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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大澤鄉驚雷撼動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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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勝王?陳勝王!陳勝王?陳勝王…”驚疑迅速在人羣盪開了。

“兄弟們慎言!”吳廣正道“雖説天魚天意,也不能害了屯長!”

“對!誰也不許亂説!”炊卒莊賈恍然驚醒。

“不亂説,不亂説。”屯卒們紛紛點頭。

“好。一切如常。莊賈燉魚湯。”吳廣做了最後叮囑,屯卒們興奮莫名地散了。

這天魚天書之事原本並非人人知曉,可隨着午飯的人人一碗看不見魚的藿菜魚湯,便迅速瀰漫了每一間大大小小的石屋磚屋。屯卒們坐在密匝匝的地鋪上,相互講述着剛剛發生在清晨的神異,越傳越神了。

及至天將黑“陳勝王”三個字已經成了屯卒們認定的天啓,一種騷動不安的氣氛開始蔓延了。除了兩名將尉與十名縣卒“陳勝王”已經成了屯卒們公開的秘密。黑幽幽的初夜,又下起了瀰漫天地的大雨。雨聲中,每間石屋的屯卒們都頭碰頭地聚相議論着,沒有一個人睡覺了。天魚天書的出現,意外地在屯卒們絕望的心田拋下了一個火星,原本死心一片的悲愴絕望,變成了聚相議論種種出路的紛紛密謀。三更時分,烈的竊竊私議依然在無邊的雨幕中延續着。

距離將尉住房最遠的馬圈裏,五十多個年青屯卒尤其烈,吵吵聲與刷刷雨聲融會成一片。突然,一個陽城口音驚呼道:“都莫説話!快聽!啥聲!”

“大楚興!陳勝王!大楚興!陳勝王…”黑幽幽夜幕雨幕中,傳來尖厲的嗚叫,似人非人,一遍又一遍地響着,令人骨悚然。一個屯卒大着膽子躡手躡腳走到馬圈門口,剛剛向外一張望便是一個股蹲兒跌倒在地:“我的娘也!亭,亭門外啥光?藍幽幽!

”幾個人立即一起擁到馬圈口,立即紛紛驚呼起來:“狐眼!狐子!”

“對!狐鳴!”

“狐作人語!天下要變!”

“對對對!沒錯!狐在破祠堂門口!”紛紛攘攘中,屯卒們幾乎一窩蜂擁出了馬圈。立即,其餘石屋磚房的屯卒們也紛紛擁了出來,雨幕中的大庭院擠滿了赤腳光脊樑的沉寂人羣。無邊雨聲之中,那尖利怪異的聲音又隨着藍幽幽的閃爍飄了過來,一聲又一聲在人們心頭悸動着:“大楚興!陳勝王!大楚興!陳勝王!”

“天也!”不知誰驚呼了一聲,滿庭院屯卒們忽然不約而同地呼啦啦跪倒了。

“弟兄們,跟陳勝走,沒錯!”吳廣在人羣中低聲喊着。

“對!跟陳勝走!”

“跟陳勝走!爭個活路!”眾人的低聲呼應迅速蔓延開來。

一陣低沉的騷亂之中,陳勝光膀子赤腳跑來了,剛進人羣問了聲啥來,便被屯卒們轟然包圍了…自這一夜起,這座大澤鄉亭始終沒有安寧,黑幽幽的一間間房屋中醖釀着一種越來越濃烈的躁動。三之後,眼看已經到了七月二十,陳勝吳廣又帶着四百餘屯丁去蘄縣辦糧了。夜半趟着泥濘雨水歸來,絕望的消息立即傳遍了鄉亭屯卒:蘄縣官府已經奉命不再供糧,教九百屯卒聽候官府處置!吳廣私下傳開的消息是:因了天雨,泗水郡官兵湊不夠數不能決刑,天一放晴,官府便要調集官兵來斬首我等了!屯卒們連密議密謀,人人都有了拼死之心,夜來消息一傳開,業已斷糧的鄉亭營立即炸開了。陳勝吳廣四處勸説,才死死壓住了騷亂。天將明之時,陳勝吳廣與各縣屯卒頭目秘密聚議,終於商定出一個秘密對策並立即悄悄傳了開去。屯卒們終於壓住了滿心憤,忐忑不安地開始在等待中收拾自家的隨身物事了…

