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趙高野心昭彰胡亥做夢也沒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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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死了,趙高驟然膨脹了。
在始皇帝之後的君臣中,趙高始終將李斯看做最大的對手,甚至是唯一的對手。本原因在一點,只有李斯的丞相府具有掌控帝國權力的軸心作用。無論皇帝如何至高無上,然則只要皇帝是胡亥此等人物,都不可能真正左右李斯。無論趙高這個郎中令如何中樞用事,也不可能真正左右李斯手中的施政權力。即或是當年統兵一方的蒙恬,也不具有李斯這個功臣開府丞相的綜合權力。列位看官須得留意的是,帝國權力架構直接由戰國傳統而來,開府丞相之權力遠遠大於後世任何時期的丞相。原因之一在於,其時權力系統之細分尚且不足,丞相府具有極大的綜合權力系統的特質。譬如,帝國時期尚無吏部,後世最為看重的官吏管理權,尚未獨立為九卿重臣之一。也就是説,其時李斯丞相府的施政權,事實上可以滲透到帝國每個角落,影響到包括屯守駐軍在內的所有領域。以朝局人事而言,除了大臣職務須皇帝認定,尋常散官與種種實權大吏,事實上都是丞相府舉薦,皇帝認可大多是程式而已。始皇帝在世之時,此等丞相權力並未見如何顯赫,亦未如何使權力架構失重傾斜;本點是始皇帝乃強勢君主,雄才大略無出其右,君臣協同史所罕見,故能大政蓬和諧。而胡亥這等不知政事為何物的皇帝一即位,則立即顯示出李斯丞相權力的赫赫然難以制約。
趙高很清楚,要指望胡亥如同始皇帝那樣引領李斯施政,本就是痴人説夢。即或是趙高自己,對於大政之道也説不出甚個正經主張,無以與李斯匹敵施政。皇帝既無引領大政之雄才偉略,丞相自然也不會甘做實施鋪排之角,而完全可能變成主動實施自家主張的皇帝式丞相。久而久之,大秦豈非李斯之天下哉!趙高如此警覺,當然不是擔心大秦天下命運如何,而是擔心自家的雄心落空。從沙丘宮的那個風雨之夜一路走來,趙高的心志越來越大,腳步越來越快,登上最高權力寶座的路徑也越來越清晰了。可以説,自從扶蘇與蒙氏兄弟一死,趙高的野心堤壩便轟然開決了。堪堪兩年,趙高施展種種機謀,順利清除了一個個權力障礙,使始皇帝在世時的三公九卿悉數敗落,使始皇帝的皇族嫡系後裔幾乎滅絕,直到今夏只剩下李斯、馮去疾、馮劫三人,趙高終於策動了最後一擊。趙高沒有想到,馮劫馮去疾死得那般利落,也同樣沒有想到李斯這個老匹夫死得這般艱難。但無論如何,李斯終究是死了,連三族都被夷滅了,趙高終於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儘管在刑場的暴雨雷電中大吃驚嚇,當夜,趙高還是在皇城的官署中大排了慶賀酒宴。
“大人廓清朝局,二世該當重重封賞!”一個新貴藉着酒意喊了起來。
“對!郎中令做丞相!”眾人一片呼應。
趙高冷冷一笑:“丞相?左丞相右丞相,老夫聽着煩。”
“大人除卻謀逆,功過泰山,當另立官號!”立即有謀士想出了路子。
“小子説得甚好,都説,老夫當個甚官才好?”趙高打量着一呼百應比僕從還要温順乖覺的追隨新貴們,心頭的得意直是無可言説了。侍奉始皇帝大半生的趙高,自看到自己出頭之的那一天起,便立下了一個很實在的心願:但為天下之主,一定要天下臣民都成為狗一樣的奴僕。尤其是左右臣工,更要比狗馬還要忠誠,主人下令叫幾聲便叫幾聲,絕不能有自己的吠聲。誰不願做這般犬馬,立馬殺之,本無須憐憫。對於自己的掌國官號,趙高早早已經謀劃好,本無須與這些奴僕新貴們會商。然則,趙高偏偏要問,要看看這些奴僕新貴中有沒有才智犬馬,能做到像他當年揣摩始皇帝諸般喜好那般絲毫無誤。畢竟,後還需要更多的犬馬之才,僅僅閻樂趙成是遠遠不夠的。更為重要的是,在趙高看來,做個好奴僕也是一種大大的學問,也需要過人的才具。一個好的奴僕,要如同坐在老虎背上的狐狸,老虎的權勢便是狐狸的權勢,老虎的威風便是自己的威風。趙高很為自己得意的是,自己身為一個最下賤的閹人內侍,非但成功侍奉了超邁古今的第一個皇帝,得到了接近列侯的高爵,更將第二個皇帝戲於股掌之間輕鬆自如,將滿朝大臣羅織於陰謀之中游刃有餘。自此開始,趙高已經分明嗅到了舉步可及的至高權力的誘人氣息…當然,趙高既要奴僕新貴們温馴如犬馬,還要防範他們中不能湧現出如同自己一樣的有“大志”的奴僕。凡此等等,皆須一件事一件事地辨別這些奴僕的資質,給自己網羅成一個牢不可破的犬馬天地…
“我説!大人做天丞相!”一個亢奮的聲音驚醒了趙高。
“天丞相?小子尚算有心也。”趙高淡淡笑了。
“不!大人做地丞相!地官厚實綿長!”
“不好!天地人三才,人居中!大人做人丞相!”
“以小人之見,大人該有王侯之位!”趙高哈哈大笑:“你小子敢想也!好!賞小子任選一個侍女回去!”
