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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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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沒有…”她頓覺理虧。

“沒有什麼?!”聲兒轉昂“要不是怕破了大褲襠衚衕的老規矩,要不是怕街坊們笑我瞎了眼,這個窩囊罪我早不受了,要是人家外國人,百八十個娘兒們也他媽玩遍了!”

“…”她只有哭。

“哭喪哪?”聲兒更無情“告訴你,要是苔絲有個長啊短的,你趁早給我請便!”

“…”她倒一口涼氣,嚇呆了。

惘然間,一切都似乎又在變,旋轉着在變,剎那間自己又彷彿變到了古老茶樓的樓頂上,遠處正是那隻剛剛恢復健康的嬌貴的貓兒,下邊卻是飄浮着的無數只幸災樂禍的眼睛。哄聲、笑聲、吵聲、鬧聲,似乎都在託湧着她非朝這條古老的瓦脊樑上走下去不可。遠處,可望見現代化的高樓,可望見現代化的十里長街,可腳下還是那彙集起來的古古香的喊聲:不能生孩子的女人!不能生孩子的女人!頓時,她把一切都忘了;孩子時學校讀過的書,少女時外國小説中得來的夢幻,而眼前只剩下了這長得沒有盡頭的古老的瓦脊樑。

貓,一定要逮住那隻雪白而又可惡的貓…

偶然間,她甚至到只有逮住這隻貓才能彌補自己的過失。不!或者可以説不僅僅是過失!在大褲襠衚衕裏女人不能生孩子,那就是恥辱、那就是罪!一切都怪不得丈夫:他發火,他諷刺,他戳着自己心窩於大罵,他沒完沒了地掀翻自己搞“實驗”他惡狠狠地請回了這隻小祖宗似的貓,似乎都有他的道理,似乎都那麼天經地義啊。

貓,一定要逮住丈夫這隻心肝兒寶貝似的貓…

恍惚間,她覺得自己似乎已經晃晃悠悠地接近了這隻貓了。但就在這剎那,她只聽得樓下驟然揚起一片起鬨聲。再一眨眼,黑的瓦脊樑竟然頓時化成了一片銀白,而那隻雪團似的貓卻猛然變得渾身墨染過一般。黑貓,一隻通體漆黑的可怕的黑貓!幾乎與此同時,遠處又飄來另一隻貓柔情脈脈的呼喚。黑貓一聽,似驚,似喜、似按捺不住地蠢蠢動。啊!不對!自己不是在古老的茶樓頂上,而是在現代化陳設已頗齊備的家裏。

苔絲,苔絲開始發情“叫”了…

“我可告訴你!”丈夫的聲音“滿腦袋冒臭汗的人兒好找,可渾身雪一樣白的洋種兒貓難求。你可給我看住了!要出幾隻小雜兒來,可沒你的好果子吃!”

“可、可是…”她嚇得手足失措了。

“羅嗦什麼!”聲幾轉煩躁“出大價等着的且不説;張主任、李局長、馬經理,都早給我打過招呼了!你可別變着法子給自己男人找蠟坐!”

“可、可是…”她嚇得還是這詞兒。

“榆木腦袋瓜子!”聲兒轉憤怒“連他媽的這個都不懂!如今這光有大彩電,高檔錄音機、進口電冰箱早不夠譜兒了,缺了這洋種幾貓能算現代化嗎?”

“可、可是…”她只想要求個辦法。

“真他媽的!”聲兒更不客氣了“讓你看就得給我看好了!我自會挑八代純的公貓兒,我自會挑配得上咱的貓親家!”可那隻錦團似的貓兒似乎等不急了,一副英國小姐的派頭兒,成天拖着一條長長的尾巴,哀怨地在窗口的桌子上踱來踱去,沒明沒夜地呼喚着愛情的快快到來。那嬌弱無力的神態人至深且不説,就聽那纏綿徘側的叫聲也能讓你徹夜難眠。得!果然情種紛紛出現了。大概也是崇拜洋種兒,雜七雜八的本地貓還來得真不少呢!屋頂上、窗台上、房廊之間,竟相佔據有利地形,爭比獻媚取寵,與屋裏那英國小姐遙相呼應,夜不倦地大肆演奏起愛情的奏鳴曲。但既有競爭,必有淘汰,最後終有一隻偉岸的公貓,既用聲音、又動武力,逐漸在這羣雄求愛者中佔了上風。