天方放亮,庭院傳來了吳廣與將尉的爭吵聲。

“鳥個吳廣!再亂説老子打死你!”陽城將尉舉着酒囊醉醺醺大叫。

“我等湊錢給你買酒!你只會罵人麼!”

“你天天説逃亡!老子不殺了你!”

“又冷又餓!不逃耗着等死麼!我等今便要個説法!”

“反了你!來人!拿起吳廣!”陽城將尉大喝了一聲。

縣卒們還沒出來,屯卒們便呼啦啦擁了過來一片喊聲:“對!不放人就逃!”聞聲趕來的陽夏將尉舉着酒囊大喊:“陳勝!教他們回去!犯法麼!”遠處站着的陳勝冷冷道:“你放人,俺便教兄弟們回去。”吳廣憤然大叫:“回屋等死麼!不餓死也要斬首!你等官人還有人心麼!”陽夏將尉大怒,吼喝一聲大膽,猛然一馬鞭來。吳廣不躲不閃,一鞭得臉上鮮血濺滾倒在地。吳廣憤跳起大叫:“我便要逃!要逃!”陽夏將尉連數鞭,紅眼珠暴凸連連吼叫:“你是陽夏人!你他娘跑了教老子死麼!我先教你死!”説話間將尉扔掉皮鞭,長劍鏘然拔出!屯卒們驚呼之際,吳廣一躍而起,飛身抓住了陽夏將尉手腕。將尉空腹飲酒本來暈乎乏力,手臂一軟,長劍已到了吳廣手中。旁邊陳勝大吼一聲殺,立即撲向了旁邊的陽城將尉。吳廣一劍將陽夏將尉刺倒,又向陽城將尉撲來。陽城將尉正在驚愕失呼喝縣卒之際,猛然被陳勝凌空撲倒,又被趕來的吳廣一劍穿了口。陳勝躍起大吼一聲:“殺縣卒!”立即起一把門邊鐵耒衝進了縣卒屋。縣卒們久大意,方才出門沒帶長矛,此刻在將尉方才號令下剛剛衝進屋來取兵;不防陳勝與屯卒們已經蜂擁而人,各鐵耒菜刀一齊打砸,縣卒們當即亂紛紛悶哼着倒地了。一陣混打吼喝,縣卒全被殺死在小屋中。吳廣帶血的長劍一舉,高呼:“祠前聚集!陳勝王舉事了!”屯卒們呼嘯一聲,紛紛撿起縣卒的長矛衝出了石屋…

片刻之間,破舊的祠堂前擁滿了黑壓壓人羣。屯卒們憤惶恐,人人身揹包袱,有人手握着木竹杆鐵耒菜刀等等種種可手之物,絕大多數則是赤手空拳地張望着。十支長矛與陳勝吳廣的兩口長劍,在茫茫人羣中分外奪目。人羣堪堪聚集,廊下吳廣舉起血劍一聲高呼:“弟兄們!陳勝王説話!”

“陳勝王説話——!”屯卒們一口聲高呼。陳勝一步跳上門前台階,舉起長劍高聲道:“弟兄們!俺等大雨誤期,已經全部是死人了!即或這次各自逃亡不死,還是要服徭役!還是苦死邊地!但凡戍邊,有幾個活着回來!原本説大秦一統,俺等有好子!誰料苦役不休,俺等庶民還是受苦送死!啥來!壯士不死則已,死則舉大名!叫天下都知道俺等!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不死!舉事——!”雨幕中一片怒吼。吳廣舉劍大吼:“天命陳勝王!拼死反暴秦!”

“天命陳勝王!拼死反暴秦!”

