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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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在姐姐矯靜的婚禮上,矯楠喝醉了。
啤酒杯子上印有“淮海飯店”的字樣,泛着點點細沫的啤酒呈透明的橙綠。透過盛滿啤酒的玻璃杯子望去,姐夫馮英華衣冠楚楚的形象被割裂成奇醜無比的幾個影子,身子侏儒般晃動着,嘴上的肌擠壓成了一條一條的,眼睛成了兩條縫。
矯楠喝了一口啤酒,重重地把杯子放下來,胡亂夾了一筷菜吃。
啤酒清涼,微帶苦味,菜是什麼滋味兒,他吃不出來。
馮英華正在洋洋自得地接受客人敬酒,他還頗有風度地攙起矯靜,讓她也同敬酒的客人碰一下杯。暢懷的笑聲不時傳過來。
矯楠的雙眼盯在馮英華泛光的臉上,他今晚上是意得志滿,是如願以償了。從今往後,他就成了矯楠的親戚,在矯楠的社會關係中,就多了一個姐夫了。
他還在朝這邊望。見矯楠盯着他,他眯眯含笑地舉了舉杯子。
他看不出吧,矯楠真想衝上去扇他兩個耳光。
要早知道姐姐是嫁給這個傢伙,矯楠絕不會擠上擁不堪的火車趕回來。為他受那麼多罪,實在不值得。
他想象不出來,姐姐怎麼又會同他搭上關係,重新愛上他的。
幾年前他的卑鄙行徑,深深地銘刻在矯楠的心上難以忘懷,姐姐為啥卻把屈辱、痛苦,把得家庭惶惶不安的那一幕全給忘了。
“姐姐,你…你為啥非要嫁給他?”回上海聽説這事以後,這問題久久地骨鯁在喉似的存在矯楠腦子裏,多少次,他用異樣的目光瞅着姐姐不動聲的臉,多少次他想衝着姐姐嘶喊。那天,陽台上沒有人,他終於找到了機會,小聲地問姐姐。
矯靜朝他走近一步,目光柔柔地瞅了他一陣子,嘴角顯出一縷苦笑:“大弟,你還小,不懂…”
“不,我不是個孩子了。我也在戀愛了,是個成年人了。”矯楠自己都不明白,怎麼會把這句話輕而易舉説出口的。要曉得,關於他同秦桂萍的關係,他至今沒在家裏吐過一個字。
矯靜疑訝地凝視了他一眼,微一點頭:“是一起去的女知青嗎?”
“我要你先答覆。”矯楠有些暴地説。
矯靜略顯為難,沉着説:“不瞞你説,大弟,我給家裏講這件事時,爸爸也問過我。”
“難道你就忘了他怎麼大大地耍了你一番嗎?難道你就忘了,為了你最終能分在上海,爸爸媽媽出面去四處哀求嗎?你一個堂堂大學生,之所以分在大集體質的街道工廠,都是這個畜生害的,你也忘了嗎?”
“矯楠,回家以後,你一直陰沉着臉,心事重重的,就是這些問題攪的嗎?”矯靜温柔關切地望着弟弟。
“就算是吧。”
“不必要。真的,大弟,我説你還小吧,這事兒我對爸爸媽媽説之後,他們就諒解了我。”風颳起了晾在陽台上的衣裳。矯楠不由得打了個寒噤。姐姐在撒謊,回家以後,他聽弟弟矯光説過,爸爸為此事喝醉了酒又摔杯子又砸碗。他瞪起犀利的目光,目不轉睛地盯着矯靜。
矯靜微呈不安地一笑:“走吧,大弟,陽台上風很大,進屋去。”矯楠站着不動:“姐姐,他過去用那麼種手段耍了你,你就能保證將來他不再耍你嗎?”話出口之後,矯楠也覺得話問得冷酷了些。
矯靜臉上掠過一絲尷尬之,説話聲音也變了:“大弟,別為姐姐心。馮英華向我承認了錯誤,他懺悔了,他那當公司經理的爸爸和當科長的媽媽,也都出面求了情。我相信…”
“你太輕信了!”
“不,矯楠,除了相信,還有…還有我的情,你説你大了,姐姐對你講講也無妨,和他決裂的那些子,對我來説實在難以忍受,特別是終於分配在市區街道工廠以後,我更想他了。你還記得嗎,那次,你問我他家地址,要去打他,我拼命拉住了你,就是那時候,我心裏…心裏還愛着他…”
“那時候還…”
“是啊!這大概就是愛情,真正愛上了一個人,發自肺腑地愛上了一個人,連他的缺點也會愛的。”矯靜的淚水奪眶而出“姐姐能給你講的,就是這些,你再長大些,也許就懂了。”這次她沒再喊矯楠,匆匆地跑進前樓去了。
矯楠在陽台上頂着入冬的西北風,聽着被風颳起的衣裳發出“啪噠啪噠”的聲音,來來回回地徜徉着,沉思着,苦思冥想了好久好久。
姐姐的話似乎給他指引了一條認識自己靈魂和內心世界的幽僻小徑。過去他從未發現過通向自己心靈的這條路,但這條無形的小路是存在着的。
不是嗎,在上海火車站,他毫不猶豫地掏出三張五塊的票子替宗玉蘇付了車費,那僅僅是對她的同情,是解人之難嗎?不,他心頭很清楚,陡地在車站上看見了她被民兵們圍着,看見了她那雙憂傷的眼睛,他的血全往口湧來。他看得非常清楚,她的臉憔悴,黃暈中透着蒼白,她那兩顆平時充滿了引力的眼珠,彷彿正不斷將光澤散失消溶在周圍灰滯的白膜之中,沒一絲兒神韻和靈氣。他的心頭一陣辛酸、一陣痙攣。她一定遭遇了什麼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