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曉風殘月遠慮近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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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折不撓,域汝於成!”卓南雁自幼便聽易懷秋多次述説這兩句話,這時候聽大慧上人一提,卻仍覺中一熱,恍然間忽覺一路上遭逢的諸多誤會白眼全變得不足輕重,心底
喟,一時竟不知説什麼好是好。
辛棄疾的目光這時集中在那酒甕上,轉頭望着羅大笑道:“此酒歷經千載,滋味愈濃,大妙大妙!”也不待羅大相讓,倒了酒,便要飲。大慧上人卻一搖酒甕,悠悠笑道:“酒味濃,羅大施主添的這玄陰丹也是恰到好處,更能助其醇厚之味!”羅大給他一語點破玄機,登時老臉微紅。辛棄疾卻豪興大發:“玄陰丹?嘿嘿,只要毒不死我,這千年古酒,説什麼也要飲上一飲!”將酒一飲而盡,仰頭笑道“好酒,端的好酒!”羅大怕他們再提玄陰丹之事,忙岔開話題:“這是陝西怪盜‘穿山龍’盜墓所得,據説是西漢的一個王爺陪葬之物。呵呵,穿山龍這廝不識貨,拿到京師去當做玉碗、酒甕的添頭叫賣,卻便宜給了老夫,也便宜了辛老弟和老和尚!”
“酒是好酒,該放下時也須放下!”大慧上人悠然道“你連番傳信相約老衲,莫非心中又有所得?”羅大面登時變得端正肅穆,雙掌合十道:“心無所住,亦無所得,卻要請大和尚印證!”他兩人忽然間語帶玄機,羅大剛硬威嚴的臉上更生出一抹瑩然異彩。卓南雁心中奇怪,轉頭望向辛棄疾求問。南宮馨卻“咯咯”一笑,輕聲道:“大和尚是天下第一等的大禪師,也曾點化過我爺爺,這時想必他們是要鬥肌膚吧?”辛棄疾神
一端,點頭道:“參禪之人為破除執着,鬥起肌膚,講究互不相讓,咱們正可見識一番。”卓南雁隱隱知道,因時局動盪,大宋朝野頗多奇人異士喜好參禪。其實所謂“鬥機鋒”便是禪者將自家對禪學的體認,用別具一格之言説出。而參禪者到底頓悟與否,則要得到禪門大德的許可,謂之“印證。”大慧上人禪師號稱“禪聖”若能得到他的印證,自是非同小可。
卻聽大慧上人淡淡一笑,手指酒甕對羅大道:“你攜酒遠來,便請以酒言之!”卓南雁往多聽人説過“鬥機鋒”卻從未一見,這時聽得大慧上人這一問別開生面,登覺興致大起。
羅大參禪多年,自認為修行與見地均已超凡人聖,哪知研了多年的《華嚴》、《圓覺》、《傳燈錄》諸般經典,大慧上人全都不問,偏要讓他以酒言禪,一肚子機鋒公案登時噎住了。愣了片刻,他忽地提起酒甕,低
道:“北斗為觴月為壺,一口
盡西江水。”
“一口盡西江水?”大慧上人的目光熠熠生輝,驀地一聲低喝“拾人牙慧,失卻己見,口吐蓮花,又有何用?”這一喝聲音不大,卻如平地鈞雷,響在羅大的心底。他一愣之間,大慧上人已揚起了枯瘦如柴的大手,喝道:“你要老衲給你印證嗎?過來,過來,我與你印證!”他本來一直侃侃細語,滿面
風,這時瞠目揚眉,鐵掌高懸,便如金剛怒目。
羅大心神搖曳,愣愣地走上兩步。大慧上人的聲音又嚴厲了數分,大喝道:“若要荷擔如來大法,須有大智慧大慈悲,老衲今便一掌落下給你印證。但自今而後,世間眾生的罪業,也要由你一人承擔,你肯嗎?”
