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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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隨着天來到了歇涼寨,隊落户在這一片偏僻山鄉的上海知青們中間,忽然傳開了一個駭人的消息,有個在黑龍江隊的知青,是個殺人犯,竄到了山鄉。趕場天之前,這種議論升到了高xdx,説得活靈活現。説殺人犯來無影、去無蹤,説他長得又高又大又結實,像電影中的一些反面人物那樣留着一綹梳剪整齊的小鬍子,説他身後跟着一幫人,都是亡命之徒。要是闖進了哪個知青集體户,知青點上的人都得給他提供食宿,要不,他就“撬窯堂”趁知青們出工時,把一整個集體户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偷個光,搞不好有的人身上還要被他捅一刀。説這一段時間,他正在城關區那邊一個集體户一個集體户地“橫掃”要不了多久,他就會掃到歇涼寨周圍這塊土地上來。到時候,長得漂亮的女知青最好迴避,躲到農民家和姑娘媳婦們擠着睡。否則,被這個殺人犯盯上了,少不了有點麻煩事兒。
“哎呀,怎麼算得到他哪天來呢!”餘雲聽到這裏,聲音尖鋭地喊起來。
聶潔指着她鼻子道:“你怕啥,身旁有個現成的保鏢。到時候,他會看着你受欺負?”説着,乜斜了鬱強一眼。
餘雲漂亮的臉蛋揪成了一團,急促地道:“他有啥用,他又不會同人打架。”
“到時候,拼也要拼一盤。”鬱強頂真地道。
“嗨,這才是好樣的呢!”聶潔又叫開了“像個男子漢大丈夫的氣魄。”楊文河的身子搖搖晃晃,走到鬱強跟前,親暱地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鬱強。你和餘雲這對戀人,下鄉前就出了名,我們還能不維護着你們純潔的愛情。殺人犯真敢來動餘雲的歪腦筋,我們三個男人一起上。三打一,我就不信打不過那傢伙。對不對?矯楠。”矯楠倚在門框上,不動聲地淡淡一笑,點了點頭。
“要打你出頭去打,矯楠不參加。”秦桂萍對楊文河道“你沒聽説,那個殺人犯還有一幫亡命之徒跟着嘛!誰不想好好做人哪,虧你想得出,和殺人犯打架。”
“噯噯!”楊文河敞着衣襟,故意顯出怪地嚷嚷“你怎麼可以代表矯楠表態啊?你是矯楠什麼人?嗯。”眾人齊聲笑起來,一對眼睛閃亮閃亮的丁萌萌甩甩短髮,一本正經地道:“楊文河,你這頭大河馬,也太遲鈍囉!事情正在起着微妙的變化哩!”
“嗬唷嗬唷,這麼説,歇涼寨集體户已經出現兩對戀人囉!”楊文河擠眉眼地説“我是大大地落後於形勢了。嗨,丁萌萌、聶潔,你們兩個怎麼樣啊,有主了沒有?”丁萌萌橫了他一眼:“十三點!”
