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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八十八章國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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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永只覺得眼前黑沉沉一片,緊跟着身形一晃,不受控制地跌坐在地上。

“義父!”冬奴被嚇得驚叫了一聲,狼狽地爬過去扶住他,卻只能六神無主反反覆覆地念叨,“您可千萬要撐住,千萬不能出事…”

“我要…進宮去。”安永按着劇痛的心口,好半天才將這短短的一句話哽咽着説完,臉上已是掛滿了淚水。

“義父…”冬奴緊挨着安永,臉蒼白地咬緊了牙關,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義父,當初您出宮是官家下的旨意,現如今,誰又能準您入宮呢?”安永聞言渾身一顫,一顆心被摔得四分五裂,只能在絕望中低喃:“不…我不能被困在這裏,假使這一切都是真的…我總要看他最後一眼。”

“義父…”冬奴還想勸阻,卻攔不住安永,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外走。眼看着義父已經失魂落魄成這副模樣,自己這節骨眼上又怎敢倒下——滿面淚痕的冬奴深一口氣,扯着袖子胡亂抹了一把臉,也奮力從地上爬起來,踉蹌着追了上去。

這真是夢魘般的一夜。當安永站在承香殿外的時候,他已經記不清自己這一路是如何快馬加鞭、如何疾言厲地闖過宮、又是如何瘋狂地疾奔到這裏。

宮中的天,此刻已然塌下來,因此沒有一個人敢攔住如此狂亂的白馬公,只除了一個人——尉遲賀麟。

“沒有御旨,誰準你進宮的!”尉遲賀麟盯着被部下攔截住的安永,冷冷訓斥。

時至今,安永已經不想再與他起任何爭執,因而只是小聲懇求道:“放我進去。求求你,放我進去!”

“白馬公,識時務者為俊傑。如今將你寵得無法無天的那個人已經沒了,宮中容不得你再放肆。”尉遲賀麟面若冰霜,一口回絕,碧綠的雙眼毫不掩飾地透出濃濃的敵意。

此言一出,安永的臉上越發沒了血

“天師,你我雖一向不睦,我卻始終對你退避三舍、以禮相待,你又何苦我至此?!”安永暗暗握緊雙拳,目光灼灼地直視着尉遲賀麟,眼底有惑也有怨恨。

“是我你?”尉遲賀麟挑冷笑,反過來質問安永,“今夜宮中遭逢遽變,你一介外臣直闖宮又是為了做什麼?是不是為了確認官家生死,好到宮外去散佈消息?”他的話裏帶着明顯的構陷之意,將安永氣得渾身發抖:“尉遲賀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尉遲賀麟目光一閃,雙眉倒豎着低吼,“我早就説過,你這個人本不值得信任,只恨官家從不肯聽我的話。今天我不將話點明,只怕你還有臉嘴硬,崔永安,你以為一切都能瞞天過海,卻別想逃過我的法眼——這些年來你對官家始終懷有二心,背地裏與司馬澈勾結往來,這次更是趁着官家受傷之際,假借剷除細,實則離間君臣,也只有官家鬼心竅才會上你的當,誤殺了一批對柔然忠心耿耿的將領!”

“尉遲賀麟,你這是血口噴人!”安永氣得眼前一陣發黑,好容易才將身子站穩,“你想問我的罪,大可以胡編亂造,可是對官家,我無愧於心。”

“哼,你無愧於心,我也是字字不虛,信不信由你,”尉遲賀麟倨傲地瞥了他一眼,懶得多言,抬手一揮喝令左右,“送他出宮。”

“放開我,”安永立刻掙扎起來,卻無法擺試圖控制自己的侍衞,“尉遲賀麟,你不要欺人太甚!即使官家不在,你也不能這樣對我!”

“怎麼,你以為你還有多少分量?”尉遲賀麟雙臂抱斜倚着殿門,表情似笑非笑地望着安永,一徑冷嘲。

安永瞪着他充滿譏諷的一張臉,一時急怒攻心,再與侍衞糾纏時只覺得眼前一黑,跟着整個人便跌入了無邊的眩暈,人事不知。

再睜眼時,模糊的視野中只剩下冬奴滿是擔憂的一張臉。這時天已經大亮,安永的心卻像被留在了無盡的黑夜裏,正深深地陷入某個幽暗的角落。

“義父,您可算是醒了。”冬奴望着安永黯淡的雙眼,長吁了一口氣。

安永閉上眼適應了一會兒屋裏的光線,略清醒後才張開皴裂的雙,沙啞地問:“外面,怎麼樣了?”

