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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節:同車姐弟異路鴛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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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南雁端坐車內,望着對面沈丹顏盈盈含笑的玉靨,笑道:“沈姑娘,怎地你也…”

“滿城爭睹小棋仙!”沈丹顏“咯咯”一笑“這等熱鬧,我又怎能錯過?”她本是極清雅清純的一個女子,這時跟卓南雁同坐一車,巧笑嫣然,更增嫵媚之

“甚麼小棋仙老棋仙的!”卓南雁凝視着眼前的清秀佳人,笑道“我是問,姑娘難道也要進京?”沈丹顏卻垂下了頭,低聲道:“不錯,我也要進京。”卓南雁見她忽然間神落寞,心中微覺詫異,也就不便深問。

沉了一沉,沈丹顏才幽幽嘆了口氣,道:“你們天下棋士彙集京師,爭那四位棋待詔之位。可你卻不知,那棋待詔本是五位,其中一人卻是位女待詔,她的位子早已定好…”

“女待詔?”卓南雁恍然大悟,哈哈笑道“是了,是了,天下會圍棋的女子成千上萬,但棋藝出神入化、不讓鬚眉的,可不只有你沈姑娘一人嘛!”

“有時候,我倒寧願自己不會下圍棋!”沈丹顏玉靨微紅,轉頭望着窗外緩緩向後退去的翠碧樹,淡淡地道“可我五歲跟家父學棋,七歲時便勝了他,自那時候起,我這一生便跟這黑白子糾纏在了一起,再也分不開,割不斷…”她一直遠眺窗外,似是對卓南雁説話,又似自言自語:“家父生恢宏,重義輕財,平不事田產,只痴好圍棋,中年時家道就漸漸敗落了。家父四十八歲時忽染重病,不治而亡。那時我只有十歲…”卓南雁“噢”了一聲,暗道:“原來你也是少年喪父!”沈丹顏繼道:“我娘只是爹爹的一房小妾。家父仙去,大姨娘便將我們轟了出來,娘又急又怒,沒有一年便病死了。狠心的大姨娘就將我賣到了那個見不得人的地方…”卓南雁簌地一顫,有些詫異地望着她,卻見她仍是凝眸遠望,但一抹紅暈已自頰間泛起。

“那地方叫玉香居,是安慶府最大的勾欄!”沈丹顏説着“嗤嗤”低笑了幾聲“也因它大些,便比尋常勾欄多了些氣派和規矩,裏面的姑娘可以學些歌舞技藝。我因自幼隨家父學棋,自然便選了圍棋,左右不過是陪着客人玩的玩意兒。到了十四歲那年,媽媽讓我出去陪客,我便説出了自己琢磨已久的一個法子,只有客人在圍棋上勝了我,我才能從他!媽媽想也沒想便應了。她只道我一個女孩兒家,棋藝能好到哪裏去,卻不想,我下了一年的棋,竟是無人能勝我…”她説到這裏,長長的睫上忽地沾滿了淚滴,柔柔的聲音也有些顫了:“那些客人們不知道,他們跟那小女孩兒下棋,不過是增一段香豔趣事。但那個小女孩,每一次卻都是賭命——我早立了誓,若輸了棋,便自己死了乾淨!”卓南雁的心怦然一抖,眼前似乎看到一個瘦弱文靜的小女孩的影子在閃。他鬱郁地吐了口氣,卻聽沈丹顏又道:“本來媽媽盼着我早輸棋,但一年之後,我沈丹顏這永不輸棋的名聲卻傳了出去,媽媽就變了主意,暗地裏出重金請圍棋名手點撥我的棋藝。媽媽的腦子活,她明白,我越是不敗,名氣便越大,身價自然越高!果然,在我十八歲那年得了‘圍棋花魁’的綽號之後,身價聲氣已直追臨安的翹楚花魁。那些王公大臣往往專程請我一弈,卻都敗在我的手下。只因我那規矩太有名,便有對我暗自垂涎的客人,拘於那些王公重臣的臉面,也不敢對我用強…”聽她細説身世,卓南雁才知道,原來沈丹顏乃是芳名遠播的名,只不過她這名是以棋藝聞名天下,更因她棋枰上絕無對手,竟能守身如玉。

近來繼任秦檜為相的左相湯思退頗能揣摩皇帝心思,見皇帝趙構這些時閒着無聊,舉辦太平棋會選拔棋待詔,便搶着把這差使攬了下來,且聞絃歌而知雅意,遣人召天下第一女棋手入京。沈丹顏雖不願入宮做棋待詔,卻也不能推,一路慢慢行來,到得衢州時,興致忽起參加了衢州棋會。她這欽定的御用棋待詔的身份尊崇無比,劉知州等人自然不敢掃她子,不想卻與卓南雁相知相識。

説罷往事,沈丹顏忽然一嘆不語,車廂內陡地幽靜下來,只聞“得得”馬蹄之聲空而又寂寞地輕響着。

卓南雁心底一苦,眼見沈丹顏神悽楚,忍不住道:“沈姑娘,你很了不起!”沈丹顏眸上淚花一閃,輕垂螓首,低聲道:“你這麼説,是可憐我嗎?”卓南雁道:“你一個嬌弱女子,身陷青樓,卻能以圍棋之道自保,出淤泥而不染,自然讓人佩服!”

