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石手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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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卓顏的至理名言是:你永遠也不知道你的白馬王子會在什麼時候出現，所以你應該時刻保持光彩照人，好讓他在出現的那一刻就看到最美麗的你於是，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卓顏是那種很有品味，懂得什麼是緻的女人，這樣的女人就是男人眼中的尤物。

而我，我信奉的是:無無味。

卓顏是我多年的朋友，現在是我的病人，她有焦慮症。

我不是心理醫生，卓顏之所以會是我的病人，那是因為她懷孕了，而我是產科醫生。

卓顏是知道自己懷孕後開始患上焦慮症的，她幾乎每隔一小時就要去照鏡子看自己的肚子是不是大了一點，臉上是不是長斑了，身上有沒有出現妊娠紋什麼的。不照鏡子的時候。她就走來走去，嘀嘀咕咕，嘮叨着分娩的可怕，煩不勝煩。

對於卓顏的焦慮症，我一點也不擔心，也沒帶她去看心理醫生，因為她自己就是心理醫生，我們只是在適當的時候討論一下她可以吃什麼藥緩解一下自己的症狀而又不至於傷害胎兒。

卓顏本不想要這個孩子的，一大堆的病人在等着她，她本沒時間當媽媽，她在電話裏對我説:“囈妤，你一定要幫我處理掉，否則我一定會得焦慮症的，哦天，一個心理醫生出現心理疾病，説出去誰會信啊，以後誰還找我看病啊？想想都要崩潰掉。”而卓顏之所以會改變主意那是因為我檢查出她有一種病:“多囊卵巢綜合症”我把結果甩在她面前説:“大學課本還在吧？自己回去看這是什麼病，想好了，我就幫你做。”卓顏這一想就想了一個多月，認識她這麼多年這是她第一次拖泥帶水地做決定，不過，我知道，她決定被世人笑話了。

“囈妤，我想了好久，焦慮症的治療總比將來做試管嬰兒要簡單吧，我還是生下來吧，這十個月就做自己這個病人好了。”我知道，卓顏做這樣的決定不僅僅是她説的這個原因，她一定愛那個男人的，可是，我不知道他是誰。

因為卓顏的焦慮症，我也去查了一些相關資料，我突然就對心理疾病興趣了，卓顏曾對我説過:“人是複雜的社會機器，你是修理零件的，我是上潤滑油的，目的都是為了讓他更好的在社會上生存下去。有的零件可能一生都不出問題，但經久耐磨的零件是沒有的，所以，每個人的一生都會有心理問題，這些心理問題如果放在生物學上研究就成了神病，比如:恐懼、焦慮、抑鬱、甚至夢魘都是心理問題，也都是神病，就連減肥節食過度也是病:神經厭食。所以，人都是一羣瘋子。”我對卓顏的話不置可否，但我絕對贊成她最後那句話，而那件事更令我堅定了我也開始要成瘋子了的信念，那就是我愛上了忻，那是兩年前的事了。

二、我是在參加全院的科研項目申報暨討論會上愛上忻的，忻是肝膽外科的醫生，他的科研項目是關於生物免疫技術治療肝癌的，我當時很好奇，一個外科醫生在研究內科治療，而且還是免疫方面的基礎學研究，有創意！至少比我們的宮內窒息容易讓人暈頭轉向、一頭霧水、心生佩服。我想，我是從那一刻起就愛上忻的。

半個月後，我成了忻的病人，膽石症，行急症手術。躺在手術枱上時，忻突然對我笑了，他説:“你身材真好，這樣的手術，我們喜歡，呵呵。”我突然就想起了卓顏的那句至理名言，我想卓顏要是知道我遇到我的白馬王子時居然是在這種赤身體任他宰割的情況下，她一定會笑暈過去。