“陳勝王萬歲——!”雨幕中震天撼地。

“今斬木製兵!明舉事!”陳勝全力吼出了第一道號令。

立即,屯卒們在茫茫雨幕中忙碌了起來,從鄉亭倉儲中搜集出僅存的些許工具奔向了空蕩蕩杳無人跡的原野,扳倒了大樹,折斷了樹杆,削光了樹皮,削尖了杆頭,做成一支支木矛。也有屯卒擁向一片片竹林,折斷了竹杆,削尖了杆頭,做成了一支支竹矛。炊卒莊賈的兩口菜刀忙得不亦樂乎,大汗淋漓手掌血,仍在削着一支又一支竹杆。更有一羣屯卒砸碎大石,磨製出石刀石斧綁上木,呼喝着胡亂砍殺。住在馬圈的年青屯卒們,則鬧哄哄拆掉了馬廄,將馬廄的木椽一砍開,打磨成了各。陳勝吳廣與各縣頭目則聚在一起,秘密籌劃着舉事方式…

清晨,大雨驟然住了,天漸漸亮了。

當屯卒們又一次聚集在祠前時,所有的人都袒着右臂,瀰漫出一片絕望的悲壯。祠前一高高木杆上綁縛着一面黃布拼成的血字大旗“張楚”兩個字大笨拙地舒捲着。廊下的陳勝吳廣穿着從兩名將尉身上剝下來的帶血甲冑,顯得獰厲而森然。看看要衝破雲層的太陽,陳勝大喊了一聲:“今舉兵!祭旗立誓!”旁邊吳廣大吼一聲:“斬兩將尉首級!祭我張楚大旗!”立即有四名屯卒將兩具將尉屍體抬來,陳勝吳廣一齊上前,各自一劍將二人頭顱割下,大步擺到了旗下的石案上。

二人向石案跪倒,一拱手同聲高誦:“蒼天在上!陳勝吳廣等九百人舉事大澤鄉!倒秦暴政,張大楚國!若有二心,天誅地滅!”兩人念一句,屯卒們吼一句,轟轟然震天撼地。祭旗一畢,吳廣站起身向陳勝一拱手昂昂然高聲:“舉事首戰!天命陳勝王發令!”

“追隨陳勝王!”屯卒們一片吼聲。

“好!”陳勝舉劍指天高聲道“天光已出,天助我也!目下俺等還是腹中空空,要吃飽才能打仗!要吃飽,第一仗打大澤鄉,搜盡各里倉房存糧兵器!只要先拿下鄉亭十幾個倉儲,俺等人人吃飽,後死了也是飽死鬼,不是餓死鬼!走——!”

“攻大澤鄉!做飽死鬼——!”人眾一聲吶喊,光着膀子擁向了四周村莊。

列位看官留意,史書所謂“攻大澤鄉”實際便是擁人各“裏”(行政村)搶掠裏庫的少量存糧與器物,以為初步武裝而已,並非真實打仗。其時淮北泗水郡相對富庶,人口稠密,大澤鄉之類的大鄉,大體當有十個上下的“裏”在徭役多發的秦末,村中壯十之八九不在,九百入席捲十數個村莊是非常容易的。天尚未黑,這最初的攻殺劫掠便全部完成了,掠得的糧穀米酒器物衣物等亂糟糟堆成了一座小山。

當夜,九百人的大澤鄉亭外大舉篝火造飯,大吃大喝一頓又呼呼大睡了一夜。次天明,陳勝吳廣立即率領着這支因絕望而輕鬆起來的亂軍,奮力卷向了蘄縣城。

屯卒們亂紛紛吼叫着,趟着泥水遍野擁向蘄縣。當午後時分,當大片黑壓壓屯卒漫卷到城下時,不明所以的蘄縣城門的十幾個縣卒們連城門也沒來得及關閉,人羣便衝進了城裏。片時之後,縣署被佔了,縣令被殺了,小小縣城大亂了。