“想不到你這少年棋仙,倒好會説話。”沈丹顏含淚的雙眼一閃,輕聲道“其實,我將自己的身世説給你聽,也不是要你佩服,只盼你不要瞧不起我便成!”她説着幽幽一嘆,明眸泫然,貝齒輕咬了一下櫻,急忙別過頭去。

卓南雁凝眸瞧着她,見她清淚盈眶,愈發顯得悽楚動人,他心中一軟,忽道:“沈姑娘,瞧你比我大上幾歲吧,不知你芳齡幾何?”沈丹顏一愣,頓時玉頰紅生,芳心如同小鹿亂跳,輕輕地道:“問這個做什麼?卓南雁笑道:“我從小到大,只有妹妹和兄弟,好想有個姐姐。不知能不能高攀,讓你做我姐姐!”他聽沈丹顏適才言語,芳心內似乎對自己甚為看重,偏又自傷身世,他心中一熱,便説出結拜姐弟之意。

一抹異樣之倏地閃過沈丹顏的眼眸,她微微一愣,隨即出一排雪白閃亮的貝齒,嫣然笑道:“好啊,有你這樣一個少年棋仙做兄弟,那真是…好得很啊!”當下敍了年歲,沈丹顏果然比卓南雁大了五歲。聽得卓南雁年方二十,沈丹顏眸中不由閃過一抹輕雲般的落寞之。卓南雁子豪邁,懶得行那跪拜焚香的俗例,沈丹顏更不大知曉還有這些規矩,當下兩人便以姐弟相稱。

“弟弟,”沈丹顏叫起他來,卻還有些忸怩,道“聽説那位棋仙施屠龍也有一位傳人,年歲模樣,料來也跟你差不了許多…”

“我自然不會瞞着姐姐,”卓南雁神一苦,黯然道“不錯,我便是那位棋仙傳人,卓南雁!”適才他聽沈丹顏推心置腹地自訴身世,當下也不隱瞞,便將自己如何力抗龍蛇變,中毒受傷後,又出醫谷為林霜月求藥之事説了。

想到林霜月卧病在牀,醒來後知道自己前來求藥,自然望眼穿,卓南雁心底的萬千愁楚忽然一起翻騰上來,幽幽地道:“若無霜月給我出毒,我早就一命嗚呼了。嘿嘿,其實…即便她知道那毒猛惡,也會立時給我去的…她為了我,什麼都肯做!”手撫着車內的小桌,身子突突發顫,真想放聲大哭一場。

“她為了我,什麼都肯做!”沈丹顏見他説這句話時傷心絕,不芳心一陣烘熱,又是惆悵,又是憐惜,安了幾句,忙又岔開話題,跟他談起棋來。

兩人既然結拜為異姓姐弟,相互間便多了些隨意,旅途中談棋論道,也不覺孤寂。沈丹顏知他急於進京,便不住催促護送官兵加緊趕路。這一回有官兵護送,更因沈丹顏身份特殊,途中官府都加意奉,一路上倒是太平無事。

這一已晚,一行人尋了客棧安歇。這地方偏僻些,客棧也不算大。雖然沈丹顏子謙和,但二十多位官兵一到,仍是將這小店鬧得雞飛狗跳。護送的軍官對掌櫃的連喊帶罵,讓他將兩套最好的院落騰了出來。

晚飯之後,沈丹顏獨自在屋內打譜。離着臨安越近,她的芳心越是不安,她甚至盼着自己永遠也不要走入臨安。但她知道,過了今晚,明便要進京了。輕拈棋子,獨對棋經,她的心思卻已不在棋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得一縷悽婉的簫聲飄進屋來。沈丹顏芳心一動,起身到院中漫步。隨風搖曳的樹影下,卻見卓南雁背向自己對月而立,正自凝神吹簫。

“這個人每到夜晚,不是對月沉思,便是把玩那把玉簫,自然都是為了那個叫小月兒的女子!”沈丹顏的心底忽覺一陣落寞,忽想“若我是那個小月兒該有多好。天涯海角,也有他這樣一個男子為我凝眸,為我憂愁…”她幽幽嘆了口氣,道“卓弟弟,又在想你的小月兒了?”卓南雁收起玉簫,卻抬頭痴痴凝望着那輪素月,悵悵地道:“月亮落下去,便又去了一天!”沈丹顏聽他説得動情,芳心也是一苦,柔聲道:“但咱們明便要進京了。只要見了太子…啊!”她陡覺背後一隻有力的手扼了過來,重重地扣住了自己的脖子。