天哪!這可是隻渾身漆黑的野子貓啊…她認得,這隻黑貓是隔壁個體户燒雞劉的寵物兒,亮如墨玉,野如山貓、吃臭燒雞吃的!燒雞劉雖油漬麻花,可年輕、氣盛,能耐大着哪,還是自己男人的鐵哥們兒!他的貓兒來求愛,就更透着麻煩了,可這位英國白小姐卻和這位本地黑少爺,隔着窗子打得越來越火熱,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她成天只顧得盯着黑貓戰戰兢兢…

但黑貓那張牙舞爪的模樣兒她能防範得了嗎?又過了幾天,那愛情的稠合勁兒就甭提了。一天到晚隔着玻璃總接吻還不算,那苔絲小姐竟還對準窗子縫兒豎起了雪白的尾巴,表現出一副柔情意急不可待的獻身樣兒。這還了得!那黑少爺更是瘋了一般,對準了又是聞,又是嗅,又是沒命地嚎叫。還捎帶着撓門抓窗。往碎裏撞玻璃,充分體現出一片甘為愛情粉身碎骨的壯烈豪情。

她束手無策,差點嚇暈了…

但就在她極度緊張之時,那黑貓卻突然稀罕地不見了,代之而來的卻是它的主人燒雞劉。這傢伙油漬麻花一身燒雞味兒,一進門兒就饞眯眯地盯着她説:“喲嗬!我説大哥怎麼難得請弟兄們進屋呢,趕情大嫂子越關着越像月裏嫦娥了!”她嚇壞了,比見了黑貓還怕…

“別怕!”他卻滿不在乎他説“是大哥讓我先來的。您説,我為什麼總倒黴?今兒個説衞生不合格罰款,明兒個説漏税又得罰錢兒,還斷不了每天讓白蹭走七八隻燒雞,害得我總得求大哥四處替我磕頭求人情兒!”她緊張極了,不知如何回答…

“這回我可找到了!”他卻主動説起來了“還是他媽的開放好,要不咱哪能知道啊!一本外國書説,老外們絕不養黑貓!這玩藝兒妖里妖氣的,妨主!洋巫婆兒還拿煮了黑貓的白骨頭咒人呢!不信?我拿這本小説讓您瞧瞧,俄國老子的祖宗寫的!”她更不安了,多虧丈夫進門兒了…

“大哥!”燒雞劉馬上了過去“您説兄弟夠意思不?您剛一提我那黑虎敢打您那苔絲的主意,昨晚上我一咬牙就愣把它給活活摔死了!”

“別他媽的賣乖!”丈夫竟不領情兒“別是撈雞吃栽到熱鍋裏煮死了吧?大夥可都説今天的燒雞味不正,一股燎氣兒!”

“得!”燒雞劉也不分辯“您就饒了我吧!大哥,那扣執照的事兒?”

“別盡勒勒這個!”丈夫端起來了“先説説哥哥吩咐你的事兒!”

“您説,”燒雞劉馬上回答“我敢怠慢嗎?大哥!您真好眼力,西褲腿口兒這一家也算得位能耐主兒,那貓兒我也查過了,八代純種兒!尤其是那位人高馬大的女主兒家,那水靈勁兒,嘻嘻…”

“別扯淡!”丈夫斷然制止“説正經的!”

“聽您的!”燒雞劉馬上就一本正經了“大哥!您説兄弟當這大媒人,一舉一動能給您掉價兒嗎?特意洗了澡,打扮得比他媽的港客還港客,專門把這位女主家請到伊麗莎白西餐廳,張手先送上四隻燒雞、兩瓶兒茅台、一條兒‘三五’煙…”

“嗯!”丈夫略顯笑意“算我沒白疼你!”

“那是!”燒雞劉更來勁了“好的還在後頭哪!您想咱們的苔絲那可是嬌小姐,有女家委屈着向男家求親的嗎?兄弟我就是要把她灌暈乎了,一切按照咱們的條件來,讓她主動上門兒來求您!您可是咱東褲腿兒的驕傲,這份面子咱可不能讓西褲腿兒得了!”