時分,一杆無比糙的“張楚”大黃旗上了蘄縣箭樓,陳勝王的歡呼淹沒了這座小小城邑。

之後,這支已經盡數劫掠了蘄縣財貨府庫與屯集舊兵器老庫的徭役農民,有了十幾輛破舊戰車,有了幾百支銅戈,人馬已經壯大到千餘人。陳勝吳廣會商決斷:立即沿着通向中原的馳道攻佔沿途縣城,攻到哪裏算哪裏,左右得有個立足之地。於是,徭役軍立即亂哄哄開拔,先攻與蘄縣最近的錘縣。其時暴亂初發,天下郡縣全無戒心,縣令縣卒多為徵發奔忙,本想不到會有如此一股猛烈的颶風捲來,幾乎每一座縣城都是聽任亂軍水般漫卷進城。幾乎不到十天,農民軍便先後“攻”下了淮北的銓縣、酆縣、苦縣、枳縣、譙縣五座縣城,雪球迅速滾大到了六七百輛老舊戰車,千餘騎戰馬及數千士卒。陳勝吳廣大為振奮,立即向淮北最大的陳城進發。

如同曾經的幾座城池一樣,亂軍迅速攻佔了陳郡首府陳城。陳郡既是吳廣的故里,又與陳勝故里潁川郡相鄰,更是當年楚國的末期都城之一。為此,陳勝吳廣一番會商,遂在陳城駐紮下來,並接納了紛紛趕來投奔的一羣文吏儒生的謀劃,在陳城正式稱王,公開打出了“張楚”的國號。

陳勝立國稱王,是七月暴亂之後又一聲撼天動地的驚雷。

列位看官留意,短短月餘之間,這支九百人的徭役屯卒,在面臨斬首的絕望時刻揭竿而起斬木為兵,以必死之心謀求活路,走上了為盜暴亂之途。如此不可想象的大叛亂,在執法嚴厲的帝國竟沒有受到任何懲罰,且亂軍如入無人之境,竟能在數十內立國稱王。這在篤信秦法與帝國強大威勢的臣民心目中,已經荒誕得不可思議了。正是驚愕於這種荒誕與不可思議,始皇帝時代奠定的強盛帝國的威權,第一次顯出了巨大的缺陷與脆弱。

這一事實,既摧毀了恪守着最後職責的臣民的信念,又發出六國復辟勢力與潛在的野心家以及種種絕望民眾的強烈效法慾望。尤其是陳勝不可思議地飛速地立國稱王,其對天下的震撼,遠遠大於最初的暴亂。首開暴亂之路,未必具有發誘惑之力,畢竟,暴亂極有可能被加倍地懲罰。

然則,暴亂而不受懲罰且立即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使一個傭耕匹夫一舉成為諸侯王,這種發與誘惑之力是不可想象的。

後世史家雲“旬之間,天下響應”雖是顯然地誇大,然在消息傳遞緩慢的農耕時代,其後兩月之間各種暴亂瀰漫天下,卻也實在是史無前例的。正是在陳勝稱王之後的九月十月,幾乎所有的潛在反秦勢力都舉事了,後來的種種旗號都在兩個月之內全部打出。其間直接原因,便是陳勝稱王立國的發誘惑之力。

這次被後人稱為“第一次農民大起義”的事變,在中國歷史上有着極為深遠的意義。這看似偶然的一點火星,像一道驚雷閃電掠過華夏大地,像一個火星打上澆滿猛火油的柴山,轟然引發了各種潛在勢力的大暴發,生成了亙古未見的秦末大混戰風暴。在這場歷史的大混戰中,陳勝吳廣的農民軍既是發端者,又是最初的主,雖然迅速被後來出動的帝國官軍與六國復辟勢力的外攻內蝕夾擊沒,然卻具有不可磨滅的歷史價值。這一歷史價值在於:中國農民第一次以暴力的方式表達生存要求,第一次以破壞力量推動了政權更迭的改朝換代,從而在本質上成為華夏文明重構的一種隱蔽的建設與破壞兼具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