卓南雁一驚回頭,卻見沈丹顏已被一襲黑影緊扼住脖頸,任她拼力掙扎,卻如蜻蜓撼玉柱一般。

“你要怎樣?”卓南雁踏上一步,大喝道“快快放開她!”那人身子清瘦,一張臉被樹影遮住了,讓人看不清容貌,只見一雙眸子光閃動,聞言“嗤嗤”冷笑:“嘶叫什麼,叫你那些官軍嗎?那羣酒囊飯袋讓老子在酒水中添了些佐料,這會兒全睡得死豬一般!”他聲音壓得雖低,卻仍讓卓南雁覺得有幾分耳。卓南雁心底疑惑頓生,沉聲道:“閣下何人?”那人嗤嗤冷笑:“南雁…或是該叫你卓南雁,嘿嘿,你還沒死,好,好得很!”他語聲森冷,似乎從牙縫裏面迸出來的,説話間身子微轉,已自樹陰裏閃到月光下,現出一張清秀卻有些陰狠的臉孔。

卓南雁身子一震,顫聲道:“你是蕭…”那人森然道:“蕭長青!虧你還認得老子!”初入龍驤樓的那個燕京之夜登時浮上卓南雁的心頭。那時他身隨龍驤樓主完顏亨深入大金右丞相蕭裕的府邸,助完顏亨力擒圖謀反叛的蕭裕,卻因他的一念之差,放走了蕭裕之子蕭長青。想不到這時他身遭困苦,卻被這蕭長青綴上。

望着那雙如猛獸般灼灼閃動的雙眸,卓南雁心底不由一沉,卻仰頭冷笑:“你若要報仇,只管過來動手!”見他卓然立,蕭長青心底卻犯了猶豫:“傳説這廝在瑞蓮舟會上身受重傷,只剩下一口氣,更有人説他武功全失,卻不知到底是真是假!”心底一動,翻掌戳中沈丹顏的道。沈丹顏軟軟倒在他腳下。

蕭長青昂起頭來,見卓南雁面現痛楚之,卻沒有上前相救,不由心底大喜:“這小子一直跟這女子眉來眼去,他功力若在,自會上前搶奪。”料定卓南雁功力大損,中底氣大增,仰天慘笑:“爹爹,殺您的仇人有三,完顏亮、完顏亨和卓南雁!不肖子無能,那昏君完顏亮暫且殺他不着,龍驤樓主完顏亨早已惡貫滿盈,只有先宰了卓南雁這狗賊,告您的在天之靈!”卓南雁聽他笑聲悽酸,心內也是一動:“蕭裕為人陰險,但在蕭長青眼中,卻是慈父。嘿嘿,天下恩仇,紛紛擾擾,又哪裏説得清楚!”蕭長青見他沉思不語,身子疾彈,已飛身躍到,凌空一掌拍向卓南雁肩頭。

他忌憚卓南雁武功了得,這一掌還只是虛招,掌下另伏了五六記陰狠招式,只待卓南雁出招抵擋,他立時變招狂攻。哪知卓南雁悵然若失之際,應變更慢“啪”的一聲,被他一掌掃中,踉蹌着退出幾步,背靠住一株老槐,才勉力站住。

蕭長青微微一愣,隨即哈哈狂笑:“小賊,你也有今!本公子當被你們這些惡賊得走投無路,只得隱姓埋名,遁入逍遙島內藏身。這些子,我心頭夜夜滴血,便只想着報仇!報仇!報仇!嘿嘿,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哪!”原來當年蕭裕謀反事,蕭長青在金國無處立足,只得逃入孤懸海外的逍遙島。逍遙島為武林三大地之一,隱去姓名的蕭長青雖然武功並不甚高,但出身官宦之家,伶俐機,在島中倒混了個好人緣,時常出島採購衣物糧酒。他身懷大仇,每次出島,都藉機四處打探卓南雁和完顏亨的消息。那又一次奉命出島,蕭長青便想到臨安一遊,途中恰好見到卓南雁、沈丹顏這一隊進京的隊伍。蕭長青探明緣由,大喜若狂,跟蹤了一,終於決定今晚下手。

“原來他也入了逍遙島!”卓南雁聽他嘶聲長笑,目光卻向沈丹顏投去,卻見沈丹顏橫卧在地,秋波楚楚,也正向自己瞧來,眼中滿是擔憂之。卓南雁暗道:“他跟丹顏無冤無仇,我若留在此地,只怕他反會拿她要挾於我。若要救她,惟有一走!”他倏地轉過身來,大笑道:“大丈夫恩怨分明,你我一決死戰,又何必殃及無辜!你若有種,便隨我來!”談笑之間,大步而去。蕭長青見他背向自己,心底狐疑陡增:“這廝大大咧咧地將背後空門賣給我,莫非有什麼詭計?”當年他在卓南雁手下吃過大虧,至今思之膽寒,不免疑神疑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