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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殺戮骨肉根基雄強的嬴氏皇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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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劍術如何?”老嬴騰突兀皺起了眉頭。子嬰一拱手道:“子嬰不敢荒疏,劍術尚可,抵得尋常三兩個劍士。”老嬴騰一陣思忖,輕輕搖了搖頭,説聲你且稍等,轉身走進了旁邊內室。片刻出來,老嬴騰將一隻棕的牛皮袋遞給了子嬰道:“打開。”子嬰打開了牛皮袋,卻是一件長不過尺的極為巧的銅板,不惑道:“如此輕巧物事,能派何用場?”

“輕巧?你掂掂看。”隨着老嬴騰話音,子嬰一手去拿銅板,方一抬手大為驚訝道:“重!長不盈尺,至少四五斤!”老嬴騰指點道:“這是先帝當年賜給老夫的一件密器,名為公輸般袖弩。老夫執掌內史,多涉山東問人刺客,先帝故而有此一賜。這件袖弩的用法是,兩端固定綁縛在右手小臂之上,甩手出箭,或手臂不動而觸動機關發箭,可連發十箭。不難練,卻要先悉了綁縛在手臂分量舉止。來,老夫先給你演練一番。”

“不需老宗正演練,子嬰業已明白!”

“噢?”老嬴騰大是驚訝“試試手看。”子嬰也不説話,先將銅板拿起端詳片刻,從棕皮袋裏出一撮五六寸長的銅箭鏃一支支裝進銅板小孔;而後利落地擼起右臂衣袖,左手將銅板固定在右手小臂的內側,扯出銅板兩端帶皮扣的皮帶迅速綁縛固定;站起身右臂猛然一甩,頓時聽得對面劍架方向嘭嘭噗噗連聲,細小的箭鏃紛紛在劍架書架上飛落。

“好!小子神也!除了準頭,甚都好!”老嬴騰由衷嘉許。

“子嬰喜好器械,各式弩機尚算通達。”

“好好好,嬴氏有你後生,老夫也算閉得上眼了。”老嬴騰顯出了疲憊而舒心的笑,坐進案中又對子嬰殷殷叮囑了諸多隴西細節,這才叫子嬰準備去了。暮時分,老嬴騰親自駕車將子嬰送出了咸陽西門,眼看着六騎護衞着子嬰風馳電掣般西去,這才回到了府邸。

子嬰離開咸陽後的第三,一場巨大的劫難降臨了。

這場劫難是以不可思議的荒誕方式進行的。清晨,當皇子公主們各自帶着自己的護衞僕從彙集到南山北麓時,穀風習習空山幽靜,實在沒有郎中令使者所説的那種百獸出沒的景象。正在有公主動議中止行獵時,山林峽谷中卻傳來一陣陣虎嘯狼嚎,皇帝材士營派出的圍獵尉也立即發出了行獵號角。行獵號令如同軍法,一聞號角長鳴,皇子公主們立即依照事先劃定的路徑分頭飛進了叢林山谷。大約小半個時辰後,各個山頭紛紛晃動的旗幟,表示沒有發現任何大獵物,連狐兔之類的小獵物都很少見,紛紛旗幟請命要中止行獵。皇子公主們此刻才清楚了此前傳聞:這片獵場駐紮着皇帝新徵發的五萬材士,這些材士奉皇帝之命,專一在南山獵場以殺行獵為軍旅演練並護衞皇帝行獵,大半年間,南山獵場的鳥獸幾乎絕跡。今親臨,果真如此,皇子公主們大為不滿,當即紛紛請命中止行獵。

便在此際,突聞山林間虎嘯狼嚎又起,各個山頭山谷山坡的驚呼聲此起彼伏,接踵而來的便是一片片沉悶的喊殺聲。堪堪小半個時辰,山谷中殺聲正酣,突聞四面山頭鼓角齊鳴,最高山頭雲車上的材士將軍隨着大纛旗的擺動高聲喝令:“諸公子假借行獵叛亂!一體拿下!”隨着號令,四支馬隊衝入山谷,片刻間將獵場團團圍定。皇子公主們的馬隊已經拼殺得人人一身血跡,突兀被圍,人人怒不可遏地飛馬過來找將軍論理。

“這不是真虎狼!是人披獸皮假扮的虎狼!”

“這些假虎狼人人藏兵!撲過來殺人!”

“皇子公主已經死傷十幾個,究竟誰叛逆!”

