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大澤鄉驚雷撼動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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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如此走法,一個月抵達漁陽該當不是大事。
孰料,第六正午剛剛進入泗水郡的蘄縣地面,一天黑雲便刷啦啦下起了小雨。陳勝一算計,六已經走了六百餘里,依着路道規矩,也該營一半讓大家挑挑血泡緩緩神氣吃吃熱乎飯了。陳勝拉着吳廣對兩將尉一説,兩將尉也説能行。
於是陳勝下令,在蘄縣城東北三十餘里的一座大村莊外的一片樹林裏紮營,埋鍋造飯,歇息半一夜,明早趕緊上路。疲憊的屯卒們大是歡欣,一口聲誇讚陳勝是個好屯長,會帶兵。綿綿密密的細雨中,九百屯卒一片忙碌,在避風避雨的土坡下紮了營地,撿拾枯枝幹柴埋鍋造飯燒熱水,人人忙得汗水淋漓。及至暮降臨,屯卒們人人都用分得的一瓢熱水洗過了腿腳,菜飯也已經煮了。屯卒們每人分得一大碗熱乎乎的菜飯糰,呼嚕嚕吃光喝淨,整個營地便扯起了雷鳴般的鼾聲…
“快起來!大悶雨!還死豬睡!”當屯卒們在一臉汗水雨水的陳勝的吼叫中醒來時,人人都驚愕得臉變白了。
大雨瓢潑般打着樹林,那聲音叫人頭皮發麻,林中一片亮汪汪的嘩嘩水,地勢稍低的帳篷都泡進了水裏。大雨可勁下着,天上卻沒有一聲雷鳴。顯然是老天鬱積多,下起了令人生畏的大悶雨。
“愣怔個鳥!快!拔營!轉到林外山頭去!”在陳勝吳廣的一連串吼叫中,將尉與十名縣卒也從唯一的一頂牛皮軍帳中鑽出來了。一看情勢,兩將尉二話沒説便喊了聲對,下令縣卒們立即轉營。屯卒們見將尉也是如此主張,再不懷疑陳勝,立即一片亂紛紛喊聲手忙腳亂地拆帳收拾隨帶衣物食,趟泥趟水地跑向樹林外的一座山頭。吳廣站在山頭向天上打量片刻,對陳勝高聲道:“天雨不會住!這裏還不行!要靠近村裏,找沒人住的空房落腳!”陳勝立即點頭,一手抹着臉上雨水一手指着山下遠處嘶聲大喊道:“吳廣説得對!跟俺來!到鄉亭去!”屯卒們似乎已經信服了這個屯長,陳勝一拔腳,屯卒們便呼啦啦一片跟着去了。兩名將尉打量了一陣地勢,也帶着縣卒們跟來了。
“果然!大澤鄉亭!”吳廣指着一柱石刻大喊着。
“進去!”陳勝大喊“不許亂來!聽號令!”雨幕之中的這片庭院,顯然是這個名叫大澤鄉的鄉亭了。雜沓蜂擁而來的人羣滿了廊下,空蕩蕩的大庭院頓時喧囂起來。一個白髮蒼蒼身佝僂的老人,從庭院角落的一間小屋走了出來,驚訝地打量着這黑壓壓冒出來的人羣。吳廣看見了老人,連忙上前拱手説明了情由。老人喃喃道:“怪道也,我説目下都沒男子了,哪裏來這一大羣壯?”吳廣問:“這庭院可否住下?”老人説:“這是大澤鄉亭的官署,都空了一年了,想住幾住幾。”吳廣問:“這鄉署為何比尋常鄉署大?”老人説:“大澤鄉是蘄縣大鄉,大澤鄉與大澤亭合署,故而叫做大澤鄉亭,比尋常鄉署大許多了。”吳廣問:“亭長在麼?”老人説:“亭長鄉長都領着鄉卒們帶徭役工程去了,亭長一撥在咸陽阿房宮,鄉長一撥在九原直道哩,只剩我這個老卒看守鄉亭了。”吳廣將老人領到陳勝面前時,將尉縣卒們也恰恰趕到,吳廣將老人所説的諸般情形一説,陳勝與將尉連聲説好,一致決斷便住在這裏等候放晴上路。