“承擔眾生的罪業?”羅大身子倏地一震,雖然佛祖捨身伺虎之類的佛家公案早已瞭然於心,但這時聽了大慧上人的一喝,還是心下猶豫,暗道:“我一人的罪業尚且難以懺悔清淨,若由我一人承擔眾生罪業,豈不生生世世命運悲苦多折?”額頭汗水涔涔而落。
“去!”大慧上人的鐵掌已經揮落“啪”的一聲,那酒甕應手而碎,碧綠的酒伴着撲鼻醇香噴湧而出。羅大正自心魂
盪,登時給酒汁灑得腿雙盡濕。眼見這半壇舉世難覓的千年古酒和酒甕頃刻間化為烏有,羅大竦然一凜,霎時渾身汗湧,怔怔然説不出一個字來。
“高明!”辛棄疾卻讚了一聲,對卓南雁道“禪法頓悟後講究不落在有,也不執著於空,但最重的卻是要發慈悲眾生的菩提心。羅大隻將工夫下在口頭禪上,這回給大慧上人喝
加,打碎了酒罈子,可算受益匪淺!”卓南雁連連點頭,跟望那滿地橫
的酒汁,登時也覺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滋味。
大慧上人大步走到石桌之前,雙手哧哧有聲,竟運起大金剛指力在石上寫起字來。羅大研書道多年,只看得一眼,便佩服得五體投地,原來大慧上人左手草書,右手隸書,只這分心二用的本事當世便罕有人及。
月之下,只見大慧上人雙手同時揮灑,頃刻間兩行大字便躍然石上。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羅大凝神唸了一遍,立時一震,心中猛地蕩起一股,渾身不由簌簌發抖,老眼內竟滾出了淚花,雙掌合十,由衷嘆道“多謝老和尚點化!”卓南雁只見“今宵酒醒何處”那行草書龍飛鳳舞“楊柳岸曉風殘月”幾字隸書卻端凝沉着,恍然便似一問一答,相映成趣。想不到大慧上人竟拿當年柳永寫給歌女的離別豔詞來“以酒言禪。”辛棄疾雙目灼灼放光,拍掌大笑:“好啊,
時便如醉酒,悟後恰似酒醒!”卓南雁也覺以“楊柳岸曉風殘月”形容悟道後的境界剔透自然,餘韻無盡。霎時間他心中竟也一片空靈,仰頭望天,卻見月
明麗,一時只覺身心都似要融在如洗的月光中了。
“‘謝’有何用?佛法要‘會得’!”此時大慧上人臉上的肅穆之頓去,又換上一副慈和笑意“昔
趙州禪師年過八十歲,仍在四處參訪高僧大德,你説的這些漂亮話語他不曉得嗎?老友終
談空説有,自以為是,早落入野狐葛藤之境啦!”羅大滿面愧
,諾諾連聲。
大慧上人瞥見卓南雁望月不語,又淡淡一笑:“造物無盡藏,才是真如境!老衲懶得談禪,便是此理!”説着目光熠然一閃,悠悠道“須知煩惱處,悟得即菩提!卓施主脾氣剛大,但願不要為俗世濁所
!”卓南雁只覺他深邃難測的目光似乎照見了自己多
來心底所藴的滿腔悲憤,這兩句話正是暗中開導,心中忽覺一片豁然,急忙躬身施禮。
“小丫頭還愣着作甚,”大慧上人一擺袍袖,向南宮馨笑道“快跟老和尚回家去!”南宮馨吐了一下舌頭,道:“還是江湖上好玩,我還想跟卓大哥四處玩玩呢!”大慧道:“嘿,酒也飲了,禪也參了,老衲須及早把你這小丫頭給令祖,免得他牽腸掛肚。”辛棄疾忙道:“禪聖且慢行,先去見見一位故人如何?”攜着卓南雁的手,當先便行。大慧和羅大對望一眼,也快步跟上。幾人轉到山下,卻見上官御三人正自探頭張望。羅大上前引薦,醉侯爺二人聽得大慧上人之名,均覺驚喜。上官御卻大罵自己有眼無珠,竟在江船上對這活佛出言不敬,羞惱之際,便要自扯耳光,被大慧上人一笑攔住。