“有人陷害皇族!無法無天!”正在皇子公主們憤紛擾之際,谷口一陣沉雷般的馬蹄聲,郎中令丞與郎中令府的五官中郎將閻樂飛馬趕到。材士將軍指着山谷中一片屍體高聲稟報:“諸公子作亂,已殺我材士百餘人!”閻樂厲聲下令:“一體拿下!勘審定罪!”皇子公主們看着不知何時已經沒有了虎狼皮張的屍體,頓時明白此間罪惡圖謀,不萬分,一聲怒喝紛紛喊殺撲來。閻樂高聲大喝:“只准傷!不準殺!弩箭腿!”隨着閻樂號令,四面馬隊弩箭齊發,片刻間所有的皇子公主與護衞僕從便齊刷刷被釘在了膝蓋深的草叢中。

“拿下皇子公主!護衞僕從就地斬決!”在閻樂惡狠狠地號令下,所有的皇子公主們的護衞與僕從都被當場殺死,並當即割下了頭顱作為平亂報功之憑據。皇子公主們則被硬生生拔出長箭,渾身血人般一個個進了囚車。暮降臨時,馬隊押解着這隊囚車抵達了咸陽城外的材士營,在一道山谷裏停了下來,而沒有解入北去咸陽五十餘里的雲陽國獄。

趙高接報,立即實施了另外一個連接行動:以“諸公子聯結皇城內官,圖裏應外合作亂”為由,連夜對皇城內的郎中令府屬官實施了大逮捕。列位看官留意,這郎中令府原本是皇帝政務系統,由蒙毅執掌,屬官大多是久經錘鍊的文武功臣。趙高雖突然做了郎中令,對其屬官卻沒有機會大清理,只能擢升閻樂等幾個犬馬效力而已。今突然實施逮捕,原本是謀劃好的連續對策。於是,一夜之間,郎中令府最為軸心的“三郎官”官署的吏員,與其餘各署的幹大員,連續下獄多達數百人。所謂三郎,指的是郎中(亦謂中郎)、侍郎(亦謂外郎)、散郎三署;郎中署職司皇帝全部政務活動之護衞,以中郎將為長官;侍郎署職司朝廷政務活動之禮儀文書等,以大夫為長官;散郎署職司臨機政務活動,多為溝通聯結皇帝與地方郡縣之事。由於郎中令府的屬官皆為實際事務,所以沒有定員,多至千人少則數百人不等;帝國新創時期始皇帝政務繁劇,郎中令府屬官已遠超千人。趙高一夜“連逮三郎”其後果非但是清除了異己,且使蒙毅長期苦心建立起來的有效政務系統宣告崩潰。至此,皇帝的政務系統幾近癱瘓,二世胡亥要涉足任何國事,離開趙高都寸步難行了。

肅清了郎中令府,趙高不再擔心內官作梗,這才着手了結皇族。

趙高的方法直截了當,清晨帶着中郎將閻樂與幾個腹心老吏,親自趕赴材士營關押皇族的谷地,將全部皇子公主皇族子弟押解出秘密窟,在谷地開始論刑定罪。及至人犯押到,趙高一個也不問,勘審一關悉數略過,直接下令宣示勘審定罪書。當閻樂唸誦着那篇長長的荒誕文告時,氣息尚存的皇子公主們無不憤萬分破口大罵,趙高卻坐在一方石案前冷冰冰笑着一句話不説。閻樂唸誦完畢,趙高又眼睜睜看着一羣血乎乎的皇子公主們叫罵怒吼了整整一個時辰。直到皇子公主們怒罵得人人失聲,連跳腳的力氣都沒有了,趙高才從石案前站了起來,嘴角搐出一絲猙獰的笑意道:“謀逆大罪,先將諸公子押入南市處刑,公主們觀刑可也。”趙高的“決刑”是:皇族子弟不問,皇子公主一體處死!

短短一年,咸陽商市已經大見蕭條了。依舊保持着濃烈的戰國遺風的商旅們,眼見“秦國”朝政驟變亂象迭起,紛紛遵從着危邦不可居的古老傳統,或明或暗地連綿不絕地東出關中了。更為本的是,滅六國之前的那種萬商雲集的咸陽不復存在了。在山東商旅的眼中,秦政秦人是不可思議的:一統華夏坐了天下,國都的老秦人卻越來越少了;充斥街市的,倒大多是遷徙到咸陽的六國貴族與連綿不斷的工程刑徒,無論原先窮富如何,此刻的貴族與刑徒大體上都變成了生計艱難者,誰也買不起好東西了。鹽鐵兵器戰馬等大宗物事,更是易,如此,市易越來越少,規模越來越小,二世即位大修驪山陵大舉國葬,連酒也不能買賣,於是,市場便不可思議地急劇地萎縮了,山東商人們只有悄悄一走了事。如此情勢之下,原本便是平民街市的南市,幾乎又恢復到初建時的樸,只有零落的老秦人與破衣爛衫的歇工刑徒們遊蕩着,偶有幾個衣着稍整者,也是因離家而敗落的山東老貴族子弟。