陳勝吳廣立即察看了所有房屋,立即派定了住所:將尉與十名縣卒,住了三間最好的房子;其餘屯卒打亂縣制,以年歲與是否有病分派住處:年長體弱者住正房大屋,年青力壯者住牛棚馬圈倉儲房等;陳勝吳廣兩人,住進了一間與看守老卒一樣的低矮石屋。如此分派,眾人無一人不滿,欣然服從之餘,立即忙亂地收拾隨身物事紛紛走進了指定的所在。大約過午時分,一切都在茫茫雨幕中安定了下來。
不料,大雨連綿不停了。一連旬,黑雲翻卷的天空都是沉沉雨幕,無邊無際地籠罩大地,似乎要淹沒了可惡的人間。大雨滂沱,山原茫。鄉亭內外皆水深及膝。雨水積成了無數大河小河,遍野白茫茫一片。大庭院的屯卒們,最初因勞碌奔波暫歇而帶來的輕鬆笑語早沒有了,每都聚集在廊下陰鬱地望着天空,漸漸地一句話都沒有了。年青的後生們則紛紛赤腳趟進水中,望着雨霧瀰漫的天空,木呆呆不知所以。兩名將尉與縣卒們也沒轍了,每只唉聲嘆氣地陰沉着臉不説話。
兩將尉隨帶的酒囊早空了,只好每搖晃着空空的酒囊罵天罵地。誰都不敢説破的一個事實是:一個月的路程已經耽擱了十,便是天氣立即放晴上路,只怕翅也飛不到漁陽了!若到不了漁陽,八月初無論走到哪裏,都會被全部就地斬首!
陳勝的臉越來越黑了。這一,陳勝將吳廣拉到了鄉亭外一座空曠的不知祭祀何人的祠堂。幽暗的祠堂中,陳勝良久沒説話,吳廣也良久沒説話。最後,還是陳勝開口了:“吳廣兄弟,你我終是要死了!”吳廣悶悶地答了一句:“大哥是屯長,沒個主張?”陳勝嘶聲道:“俺不説,説了也白説。”吳廣道:“你不説,咋知道白説?”陳勝氣狠狠道:“狗的老天!分明教人死!逃亡是死,到漁陽也是死!左右非死不可,只有等死!”吳廣目光一閃道:“若不想等死,咋辦?”陳勝一拳砸上了空蕩蕩的香案:“死便死!怕他啥來!等死不如撞死!件大事出來!”
“大事,甚大事?”
“死國!”
“死國…為國去死?”
“鳥!反了,立國!死於立國大計,強於伸頭等死!”
“大哥真是敢想,赤手空拳便想立國。”吳廣絲毫沒有驚訝。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倒也是。”吳廣思謀道“反得有個由頭,否則誰跟你反?”
“天下苦秦久矣!”陳勝顯然有所思謀,望着屋外茫茫雨幕,話語罕見的利落“人心苦秦,想反者絕非你我。俺聽説二世胡亥本來便不該做皇帝,他是少子!該做皇帝的,是公子扶蘇!扶蘇與蒙公守邊,大驅匈奴,又主張寬政,大有人望。二世殺扶蘇,百姓很少有人知道,許多人還以為扶蘇依然在世。俺等就以擁扶蘇稱帝為名,反了它!”
“擁立扶蘇,好!只是…我等目下身處楚地,似得有個楚人旗號。”
“這個俺也想了!”陳勝奮然着雙手“楚國便是項燕!項燕是楚國名將,曾大勝秦軍。楚人多念項燕,有説項燕死了,有説項燕跑了。俺等便打他旗號!”