我對麻醉師強烈要求讓我保持清醒狀態，我想知道手術的進展，忻又湊過來説:“你還是睡着了好，睡着了就聽不到我們談論你的身材。”我笑，卻也不惱。

術後，我向忻索要了那顆嵌頓的結石，清洗過後我把它成了一條手鍊，我固執地認為它可以辟，忻不信，卓顏也不信。

那段時間都是卓顏在照顧我，同事們經常吵吵鬧鬧地來看我，畢竟兩個科室只隔了3層樓，我這裏成了同事們合理的竄崗的去處，更誇張的是，居然還有我的病人抱着我接生的孩子來看我，他們咿咿呀呀的哭聲還真是觸動了我心底的柔軟，竟然動地下淚來，卓顏説那是因為生病的人身體處於應狀態，容易被周圍事物觸動而產生相應的反應。

？我想我一直都是的，比如我的知道忻過於殷勤地來探視我這個病人其實並不是出於對同事的關心那麼簡單，我為我的這個欣喜不已，直到那天，忻坐在我牀邊看着我發呆，他突然説:“囈妤，你和卓顏是不是很好的朋友？”我笑了，我問他:“你看過安妮寶貝的《七月與安生》嗎？”他搖頭，我説:“我們就是那樣的朋友。”他説:“哦，我想你可不可以幫我追卓顏？”我的笑容立即結冰，一片一片碎落下來，我摸着手上的結石手鍊，心想:原來是這樣，是這樣的…

卓顏扔掉了忻送的玫瑰花，卓顏説，忻不是她的王子。我看着卓顏扔掉的玫瑰花發楞，那嬌豔如血的花瓣刺得我眼睛發脹，我下意識地伸出手，卻被刺蟄了回來，我看着手指，咦，不疼，可是，心疼，我的心被自己挑選的花疼了。

三、我依然上班，依然機械地剖開那些孕婦的肚子，機械地取出那些小生命，他們有的正常活下來，有的在幾天後死去。活下來的我木然的帶着笑意目送他們離去，死了的，我也木然而放肆的為他們淚。於是，我贏得了病人和家屬們的讚譽，於是，很多孕婦指名要做我的病人，於是，我開始更加忙碌起來，忙碌地忘了卓顏消失去哪了…

我白天忙碌，晚上卻把睡眠丟了，我常在凌晨3。4點鐘打開冰箱門不知道要拿什麼，最後倒了冰水，任體滑過腸胃，滑過我那丟了膽囊的傷口，我覺得傷口處有一種撕裂般的痛楚，我又下意識地去摸我的結石手鍊，那顆不規則的多面體的石頭畢竟也是我的身體孕育出來的，那上面也有我的血，而現在，又多了我的眼淚，我依然固執地認為它能辟。

當我意識到卓顏消失了的時候，我手足無措，卓顏在這個城市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她只有我和她的病人，還有一堆死追她的男人，她要是離開沒理由不告訴我的，那麼她到底去了哪裏？

那個夜班，當我再次聽到卓顏的手機裏傳來該號碼是空號的聲音時，我徹底絕望了，算了，隨她去吧。

我抬頭看見了留言板上的那張會診單，我的傷口突然就痛了一下，我拿下單子一看:肝膽外科我平靜地在會診記錄上寫着會診意見，無視忻盯着我看的眼神，完了我着忻的目光笑了:“就這樣吧，可以給654-2解痙，我們科沒什麼需要特殊處理的，有什麼再聯繫。”忻和我説笑了幾句，我知道他言又止回到值班室沒多久電話就響了，是忻。

“你有心事，一臉疲憊。”我突然就哭了，哭得肝腸寸斷，驚天動地“卓顏，她…她不要我…我了，我…我知道你…喜…喜歡她，可…可是，你…你把…把她…嚇走了，她…她連…連我都不…不要了。”

“囈妤，你聽我説，不是這樣的。”

“她為…為什麼不要…我了？我…我做錯…做錯什麼了？你…你喜歡她，我…我也好…好痛，你…為什麼不…不去找…找她？你…你們都走，我就…不用…不用為…你們…你們痛了，你…你去找她，去找。”我掛了電話，繼續號啕大哭。那夜，我的傷口一直在痛！

我給卓顏的e-mail不停地寫信，我想她這樣走了，mail也不可能去看了，我必須對她説點什麼，於是，我不停不停地寫，就只寫一句話:忻喜歡你，我愛他，你呢？你愛誰？