大隊囚車進入南市,正在午後落市的時刻。一看偌大陣勢,已經零落的遊蕩人羣又亂紛紛聚了過來,漸漸地,商鋪主人們也紛紛站在門口張望了。囚車隊咣噹轟隆地停在了原本用於牲畜易的空闊場地中央,層層馬隊立即圍成了森森刑場。閻樂站在一輛發令戰車上高喊:“諸公子謀逆作亂!奉詔處死南市!國人觀刑以戒——!”接着又是幾名吏員反覆宣呼。終於,人羣在熱辣辣的午後聚集成了一片,高高低低地站在不同的位置上驚訝地注視着從未見過的公然誅殺皇族。

“謀逆大罪,僇死。”軺車上的趙高顯出了一絲冰冷的笑意。

“十二皇子僇死——!”隨着閻樂的猙獰號令,中國歷史上最為慘無人道的僇殺之刑開始了。僇者,侮辱也。僇殺者,盡辱其身而後殺死也。這是一種起源於遠古戰爭,且長期保留在遊牧部族中的殺戰俘的惡刑。秦人變法之前,此等僇殺事實上已經大體消失了。秦國變法之後,私鬥之風絕跡,各種刑罰俱有法律明載,刑歸刑,連帶的人身侮辱已經如同人殉一樣被嚴厲止。馬非百先生的史料輯錄著作《秦始皇帝傳》,輯錄了史書中所有關於秦法死刑的刑名,總共二十六種殺人之刑,唯獨沒有“僇死”之刑名。僇死,僅僅見於《史記·李斯列傳》:“公子十二人僇死咸陽市,十公主矺死於杜。”這,僅僅是對殘酷事實的記載而已,並非刑名。趙高悉秦法,也悉秦人歷史,此時將這等久已消失的惡殺之法搬出,無疑是早早密謀好的,要給大秦皇族一個最要命的辱沒,要尋覓最為變態的殺人快樂。

這場令人髮指的辱殺,整整延續了一個多時辰。這些皇族公子們不堪辱身,人人都企圖以最快捷殘酷的方式了結自己的生命,咬舌者有之,撞劍者有之,撞地者有之,撲擊刑樁者有之…然則,已經失去掙扎能力的皇子們最終一個也沒能自己了結自己,個個都被扒光了血乎乎的衣裳,一大羣事先糾集好的無賴疲民們,盡情地戲侮辱着這些曾經是最高貴的而目下已經失去了知覺的軀體…最終,趙高眼見十二個皇子人人被割下了男子人,這才獰笑着點頭了…

修殺未盡,被押解觀刑的十公主人人吐血昏厥了。

,趙高又在咸陽東南的杜地,殘酷地以矺刑殺戮了十位公主。矺者,裂其肢體而殺也。矺刑乃秦法正刑,見之於《雲夢秦簡釋文三》:“甲謀遣乙盜殺人,受分十錢。問:乙高未盈六尺,甲何論?當矺。”顯然,這是帝國法官的答問記錄,説的是對於教唆身高未過六尺的未成年人殺人者,該當處最嚴厲的矺刑。趙高以這種對於女尤為慘烈的刑罰,處死了十位皇族公主,其殘忍陰狠亙古罕見!依據史料的不確定記載,始皇帝有二十餘子,十餘公主,大體三十餘名子女。以胡亥年歲評判,此時應該還有十八歲以下的未嫁公主。趙高所殺者,全部包括了未嫁公主無疑,除此之外有無已經出嫁的公主,譬如嫁給李斯幾個兒子的公主,已經難以確證。然則,依據這場殺戮的後續牽連,完全有可能涉及了包括出嫁公主在內的絕大部分皇族子女。趙高藉着這場殺戮風暴,幾乎席捲了整個皇族的財富與生命。《史記·李斯列傳》雲:“(其後)財物人於縣官,相連坐者不可勝數。”在不可勝數的連坐者中,留下了兩則慘烈的故事。

公子將閭有兄弟三人,因同出一母,皇城內呼為昆弟三人。將閭昆弟很可能有所警覺,或因未在咸陽,總歸是沒有參與南山行獵,故未被當場緝拿同時僇死,而在事後被連坐緝拿下獄,直接囚於皇城內宮。趙高派人以二世皇帝使者之名,往赴內宮,指斥將閭昆弟三人有“不臣”之罪,要立地處死。將閭憤憤然質問何謂不臣之罪?趙高心腹冷冰冰回答,我等只奉詔行事。將閭昆弟絕望,仰天大呼天者三:“天乎!天乎!天乎——!皇族無罪而死,天道何在乎!”昆弟三人遂一起拔劍自殺了。