“好!”丈夫終於誇獎了“那談定的條件?”

“您哪!”燒雞劉似有點幾勁兒“這人高馬大的大美人兒也絕非一位等閒之輩!我説,生一隻,今年先歸咱們。生兩隻,咱們先挑好的。生三隻,當然咱們得兩隻。生四隻,兩隻最好的歸咱們。您想想,貓肚子是咱們的,生幾隻還不是從咱們這兒出?可這個刁鑽娘們,卻一個勁兒強調他們那種兒的重要,愣要翻過來幹不可!”

“豈有此理!”丈夫拍案而起了“她不就是個大百貨商場的大組長嗎?告訴弟兄們,輪班兒到櫃枱上找找她的茬兒,一人給她來他媽的二十條意見!先把她的獎金扣沒了,再變着法子把她那大組長給櫓了!”

“別、別價呀!”燒雞劉反倒給求上情了“這位大美人兒相好的多了,不吃這個!”

“什麼?!”丈夫更來氣了。

“您先別急呀!”燒雞劉忙説“可我一提您的大名兒,得!一切就又都翻過來了。只見這位女主家兩隻眼睛裏水靈靈的盡剩下笑了,再也不説她那種兒有多貴重了。還主動請您明兒上午古泉茶樓上見,牽頭兒來求您答應結成貓親家!”丈夫很得意:“就是古泉茶館老了點兒。”

“不、不不!”燒雞劉又忙解釋説“不瞞您説,這主意還是我出的!大褲襠衚衕的事兒還是在大褲襠裏咬個牙印兒好!老王掌櫃已經答應了當箇中間人,按老規矩辦事比洋法子妥當!”

“行了!”丈夫鼓勵地拍了燒雞劉一巴掌“兄弟!你那事兒哥哥也給你調順了!”得!天作良緣,貓親家一拍即合…

果然,第二天丈夫回來後就變得眉飛舞,態度不比尋常。而且也變得謙遜起來,竟決定親自駕車去會見自己的貓姑爺。她隱約悲傷地琢磨出點兒什麼,但總算為貓姑有了對象鬆了口氣兒。這不,一切都按照預定計劃安排得妥妥貼貼來了嗎?可又有誰能料想到,人調順了貓卻鬧起了脾氣兒,剎那間把大褲襠衚衕鬧了個人仰馬翻,楞把自己一下子挑到了這古樓頂上。

啊!自己還在瓦脊樑上晃晃悠悠地走…

下面還是那麼多幸災樂禍的眼睛,飄着、浮着,就在腳下湧動着。而在這無數遊動的眼睛中,又正泛起一陣又一陣的喊聲、叫聲、吵聲、鬧聲、起鬨聲、倒好聲,似乎隨時都可能把這乾隆爺留下的古老茶樓推倒。突然,一片驚乍的叫聲猛地從樓下直衝而上,她一驚,只到腳下一滑,便驟然從高高的樓頂滾落而下。她恐懼地閉緊了眼睛,聽天由命地等待着可怕的結果,下面的驚叫聲越來越大了,自己再猛一睜眼,啊!自己正緊緊抱着苔絲安全地站在人羣堆兒裏。剛才那隻不過是作了個夢,一個藉着那蝦米似的身段兒作的可怕的夢!

啊!不對!又彷彿不僅僅是個夢…

恍然間,她再抬頭向茶樓頂兒上望去,只見那蝦米似的身段兒果然真從瓦脊上滑落着,只不過因為古瓦間爛了一大片,雜草叢生,愣把他卡在那片塌陷處了。樓底下又是一片失望的嘆息,瓶底兒着氣還死死趴在那裏打着顫兒。但就在這工夫奇蹟發生了,那一直在瓦脊樑上品魚的貓兒,似乎覺得主人這模樣兒好玩兒,竟好奇地慢慢晃悠過來了。而那蝦米似的身段兒也彷彿在危難時仍不忘愛情,愣一順手把貓兒給抄在了懷裏。隨之,他哭了!怪聲怪氣兒,也不知是一種什麼滋味兒的哭。底下的人們喊着怪好兒鬨笑了,但瓷人兒卻又傻了、愣了、痴呆呆地不動了。

她,又從瓶底兒的身上看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