“大人萬歲!”奴僕們立即歡呼起來。目下趙高官號未定,誰也不想喊出郎中令這個目下已經顯得太過寒酸的名號,故不約而同地只喊大人,趙高豢養的這羣奴僕們倒是果然於揣摩主人之心。一時間,眾人紛紛各提名號各出方略,趙高第一次不亦樂乎了。
“小婿之見,目下情勢,還是中丞相好。”閻樂一句話,眾人似覺太過平淡,一時竟沒有人呼應。趙高卻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竭力很有氣度地訓誡着這些犬馬奴僕們道:“閻樂之見,審時度勢,好。爾等都給老夫聽着,要想好生計好月,得一步一步來。老夫固然甚都能做,甚都可做,然皇帝尚在,老夫便得先做丞相,只在名號上改它一番,叫做中丞相便是。此乃實權進三步,名號進半步,既不叫皇帝與殘存對手刺耳,又教人不能忘記。再過些許子,再另當別論也。”趙高意味深長地突然打住了話頭,在眾奴僕們的惶恐寂靜中,趙高又淡淡一笑“如何持成事,閻樂趙成總領了。”
“大人聖明!”奴僕新貴們齊誦了一句。
李斯一死,胡亥立即從甘泉宮搬回了咸陽皇城。
在胡亥心目中,甘泉宮再好也不如咸陽皇城富麗堂皇的享受來得愜意。論行止,甘泉宮只有山溪潺潺,而沒有咸陽裏外與渭水相通的大片水面,不能隨時裝幾個女子乘一隻快船到滔滔渭水上去折騰。論女人之樂,甘泉宮更比不上咸陽皇城錦繡如雲,隨時可弧一大把任意蹂躪。論市井遊樂,甘泉宮更是鞭長莫及。胡亥若突然心動,要喬裝到咸陽尚商坊的山東酒肆中去享受博戲之樂,與那些酒肆女侍們擠擠挨挨一團相擁嬉鬧,還當真不便。凡此等等諸多不滿,胡亥總是覺得不能恣意伸展手腳,每窩在山坳裏直罵李斯老兒掃興,恨不得李斯立即沒有了,自己好一無顧忌地做真皇帝真神仙行樂終生。在胡亥心中,李斯這個父皇時的老功臣總是多多少少使他有所顧忌。譬如大政之事,即或李斯稟報給自己,也是李斯説咋辦就得咋辦。胡亥偶然説得一兩事,也被李斯隨口幾句説得一無是處。那次,李斯請準章邯率刑徒軍滅盜,胡亥心下大動,説要讓章邯學孫武子將咸陽皇城的兩千侍女練成兵,由他率領出關做天子親征。李斯淡淡笑道:“孫子固然練過宮廷女兵,然卻從未率女兵征戰。兵者,存亡大計也。陛下毋以國事嬉樂。”胡亥不但鬧了個大紅臉,還得照準了李斯所請。有趙高用事,權力已經大大削減的李斯尚有如此威勢,若他還活下去還做丞相,胡亥這個皇帝能安樂麼?唯其如此,趙高説要胡亥躲避李斯滋擾,胡亥便立即躲進了甘泉宮,心想只要李斯不死他便不回咸陽,偏不見這個老絮叨李斯,他能奈何?於是李斯死訊報來的當,胡亥立即急不可耐了,暮聞訊,連夜便搬回了咸陽皇城。
“朕之大樂事,自此始也!”轔轔車中,胡亥如釋重負了。
這清晨,胡亥方在呼呼酣睡之中,卻被一陣重響亮的呼喝聲驚醒了。胡亥竟夜作樂,最是賴清晨大睡養息神氣,驟聞攪鬧頓時大怒,眼睛還沒睜開便抓起大枕邊一隻玉佩狠狠摔了出去又狠狠罵了一句:“都拉出去扔進虎苑!”話方落點,只聽一人拉長聲誦般笑道:“皇帝大人該起來了,在下可有緊急國事也。”胡亥霍然坐起,光着膀子着糊滿眼屎急切難以睜開的眼睛,連連吼叫:“好你個大膽狗才!母士隊榜掠這狗才!先打得他滿地找牙再説!”自從知道了李斯不堪榜掠而服罪的事,胡亥非但沒有問罪趙高,反而對這種捶擊打人之法大新奇,親自選出了二十餘名肥碩胡女,專一“成軍”了一支榜掠手。胡亥近來喜好將女字叫做“母”故親自定名胡女打手隊為“母士隊”只是成立倉促,母士隊尚未一試身手,胡亥深以為憾事。此刻胡亥氣惱不已,立即便想起了這羣威風凜凜的母士,竟猛然樂將起來,要親眼看看一羣女人如何撕扯痛毆一個大男人。
“皇帝眼屎太多了。去,給陛下扒開。”那個聲音又不温不火地響了。
隨着話音,兩隻糙的大手猛然搭上了胡亥面頰,胡亥還沒來得及發作便聽得噌的一聲眼睫連扯斷,兩眼裂開了一道縫隙。胡亥正待跳起吼叫,卻猛然驚愕地大張着嘴巴不説話了——偌大的寢宮佈滿了層層甲士,一身甲冑一口長劍一道黑柱正正地矗在面前!
“你?你不是咸陽令閻樂麼?”胡亥驚愕萬分,顧不得雙眼生疼了。
“陛下眼力不差。”閻樂淡淡一笑“陛下正衣,該辦事了。”
“你?你有何事?”胡亥很覺不是味道,可又蒙得想不來何以竟能如此。
“趙公有定國之功,陛下不覺得該行封賞麼?”
“趙公?你説趙高麼?”胡亥口問了一句。
“陛下切記:從此後得叫趙公,不許直呼趙公名諱。”
“啊,行行行。趙公便趙公。”驀然之間胡亥又是一副乖覺少年模樣了。
“在下來知會陛下一聲,趙公要做中丞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