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古之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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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誰着靈隱寺愈漸高大的石階大步走去,心裏生起了一種悲壯的覺。他總是覺得:一個人,一條命,一雙拳頭,為義赴義,實在是很悲壯的一件事。他喜歡這種覺,而不惜為此拼掉這條命。
他走上去這寺中的時候,心裏有一種很奇特的覺。
這寺是一座石塔,都是白的巨巖砌成的,蔓藤攀爬得滿石牆都是,而且製造出很多裂縫。寺中的女尼唸經,神木然,中央的一罈火,火焰摻雜着一些綠焰,直衝上塔頂。塔頂是擎空的,上頭倒懸的一樣東西,像只蝙蝠,香客們似對那“東西”很崇拜,低下頭掏出紙箔燒着,又用桃木子打着布做的小鬼。
除開這堆火焰外,就是幾盞七星燈,大殿裏神龕旁都出奇的黯,只有香火在黑暗中透着幽異的紅點。
我是誰突然回望,覺得有雙眼睛在注視他,但就在他霍然回身之際,那雙“眼睛”已不見了,只剩下一座神像。
我是誰憑藉着那如蛇身曲動的微芒望去,只見那神像是女的,雕像栩栩如生,笑得很嫵媚。
我是誰心中很不是味兒,只覺得滿殿重着單調的唸經聲,他本想高聲喊:“主持在哪裏?”忽然間,那火焰閃亮了一下,像有人在火焰中撒下了什麼,火焰映照之下,我是誰發現他身旁的女神像,竟是一副飲泣之容。
這一下,我是誰不雞皮疙瘩盡起,這神像竟在自己身旁有那麼大的變化,而自己竟一點都不覺察,難道,難道這女神像是真人?這樣想着,他便用手去觸摸神像,但觸手是鍍一層金粉的泥塑無異,我是誰百思不得其解,只覺大殿陰暗處,充滿了玄奇與神秘,彷彿又有東西在注視着他,但儘管他用盡眼力,仍看不出那神幔後是什麼?好一會他才把眼神收回來,正想離開,就在他要離開的時候,不意又抬頭向那女神像望了一望,這一望,才教他完全震住了。
那女神像竟成了啼笑皆非的容貌!
我是誰被這一嚇,退了半步,但他立時上前了一步。他生平從不信,既不受嚇,也不怕鬼,但眼前的景象委實太過驚駭,才使他退了半步,但他個倔強,反進了一大步。
他這一進,角度迥異,反而看清楚了神像,原來這神像雕工甚為奇特,左半邊臉是悲狀,右半邊臉是喜狀,從中間看去,便是啼笑皆非的樣子。他三次抬頭相望,角度都不同,是以才產生“神像改換表情”的錯覺來。
他這一下自己嚇自己,心裏倒有了計議。本待揚聲拜謁“靈隱寺”主持,現下覺得此寺甚為特異,決意要偷潛進去,看個究竟再説。
他像一隻狸貓、閃進了殿內。如果這時候有人看見他,絕不敢相信這麼一個高大威壯的好漢,走起路來,比壁虎還無聲無息。
我是誰翻過幾棟石塔後的寺院,越走越幽深,但卻沒有發現什麼。遠處殿外的誦經聲傳來,更是幽異。這時天已全黯了下來,夕陽從一些殘破的窗欞透來,彷彿一本古書,已陳舊到了發黴的狀態。
我是誰這一陣搜索,什麼也沒見到,如果要説有,只有一間禪房裏、分別吊着、掛着或用針扎着許多布人、紙人、稻草人,彷彿不用特別殘酷的方法把這些小人針着捆着,這些小人就會走出來作惡一般。此外,就是幾間房裏,都有神木然的尼姑,幽靈一般的端坐着,我是誰湊在用手指戳穿的紙孔望過去,有一個女尼,坐在中央,非常鮮豔,我是誰乍看之下,只覺非常悉,但又想不起是誰來。
——這一定是他新近見過的人,…可是究竟是誰呢?我是誰就這樣愕了一愕,那女尼秋水如刀的雙眼,竟往他眼孔這邊掃了過來。
我是誰心中一凜,立即離開了窗口,掠上了屋檐,一下子飛越三幢瓦檐,到了另一座院落。
這座院落在石塔後面,更是破舊,這時天昏蒙,這院子裏的禪房,都是緊緊鎖着的,靜悄悄的連蟬聲也沒有。
我是誰本待要走了,這時,忽然一絲空的琴音傳來。我是誰立即像狸貓一般閃了進去,飛越過幾個禪房,落了下來,是其中一座特別斑剝的,聲音就從裏面傳出來。
就在我是誰要落定下去探究之際,那孤寂的琴音之聲、忽然停了。
由於停了,這禪院裏忽然更加寂寞難受。
我是誰真想為了這蝕人的寂靜大叫起來,這時那琴聲又微微響起了,似遠似近。
我是誰身上每一分肌都在受那聲音,他迅速地穿過幾間打坐修練的禪房,到了一座小小的、塗得漆黑的禪房前,肯定了琴聲是從裏面傳來,心想:無論如何,這次總不讓你逃得了。
這時暮全濃,我是誰的黑衣,已漸跟夜濃得化不開來。
他湊過眼睛,往裏面一張,只見裏面一盞小燈、燈旁有一個人,身穿玄衣,臉焦黃,額角甚為突出,他坐在那裏,靜得就似一尊雕像。就是他在撫着琴。
他的琴古老漆黑,只有幾處發着火焰一般的紅。
琴韻很緩慢而古老,彷彿一個女子,在緩緩陳述她的身世。
最令我是誰驚訝的是,室內還有一個舞着的女子。
我是誰本來最無耐心看人跳舞,他覺得一條好漢看人旋來旋去轉來轉去像陀螺似的,是最沒趣的事。但如今他一看見那女子,便被了進去。
他從來也沒有看過這樣的舞——那女子的雲發高高梳起,耳垂至脖子敞開,白得連玉墜子戴上去都看不見一般,修長美好,而他從來沒有看過那麼秀氣而高傲的鼻子,昂揚着的臉頷,以及高挑浮幻的身姿,像一頭高傲的鳳凰,顧盼自麗,又像一個絕世的皇室,捫鏡自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