“好!這兩面大旗好!”吳廣奮然拍掌,又謹慎低聲道“不過,一定要細。教這九百人齊心反國,要一步步來。”
“那是!你我得仔細盤算!”雨幕瀟瀟,兩人直到天黑方回到鄉亭。
次天剛亮,陳勝來到將尉房,要將尉領他去蘄縣城辦糧。兩個將尉睡得昏沉沉未醒,好容易被陳勝高聲喚醒,一聽説大雨出門立即黑了臉。陳勝説炊卒營已經沒米穀下鍋了,再不辦糧便得一齊捱餓。陽城將尉便從間摸出太尉府的令牌扔了過來道:“你是屯長,令牌上刻着名字,自個兒去了。”説罷倒頭便睡。陳勝高聲説,那俺與吳廣一起去了。陽城將尉哼了一聲。陳勝便大步匆匆出門了。
這屯卒徭役上路,不若軍旅之行有輜重營隨帶糧草。徭役徵發是一撥一撥數百上千人不等,若各帶牛馬車輛運糧上路,顯然是於官於民皆不堪重負的。帝國徭役多發,法令嚴厲,遂在天下通令施行徭役官糧法以方便徵發民力。所謂徭役官糧,專指出郡的遠途徭役由所過縣府從官倉撥糧,其後由郡縣官署間相互統一結算,再落實到徭役者本人來年補糧賦。因屯卒是戍邊勞役,是故比尋常的工程徭役稍有寬待,官府全部負擔路途糧谷,每人每斤兩堪堪能吃得八成飽罷了。連大雨,屯卒營在城父縣背的糧食,只吃菜煮飯也已經吃光了,只得冒着大雨辦糧了。
所謂辦糧,便是或將尉或屯長持太尉府的屯卒徵發令牌,在縣城官府劃撥糧谷,而後自家隨身揹走;一縣所供糧谷,以徭役在本縣內路程長短而定,中原之縣大體是一至三的口糧。今冒雨辦糧,陳勝吳廣召齊了所有壯四百餘人上路,必得在明天亮前揹回糧谷,否則難保沒有人逃亡。
大澤鄉距蘄縣城三十里上下,雖是鄉亭大道,奈何也已經泥水汪洋。屯卒們拖泥帶水整整走了半,這才抵達縣城。及至辦完糧谷,每人背起半麻袋數十斤糧谷往回趕,已經是天暮黑了。陳勝情急,要去縣府請得百十支火把上路。吳廣搖頭道,大雨天火把有用麼?不行,還是天亮再走。萬般無奈,陳勝便帶着幾百人在城門內的小街屋檐下窩了一夜,天亮連忙匆匆回程。走走歇歇,好容易在午後時分看見了那片鄉亭庭院。
此時亂雲浮遊,天光稍見亮,刷刷大雨也轉雨絲濛濛。押後的吳廣正到大澤裏村邊,卻見一個紅衣人頭戴竹皮冠,身背黑包袱,赤腳從村中趟水走出,長聲唱着:“雲遊九州四海,預卜足下人生——”吳廣忍不住罵道:“吃撐了你個混子!還卜人生,死人能卜活麼!走開走開!”紅衣人卻站在當道悠然一笑:“死活死活,死本可活,活本可死,非我卜也,足下命也。”吳廣心中一動停住了腳步,待最後幾個屯卒從身邊走過,正低聲道:“先生果能卜命?”紅衣人道:“占卜者,窺視天機也。能不能,在天意。”吳廣道:“好。你且隨我到那座祠堂去。哎,我沒錢了。”紅衣人笑道:“世間行卜,有為錢者,有為人者,有為事者,有為變者。人皆為錢,豈有生生不息之人世?你縱有錢,我也沒處用去,説它何來也。”吳廣知此人不是混世之人,便先行趟着泥水進了祠堂,反身來接時,紅衣人也已經趟着泥水到了廊下。
“足下是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