“聽上去蠻舒服的。”楊文河故意厚着臉皮道。
大家又一次鬨笑起來,鬱強一邊笑一邊指着楊文河道:“事不宜遲。趕快,你也在她倆中間追一個。”
“我才不要他呢!像塊破揩布一樣被許小妹扔掉的男人。”聶潔直地在灶屋中央一站,右手在額前一比,遂又往楊文河一指“看嘛,人還沒我高。老實説,要找,我情願去找那個亡命徒,那才夠刺。”
“當然當然,”楊文河清瘦的臉氣得發白,反相譏道“我們怎敢來同你高攀啊!你的男朋友,排起隊來要編成小組呢。”
“那又怎麼樣。”聶潔高高的個兒朝楊文河走近一步,脯鼓鼓地起來“實話告訴你,老阿姐我吃也吃夠了,穿也穿過了,玩也玩得盡興了!像你這種小羊羔,我連眼梢都不想瞥你一下。”
“所以要進公安分局學習班,所以成了少教所的客人。”楊文河和她頂上勁了。
“現在還不是同你一樣?”聶潔也生氣了,一雙烏溜溜滾圓的眼睛出灼人的光“跟你講,把我們抓進少教所關起來,也是資產階級反動路線。這是造反派放我們出來時説得清清楚楚的。”
“對對對,我投降!我宣告投降!”楊文河不願同她爭論下去,舉起雙手,做出一副投降姿勢“我們還是把話題兜回來,講講那個殺人犯來了怎麼個對付法吧。”
“看在你投降認輸的份上,老阿姐讓你放心。”聶潔拉過一條板凳坐下去“他要真來了,我來對付。”楊文河一蹦跳得老高:“你當真要同他去鬼混,還想二進宮?我提醒你…”
“滾你孃的蛋!”聶潔的手狠狠地朝楊文河一推“你以為老阿姐還想陷在泥坑裏。講給你聽,我還想當個智擒殺人犯的英雄哪。”
“好啊,這才是巾幗英雄。”鬱強蹺起大拇指起鬨“到時候我們助你一臂之力。”
…
不論歇涼寨集體户的男女知青們怎麼起勁地談論這樁事情,矯楠總是不動聲地呆在一旁,臉上掛着既像譏誚又似好奇的淡笑,一聲也不吭。整個集體户的人,大概誰都不曉得,他有出奇大的臂力,一拳打出去,不把人的眼珠打爆,起碼也得把人的臉龐打腫。他從來沒在大夥兒面前顯過這一手,眾人做夢都不會想到,他還有這麼身功夫。他覺得餘雲的大驚小怪完全沒必要,殺人犯同歇涼寨知青有啥瓜葛,跑進這偏僻山鄉來幹啥?大家的議論只不過是消遣消遣罷了。不是嗎,這類議論只是用上海話在知識青年們中間傳傳而已,沒有一個人去給老鄉講,更沒人認真把它當回事兒。讓繁重累人的體力勞動和枯燥乏味、信念破滅的生活壓抑得透不過氣來的知青們,似乎對打小報告、告密已經失去了興趣。他們久久地在嘴巴里談論這一夠刺的消息,彷彿是在有滋有味地咀嚼着一塊起士林泡泡糖,純粹是為了更輕鬆地消磨光陰…
矯楠壓兒沒想到,這件事很快地同自己掛上了鈎,並且影響了他整個未來的命運。
這天逢趕場。老規矩,鬱強和餘雲這公開的一對,趁集體不出工,雙雙到自留地上去點南瓜種、撒葵花籽兒、給蔬菜淋糞薅草,耕耘他倆那一片小小的愛情天地。在歇涼寨集體户找不到對象的聶潔,是每場必趕的,拿她自己的話來講,這是去尋找刺、碰碰運氣。稍和以往不同些的,是楊文河和丁萌萌神不知鬼不覺地沒影兒了,是去趕場了,還是各自到相好的老鄉家去了,誰都不曉得。
天很好,陽光把歇涼寨周圍的山山嶺嶺都抹上了一層的彩,滿坡滿坡的杜鵑花好像有約在先似的,統統都在昨夜一場透雨後迸然怒放了。遠遠地望去,五彩繽紛、奼紫嫣紅,美極了。
秦桂萍昨晚上就同矯楠講好,要是天氣好,就一道去小河邊洗衣裳。
汛氾濫,小河裏的水溢得滿滿蕩蕩的,在明媚的太陽光下,閃爍着一片銀光。
與其説他倆是洗衣裳,不如説他們是藉口洗衣裳,到小河邊來談情説愛。山寨上的老鄉,見出了太陽,都早早地在河邊溜光滴滑的捶衣石上,捶過一陣衣裳,清洗完畢,端着盆、挽着盛衣裳的提籃,回寨上去了。大好光,還有一天的事兒等着他們哩。可矯楠和秦桂萍呢,直等到河邊的人都走光了,才慢地出寨走去。
小河邊上真靜,只有風的吹拂聲,只有水的輕低唱聲。間或還可以聽到拴在草坡上的川馬,昂起腦殼的嘶鳴聲。
洗淨了衣裳,他倆乾脆把衣裳晾曬在小河邊的茨藜、矮樹叢上,雙雙坐在樹陰底下,一面等着衣裳被曬乾,一面扯着比棉絮還長的情話。平時,男女知青分別隨男女勞動力出工,要湊在一起説點知心話兒,還真沒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