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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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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夢魂不安的睡眠裏,醫生只是全身麻痹地躺了才一兩個小時。當他在關了門窗的温暖房間裏,從黑中醒來時,還沒有能開始思索,就又受到痛苦的壓抑;這是在痛苦狀態下入睡時給我們留下的神上的不適。彷彿昨夜打擊我們的不幸乘我們休息的時候鑽進了我們的體膚,好像經歷了一場寒熱似的又痛又疲勞。猛然間,想過的事又回到了他腦海裏,於是他在牀上坐起來。

他慢慢地,一件又一件地重拾起所有的論點,這些論點曾在防波堤上的汽笛聲中折磨過他。他越想,疑點就越少。他到被自己的推理硬拽到了令人受不了的肯定結論,就像被一隻扼住了脖子的手拽着。

他渴,他熱,他心砰砰跳。他站起來想推開窗點兒空氣。正當他站起來時,他聽到隔着牆一陣輕輕的聲音。

讓安安靜靜地睡着,輕輕地打着呼嚕。他睡着,他!他一點沒有到、沒有猜到,一個結識了他母親的男人給他留下了他的財產。他得了這筆錢,認為這是公正的,自然的。

他睡着了,有錢而且心滿意足,不知道他的哥哥痛苦悲傷得不過氣來。對這個無憂無慮、心滿意足、打呼嚕的人,他升起了一腔怒火。

昨晚,他可以敲他的門,走進去,坐到他牀邊,在他突然醒來的驚愕中對他説:“讓,你不該保留這筆遺贈,它明天就會使人懷疑我們的母親,使她蒙上恥辱。”可是今天他不能再説了,他不能告訴讓,説他毫不相信他是他們父親的兒子。他現在將他發現的這個恥辱保留埋藏在他心裏,對所有的人瞞起他看到了的污點,任何人都不該發現,即使是他的弟弟,尤其是他的弟弟。

他現在幾乎不再徒然幻想公眾輿論的尊敬了。他但願即使人人罵他的母親而他仍知道她清白無辜。他!他怎能忍受每天就在她身旁生活,卻在看着她的時候相信她曾由於一個外人的撫愛而生下了他的弟弟?

然而她何等安詳平靜,她顯得何等自信!像她這樣一個女人,一個心靈純潔、心地正直的女人在情的拖拽下能墮落,而以後一點不出悔恨和良心不安的回憶嗎?

唉!悔恨!悔恨!它們該當在頭幾次的時候有過,使她痛苦過,後來它們就消失了,和一切一樣消失了。肯定她曾為她的過失哭泣過;於是漸漸地,幾乎忘記了。是不是並非所有的女人,人人都具有這種奇妙的忘卻的本領,使得她們在幾年以後幾乎認不出她們曾讓他吻過她的嘴,讓他摟過她整個兒體的男人呢?那個吻像一聲霹靂,那場愛情像一陣風暴刮過,而後生活又重新平靜如晴天朗朗,重新開始和過去一樣。又有誰會去記過眼煙雲?

皮埃爾沒法再呆在牀上了!這座房子,他父親的房子傾坍了。他到房頂壓在他頭上,四壁得他憋氣。因為他太渴了,他點燃了他的蠟燭,到廚房的濾水器裏去找一杯清水喝。

他下了兩層樓,後來當拿着灌滿了的高頸瓶上樓時,他穿着襯衣就坐在有一股涼風吹過的樓梯上。沒有杯子,他就像一個氣吁吁的信使從長脖瓶頸裏喝。當他不動的時候,房子裏安靜得叫他心裏不寧;而後他一點一點地辨出了各種極輕微的聲息。首先聽出的是餐廳裏座鐘一秒一秒的滴嗒聲,像不停地越來越響。後來他又聽到一陣打呼嚕的聲音,一個老人的呼嚕,短、吃力而且令人難受,毫無疑問是他父親的。他被一個剛剛從他心裏冒出來的想法得氣忿極了:在這同一房子裏打呼嚕的兩個男人,這個父親和那個兒子,竟完全彼此不相干!沒有任何聯繫,那怕最起碼的把他們連在一起的也沒有,而他們竟不知道!他們互相親親愛愛地説話,互相擁抱,對許多同一事情共同歡欣鼓舞,相互同情,彷彿在他們血管裏的是同樣的血。在世界上兩個極地出生的人也不能比這對父子有更大的萬不相關。他們以為相愛,是由於在他們之間有個謊話已經長大。這是一個製造了這份父子情的謊話,一個很難能揭穿的,並且除了他,除了這個真實的兒子之外,永遠無人會知道的謊話。