“鬧着呢,”冬奴扶起安永,小心地餵了勺甜漿給他潤喉,“官家駕崩的消息已經傳開了,柔然在南邊又吃了敗仗,大家都亂了陣腳。義父,事到如今,我看您就別再心外面的事了,養好身子才最要緊。”安永目光一黯,不再説什麼,一張臉卻灰敗得如同死過一次。

那個曾經山盟海誓,要與自己白頭偕老的人;那個豪氣干雲,答應要用一輩子寵着他的人;那個在這荒涼的時空裏,唯一可以張開羽翼保護他的人…已經不在了。

這一世,他再度一無所有。…轉眼國喪之後,安永整一身縞素,枯坐在平等寺中伴着黃卷青燈,而司馬澈的大軍連連告捷,眼看就要近京城。

就在整座新豐城風雲變、萬馬齊喑的子裏,安永卻從惶惶不可終的眾生中跳出來,每天獨自灑掃着浮屠塔上的浮塵,在金鐸鏘鳴的塔頂守望着沉寂的皇宮,怔怔一站便是半

這天當冬奴氣吁吁累得半死不活爬上塔頂時,見到的正是安永這副失神的模樣:“義父,您還在這兒守着呢?”安永回過神,側臉望向冬奴,這時夕陽的金光鍍滿了他的一身素衣,讓他整個人彷彿沐浴在莊嚴的神光裏,看得冬奴心口一陣陣發緊。

“義父…”他忽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才能讓接下來要説的俗事不會玷污眼前人的高潔,“新豐城外如今兵荒馬亂,眼看軍就要控制不住了,公子為了安全起見,請您回府去。”他吐吐,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艱難地將這個極壞的消息報知安永。

安永沒有説話,只是默默繞到塔頂的另一側,遙望着新豐城外郭淺淡的輪廓,久久才夢囈般地嘆出一句:“終究還是我做錯了嗎…”當初他自以為能夠幫助奕洛瑰剷除異己、肅清叛賊,哪知後來國喪未竟,京城內外便已出現異動。一切竟然應驗了尉遲賀麟之説,司馬澈對他早已失去信任,所謂的招降,不過是利用他施了一招反間計。

事後想來,才知道自己有多淺薄幼稚,只是如今斯人已去,他連後悔都沒了力氣。

此時冬奴惴惴不安地跟在安永身後,見他再度陷入沉默,好半天才斟酌着開口:“義父,誰也沒想到前帝他…竟會這樣對您,您不必太過自責。”

“我知道,”安永苦笑了一聲,無奈地自嘲,“只是如今官家已經不在了,傾巢之下焉有完卵,難道我回府去,就能苟且偷安嗎?”冬奴聞言皺起眉,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苦着臉囁嚅:“可是有您在,府中的人心總能安定些。”安永聽出他話裏的艱澀,於是不再堅持,一邊隨着冬奴往塔下走,一邊黯淡地問:“我回去,就真的能使你們安心?司馬澈的大軍不知何時就會攻陷新豐,等到了那一天,我就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國賊。”冬奴聞言腳下一頓,扭過頭,望着安永執拗地回答:“義父,就算您是國賊,您也是崔家的主人。”他灼熱而堅定的目光,讓安永不住眼底一熱。

自從被冬奴接回府後,安永依舊不問世事,只在自己的庭院中深居簡出。

然而瀰漫着愁雲慘霧的崔府,如今已是新豐城士大夫眼中一個心照不宣的存在——崔府白馬公,當年新豐城的永安公子,是最先為柔然皇帝出仕的人,假若今次司馬澈能夠收復新豐,他如何處置崔永安,將預示着其他士族的命運。

而眼下對這個危機顧慮最深的人,正是府中公子崔邈。他身為崔府未來的繼承人,只因安永素不問世事,實際上已掌管了府中諸多事務,也正因為如此,他更加見不得安永如今的消沉被動。

於是某個清晨的例行問安中,崔邈望着冷淡的安永,終是忍不住開了口:“父親,眼看大局將定,您總該為崔府做點打算。”安永聽了他的話,很是詫異地抬起雙眼,遲疑着問:“你要我如何打算?”崔邈見父親態度尚可,便試探着建議:“也許前帝顧念舊情…您這時候表明立場和態度,還不算晚。”此言一出,原本氣氛還算融洽的客堂,瞬間陷入死寂。

安永沉默了好一會兒,僵硬的臉才緩和下來,低聲吩咐崔邈:“你下去吧,今天這話,以後都不必再提。”崔邈碰了個軟釘子,面上也不好看,怏怏敷衍了幾句便告辭離開。冬奴跟在他身後下堂,一直走到外庭才氣呼呼地發難:“公子,您怎麼能對父親提這種要求,這不是戳父親痛處嗎!”

“我這要求有錯嗎?”崔邈瞥了冬奴一眼,口氣不善地反駁,“他倒是對柔然人忠心耿耿,可是如今又怎樣?哼,還不是轉眼就被那幫蠻夷棄若敝屣,連大喪都不得…”

“你給我住口!”冬奴火冒三丈地打斷他,怒吼道,“你知道什麼?當年為了崔府,父親是如何熬過來的,這其中的苦楚為什麼就沒人仔細想想!”他漲紅了臉,還想再説什麼,這時一名小廝恰好捧着一封信札走進了庭院。崔邈和冬奴立刻默契地閉上嘴,正問那人:“你這是替誰遞的信?”那名小廝年紀尚小,只能將信札呈至二人眼前,懵懵懂懂地回答:“這信上的落款,小人也不清楚是誰呢。”那小廝話音未落,這時崔邈和冬奴的臉上卻已沒了血

只見素白的信封上,僅落了兩個小小的字——清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