從那時起，我得了抑鬱症！

四、卓顏就象她突然消失一樣又突然回來了，她還是那樣漂亮，奪人心魂，她説我還是那樣蒼白。我們誰也不提她消失的那段空白，就象時間只是突然斷開了一節然後又被接上了，之後又繼續平靜的溜走，直到卓顏告訴我她懷孕了。

卓顏的焦慮症和我的抑鬱症隨着她肚子裏的寶寶的長大也變得越來越嚴重。

我查了書，象卓顏這樣的焦慮症其實並不嚴重，可以用行為療法來治療的，比如我列給她她所擔心的一切問題，讓她在全身深度放鬆的情況下去設想這些場景，擬或我帶她進科室上手術，讓她更直觀地體會這一角，幾次下來是可以減輕她的焦慮的，但我沒有這樣做，我一想到她的寶寶傷口就痛，我想她自己就是心理醫生，我幹嘛要手？

忻常去看她，她們不鹹不淡地往着。

我和忻也一樣。

卓顏是在我生那天死的，死因很複雜，極度焦慮恐懼誘發了早產，最後死於產後大出血，我還記得那天當我取出那個弱小的小女嬰時，卓顏虛弱地問我:“是女孩嗎？我知道一定是。”我把女嬰抱給她看時，她卻倔強地轉過頭:“我不要看，這個孩子是我詛咒。”卓顏在我冷漠地注視下永遠地閉上了她那雙漂亮的深邃的眼睛，連一滴淚都沒有下，我的傷口又狠狠地痛了一下。

卓顏的後事給了忻去料理，我沒沒夜的守護着那個早產的小生命，我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的父親是誰，為此，我就是拼上命也要讓她活下來，因為我愛她的父親！

五、2個月後我終於抱着她出院了，我收到忻寄來的一封信，信很短:我看了你説的《七月與安生》，你們本就不是七月與安生，因為卓顏本來可以不死的，是你殺了她！然後是幾個數字，説是卓顏留給我的e-mail，我冷靜地打開了它:囈妤:當你看到這些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了，我不知道該告訴你什麼，你問我愛誰，我告訴你，我愛你！

我去了西藏，我以為我離開了你就會得到你想要的快樂，可是，好難，我想只有我死了你才會快樂吧。

忻找到了我，他説是告訴他我在這兒的，是嗎囈妤？不管你多恨我，你依然能夠知道我會去哪裏，可是，囈妤，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我恨這個男人，他奪走了我們兩個人的快樂，我不知道怎麼報復他，直到他那天喝醉了酒告訴我，他信藏傳佛教，活佛預言他不會有子嗣，於是，他凍存了一份。我去的時候就知道我有多囊卵巢綜合症，除非做試管嬰兒，否則我不可能有孩子。

於是，我“懷孕”了，我知道這樣我就可以死在你手裏，我知道，我會為此患上焦慮症的，我也知道你不會手過問我的心理問題，因為我是心理醫生，可是，囈妤，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作為一個心理醫生的基本條件就是她不能有心理疾病，沒有一個心理醫生會為自己看病的。

囈妤，我把這個孩子留給你，這樣，無論是我還是忻就都在你身邊了。

這樣，可好？

愛你的:卓顏ps:我讓她出生在你生這天是因為我了乙醚，她和你一個星座，可以象你了。

我的傷口又開始狠狠地痛了，而忻顏——他們的女兒也在一邊撕心裂肺地號哭起來，我把我的結石手鍊給了她，我依然固執地認為它能辟，果然，忻顏戴上就不哭了！

注:（焦慮症:是一種以焦慮情緒為主的神經症，以廣泛和持續焦慮或反覆發作的驚恐不安為主要特徵，常伴有自主神經功能紊亂，肌緊張與運動不安，臨牀分為廣泛焦慮障礙與驚恐焦慮障礙兩種主要形式。前者又表現為:神焦慮、軀體焦慮、覺醒度提高等症狀。後者的特點是發作的不可預測和突然，反應程度強烈，病人常體會到瀕臨災難結局的害怕和恐懼，而終止也迅速。治療以行為療法為主，常可獲得較好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