然則,然則若是他錯了呢?怎麼能知道呢?唉!只要有點兒那種相似之處,那種能標誌出一脈相承、由祖及孫輩相傳的奧秘相似之處,那怕是很輕微的,但凡能體現在他的父親和讓之間就行。他作為一個醫生,只需要有一點兒就可以認出來:頦骨的形狀,鼻子的曲線,兩眼的間距,牙齒和皮膚的質!那怕再少一些:一個姿勢,一種習慣,一種生存方式,散發的氣味,瞧一眼時的某種很特別的典型方式,都行。

他找來找去,一點也想不出來,沒有,一點沒有。但是他沒有好好看過,好好觀察過,沒有什麼理由會發現這些難以覺察的表徵。

他站起來打算回到他的房間裏,於是慢地,一邊想着一邊上樓梯。在經過他弟弟門前的時候,他乾脆停下來,伸出手打算推開門。他從心裏冒出了一種不可抑止的願望,想立刻看到讓,詳細地觀察他,在他睡着的時候突然去看他,抓住他面龐平靜,放鬆了皺紋,平平靜靜,生活裏的怪像都沒有了的時機。這樣他就抓住了相貌在靜止時的秘密;假使有某種相像存在,就可以看出來,也就不會放過。

但是假使讓醒了,他説什麼呢?怎樣解釋這種拜訪呢?

他站着不動,手指抓住了門鎖,一邊心裏找個理由、藉口。

他一下子想起了八天以前他曾借給弟弟一小瓶阿片配止牙痛。他自己這晚上會痛,為此來將藥取回去。於是他進去廠,跟着腳,像個小偷似的。

讓十張着嘴,想睡得像條牲口。他的鬍子和頭髮在白的牀單上像一攤金的斑漬。他一點也沒有醒,只停住了呼喀。

皮埃爾彎下,目光貪婪地觀察他。不,這個年輕人不像羅朗;這時,在他心裏又一次記起了那個不見了的馬雷夏爾小肖像的紀念品。他該把它找出來!也許看到它時,他就不會再懷疑。

他的弟弟動了動,很可能是受到了他在場的干擾,或者由於他蠟燭的微光透過了他的眼皮。於是這個醫生提起了腳跟朝門退出去,他悄悄關上門,然後回到他的房間裏,但是他沒有躺下。

白天來得很晚。餐廳裏的擺鐘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地報點,它的打簧聲音沉重濁,這個小小的時鐘設備像下了一口教堂裏的大鐘。這些報點的聲音爬上了空蕩蕩的樓梯,穿過牆壁和房門消亡在房間深處睡者遲鈍的耳朵裏。皮埃爾在房間裏橫橫豎豎地走,從他的牀走到他的窗前。他該怎樣辦呢?他到要在家裏過這一天太糟心了。他仍舊要獨自待著,至少到第二天,好思考,安定下心,堅強自己,好面對他該當重新開始的每生活。

好吧!他到特魯維去,看人羣在沙灘上擠來擠去。這會使他分心,改變他思緒的氣氛,給他時間,讓他準備好應付他發現了的可怕的事情。

晨曦剛剛出現,他就梳洗穿衣。霧已經散了,天晴,很明朗。由於去特魯維的船要到九點才離埠,醫生想他應當在動身前親他的母親。

他一直等到她每天早晨起來的時候才下樓去。在他碰到門的時候他的心跳得這樣厲害,得站住口氣。他放在門鎖上的手發軟發抖,幾乎連擰緊門把手的輕微力氣都沒有。他敲敲門。他母親的聲音問道:“是誰?”

“我,皮埃爾。”

“你要什麼?”

“問你早安,因為我要去特魯維和朋友過一天。”

“我還在牀上。”

“好吧,那我不打擾你了。我回來時吻你,今晚上。”他希望他能不看到她就動身,不在她的雙頰上假吻,這會使他噁心。

可是她回答説:“呆一會兒,我給你開門。你等等,讓我躺下你再進來。”他聽見她赤腳在地板上響,接着是滑門栓的聲音。她叫道:“進來。”他進去了,她已經坐在牀裏。羅朗在她旁邊戴着綢頭巾面向着牆,仍在睡覺。除非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搖醒外,是沒有別的辦法叫他起來的。去釣魚的子也是由水手帕帕格里在商定的時候打門鈴,叫醒女傭,由她來把主人從無法剋制的休息裏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