另一個連坐者是公子高。公子高本逃亡,又恐累及舉族被殺。絕望之下,公子高謀以一己之死掩護族人逃亡。公子高的方式是:上書胡亥,請求為先帝殉葬;在人殉葬禮期間,族人趁亂秘密逃亡。胡亥接書大為高興,覺得准許皇子殉葬,將是自己這個新皇帝尊奉先帝的驚人之舉。然則,胡亥又怕公子高有甚機謀,遂立即宣來趙高會商。胡亥拿出了公子高的上書,很是得意地問:“殉葬先帝,會不會是公子高的急變之策?”趙高笑道:“目下爾等人人憂死,自顧不暇,如何還有謀變心思,陛下但放寬心也!”胡亥大喜過望,立即批下了“制曰可”三字,並賜錢十萬大肆持殉葬禮,將公子高活葬在了驪山陵一側。胡亥與趙高未曾預料到的是,在公子高籌劃活葬的短短時裏,公子高的族人已經懷着深仇大恨秘密逃亡了。

皇族遭此大肆屠戮,宗正府上下大為震恐。

老嬴騰怒不可遏,立率百餘名宗正府護衞甲士衝入皇城,直奔二世寢宮,要二世立即退位並誅滅趙高。可是,老嬴騰部伍剛剛進入皇城,便被閻樂的馬隊包圍了。沒有任何呼喝喊問,雙方立即廝殺起來。歷經無數輝煌的咸陽皇城正殿前的車馬廣場,變成了血腥戰場。拼殺半個時辰,護衞甲士們全部戰死,老嬴騰絕望憤怒地叫罵着胡亥的名字,一頭撞死在了正殿前的藍田玉雕欄上。趙高閻樂惡狠狠上前,親自將老嬴騰的屍體剁成了醬…之後,宗正府所有官員無論是否皇族,一律被慘烈處死。嬴騰這支較大的皇族,更遭連坐滅族之罪,被全部殺戮。

嬴騰之死,是帝國九卿重臣中第一個被公然誅殺者。

消息傳入隴西,守在基之地的嬴氏部族憤怒了,男女老幼立即聚集起來要殺向咸陽。子嬰苦苦阻擋了這次無望的復仇,與隴西族長連夜進入李信的大軍營地秘密會商。惜乎李信已經病得奄奄一息了。這位始終煎熬在第一次滅楚之戰失敗的痛苦中的秦軍悍將,早早已經心力瘁了。李信只掙扎着説了幾句話:“隴西皇族,人馬不過萬餘了,萬勿自投陷阱,存得人口,或可再起…先帝遺禍過甚,抗爭晚矣!晚矣!

”言猶未了,這位曾經做過秦軍統帥的最後一個在世大將便溘然長逝了。子嬰與族長悲慟絕,匆匆安葬了李信,便星夜趕回了隴西皇族城邑。歷經三會商爭議,最終,子嬰與族長族老們做出了最不得已的決斷:目下情勢險難,嬴氏部族當務之急是保留基力量,各家族、部族立即分路逃亡,使二世與趙高鞭長莫及。族長要子嬰一起北上陰山草原,子嬰拒絕了。子嬰説,他要回咸陽保住兩個兒子,要秘密聚結殘存的皇族後裔設法逃亡…

誅殺始皇帝子孫的血腥風暴,毀滅了嬴氏皇族最軸心的嫡系英。

在最為看重血統傳承的時代,皇族嫡系的幾近滅絕是毀滅的災難。從此,失卻了靈魂與神支柱的嬴氏皇族的整體力量,開始了悲劇的潰散。最先逃亡的,是此前的扶蘇家族及其追隨部族。他們對帝國命運已經絕望,秘密聚結於海濱,遠遠地遁入了茫茫大海,最終漂泊到了今世稱為本的海島上。此後,隴西嬴氏消失在茫茫草原。再其後,胡亥被殺,胡亥的殘餘後裔也遁入大海,逃向了本。更其後,在帝國烽火中究竟有多少嬴氏皇族後裔逃出了咸陽,抑或有多少嬴氏皇族被殺害,實在是難以得知了。然則,結局是很清楚的,從這時的大潰散開始,在其後的兩年之內,這個中國歷史上最為偉大的第一皇族在暴亂的颶風中陡然滅絕,連嬴這個姓氏也幾乎永久地消失在了華夏大地…

兩場滅絕人的連續殺戮,揭開了帝國最後歲月的血腥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