神，你似乎是瘦了。可你還像曾經一樣有着純和的美。而我，我已經是一個男子了！你就那樣死死地看着我，眼角蓄滿了淚水，渾身顫抖着，我撫過你濕潤的眼角，攬你入懷，緊緊的，不願放手。我説，我回來了，再也不走了，你囁嚅地問我，戈颯？你真是戈颯？我更緊地抱你，是的，我是戈颯，璇，我真的回來了！

呵，璇，每次一想到這，我都忍不住想哭，總覺得那一次的重逢，是隔了一個輪迴，逆轉了命運的軌跡才相見的，卻不想，很多東西真的是註定了的…

我看到你無名指上的那枚鑽戒，陽光下，它發出耀眼的光芒，我被刺得頭暈目眩。

璇，説我那時一點都不恨你，那是騙人的，我煎熬了三年，以為從此可以和你兩廂廝守了。可是，你怎麼可以不信任我？你怎麼能以為我是忍受不了眾人的言蜚語而棄你而去？你又怎麼可以在絕望與無奈中另嫁他人？璇，你可知道，你的這枚鑽戒已經變成一把利劍，狠狠地刺入我心，一刀又一刀，已是血不止。璇，你好狠心啊！

我忍着心痛，耐心地聽你講完那三年的遭遇。你曾瘋了一般地滿大街找我，無數次在絕望中暈倒，你怪我不辭而別，大家都説我是受不了輿論的壓力，選擇了逃跑，你從不信到接受，從無奈到怨恨，從絕望到麻木，最後，你嫁了子毅。

子毅？是的，我記得這個男人。讀大學的時候，你就説過，他在糾纏你，沒想到，多年後，你還是嫁給了他，也罷，一個痴心等你多年的男人。怪只怪我到底晚了一步！

可是，璇，你真的愛那個男人嗎？當我這樣盯着你問時，你顫抖了，你沒有抬頭看我，但你緩緩地搖了搖頭，不愛。那你還愛我嗎？你抖得更厲害了，你猛然抬頭，着我的目光，你一字一句地説，是的，戈颯，我一直都愛你，永遠！我的心忽然就不痛了，我又像之前一樣被憧憬脹得滿滿的，我説，那麼，璇，你離婚，跟我走！

璇，那時我真怕你會不答應，我怕我滿滿的心會就此突然空掉，我熱烈地盯着你，像一個虔誠的信徒一樣，準備聆聽神的旨意。你愣愣地看着我，我們有很長時間沒有説話，你的眼角仍然寫滿倔強。你突然笑了，笑容如同瀰漫的花香，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已不在，你説，好，給我一個月的時間，然後我跟你走。

一個月，相比三年的等待似乎並不漫長。我安然地等着一個月過去。我想一個月後，我們可以去很多地方。去看我們曾經很嚮往的斷背山，去加州海岸沐浴陽光，看那兒的天空有多藍，去法國的香榭里大道找一款讓你尖叫的香水，甚至去泰國看帕查醫生，告訴她我們的幸福，最後，我們去你提到很多次的你説你最喜歡的黑井小鎮，我陪你在月光下的五馬橋頭上喝酒，看頭上的星子閃耀，我們就在那裏定居，出而作，落而棲，終老一生。

多美的畫卷啊！可惜，我永遠也看不到了，我最痛的記憶是你在電話裏告訴我的那個消息，你飄忽的聲音讓我覺得你真的離我越來越遙遠，那樣的消息徹底粉碎了我的世界，亂了我的思想，我把自己鎖了起來，象一頭受傷的獅子一樣需要一個黑暗的空間來療傷，整整三天！我模糊的視線裏最後一個瞬間是你撲倒在我懷裏，你的長髮散落開來，遮住了眼角，我看不到你的臉，可是我知道，你一定也很痛苦，我想這一定是個模糊不堪的夢境，我掙扎着夢醒，已是哭無淚。

我輕輕地撫着你的長髮，我説，璇，不要哭，沒關係的！你的眼淚滴在我的手心裏，燒灼般的疼痛，你仰起臉，喃喃地問我，戈颯，真的要這樣嗎？只能這樣嗎？我怎能這麼狠心？我抹去你的淚水，是自盡般慘烈的温柔。我説，璇，不要想了，有些事情本來就是註定的，你要留下來，為了你肚子裏的這個新生命，這是我不能給予你的，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畢竟也做過女人，我們沒有權利扼殺他的生命，生命就是愛與暖，你要留下來，為了你做母親的責任，你該給他一個完整的家，告訴他什麼是希望。璇，留下來，不光是為了這個孩子，也是為了我，我已經不可能再做母親了，那麼，你要替我給這個孩子愛，給他温暖的懷抱，不要認為自己狠心，你要明白，你是我一生的信仰，我只要知道你可以快樂，可以不再寂寞，我就不會難過，你要留下來，為了所有的愛，你要快樂的微笑，這樣，我不管走到哪，也都會和你一起微笑…

璇，現在你的孩子該有一歲多了吧？也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他一定很像你，我希望他像你，你不知道你的微笑有多美，你散發出來的安穩與柔和是我一生都在守護的信仰，你的孩子一定也有着和你一樣的微笑，可惜，我看不到了！

離開你們後，我去了我曾想帶你去的地方，斷背山是悲涼而壯闊的，加州的陽光有點刺眼，香榭里大道不歡寂寞與滄桑，最後，我停留在泰國，我本也想去黑井終老的，可是，我見到帕查醫生後就再也走不動了，她早就懷疑給我手術所使用的素會帶來併發症，她本來僥倖地以為我能躲過這一劫，看來，我還是被命運選中了。那些素刺了我體內的癌細胞，它們像野草一樣瘋長，我只能停步在這兒了。

璇，我就要離開你了，曾經很擔心留下你一個人你會害怕，後來突然就不這麼想了，因為有一個人也是那麼的愛你，也會給你一個可以依靠的臂膀，我見過子毅後我想我可以放心的離開了，有件事我想你是不知道的，其實子毅給我打過電話的，他説，我知道你是誰，如果你想帶走小璇，那就要給她幸福，如果你可憐我就讓她留下，我也會用我的生命去守護她！我當時什麼都沒説，後來我會去你家告別也是子毅求我的，我本想什麼都不説就走的，可是子毅説如果我不去見你最後一面，你就不會安心的留下的，他希望我們能有個完美的告別，於是我去了，我壓抑着所有的悲傷去和你見最後一面，我知道我再也不會回來了，我想我該走出你的生活了，讓給一個叫子毅的男子，還有你們的孩子。你説等我回來給孩子起名字，我説好，對不起，璇，又騙了你一次，不過，這次真的是最後一次了！我答應子毅離開的，他也答應我會讓你快樂的，這是我們之間的約定…

璇，不要難過，我現在真的很怕面對眼淚，從離開你後，我就沒有哭過了，我把我所有的眼淚都留在你那兒了。我想，我已經變得比你更堅強，我眼裏的倔強應該也不比你少。我現在每天都很安靜地去回憶。帕查醫生每天都會給我端來一杯牛，我看着那些白的體像在做夢:夢裏的一切都是白的，白的森林，遮天蔽的參天古木，陽光從枝葉間的縫隙灑落下來，森林無邊無際地温柔地蔓延，離離的野草一直鋪到天的盡頭，密林深處是美麗徜徉的溪澗，溪澗旁邊有美麗的白鹿，透明的靈，還有你，一襲白衣站在那兒，出柔和的微笑，我向你跑去，身後是温和的白的陽光…

你的，永遠的戈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