卓南雁見這三兄弟瞅着自己時,眼神仍是且怒且疑,他微微一笑,也不搭理他們。隨着辛棄疾行了片刻,卻見一艘江船正泊在江邊,孤燈光影,映得江水幽紅明滅。羅大忽在船上止住步子,道:“幼安老弟,船上的莫不是和國公張浚張大人?”辛棄疾一笑未答,船內已傳出蒼老雄渾的笑聲:“是大慧上人和羅大先生嗎?幸會幸會!幼安,我那小友卓南雁,你可一併帶來了嗎?”話音未落,一道清瘦的人影已經凝立在船頭,正是張浚。
這些年來張浚因力主抗金,被秦檜視作眼中釘,一直離京貶居。但他越是賦閒,名氣越是響亮,十餘年來,反成了大宋朝野間一面抗金的大旗。卓南雁聽得張浚這位大宋抗金柱石,言語間對自己青睞信任如初,心內登時湧起一陣暖意。羅大卻是面一冷。
進得船中寒暄片刻,卓南雁才知道,張浚被貶多年,一直賦閒隱居,前忽然得到朝廷密函,令他火速進京。張浚一離貶居之地,便引起朝野間的一陣騷動,有人説他要東山再起、重掌大權,也有人説他要依附太子、伺機而動,更有人説,張浚此次進京凶多吉少,只怕秦檜要藉機除去他這個宿敵。
羅大恰在此時趕來建康,本要去雄獅堂探訪其弟羅雪亭的死訊真假,忽然得知張浚要渡江南下,而那大宋細卓南雁也同時順江而來。羅大以為卓南雁這
賊定是要乘機襲殺張浚,惱怒之下,便趕到採石磯設下奇局,要與卓南雁一決雌雄。
張浚聽了羅大一番述説,拂髯笑道:“原來我這卧槽老馬一動,竟牽出了這麼多熱鬧事!大夥兒杯弓蛇影,全是為了我這糟老頭子。老夫倒要給諸位以酒賠罪。呵呵,喝酒,喝酒!”眾人齊聲大笑,心底芥蒂頓去。艙內酒盞俱全,除了南宮馨不擅飲、大慧上人不飲,旁人都滿上了一杯酒。
“好小子!”張浚凜凜有神的目光落在卓南雁臉上“江湖傳言説你叛宋歸金,老夫與幼安都不信那些鬼話。你倒仔細説説,那龍驤樓的龍蛇變,到底有何圖謀?”卓南雁不由肺腑發熱:這老人雖與我只見數面,江湖中人都誣我為,而他對我卻坦然不疑,當真是古來賢者之風。當下便將卧底龍驤樓中所得的訊息細細説來。羅大和辛棄疾均是鎖眉沉思,滿面凝重,大慧上人卻雙目微閉,似是入定一般,只有張浚在艙內來回踱步,不時
言相問。他對那龍驤樓主完顏亨甚是關注,對其控制龍鬚的手段、
常喜好乃至朝野間的政敵都問得甚細,對龍蛇變之策更是細加推敲。
當聽到完顏亨定下的“雙管齊下”策略,張浚霍地頓住了步子,一雙老眼在昏暗的燭火下幽幽放光,沉了好久,才道:“羅大先生,你瞧如何?”羅大凝眉道:“龍蛇變雖由當的完顏亨定下,實則卻是金主完顏亮一手推動。眼下完顏亨雖死,但完顏亮野心
,想必仍會用龍蛇變襲我大宋,只怕不久,他便會揮師南下,侵我大宋!”張浚微微點頭,又望向辛棄疾。辛棄疾道:“完顏亮南侵,只是遠慮,眼下除了龍蛇變,卻還有兩樣近憂。”拿指頭蘸了冷酒,在桌上寫了一個“秦”字。張浚目光一凜,點頭道:“不錯!傳聞秦檜老賊,業已病得難以上朝,但此獠越是年衰不堪,越是窮兇極惡。他那兩個兒子秦嬉和林一飛近來爭權奪利,着實囂張…”
“林一飛?”卓南雁忍不住道“秦檜的兒子怎地姓林?”漁翁打扮的上官御呵呵笑道:“秦檜這狗賊雖是不可一世,卻最是懼內,他那婆娘王氏無子,便將其兄的庶子過繼給秦家為子,就是眼下官為少傅的秦嬉。後來秦檜有一小妾有孕,卻被王氏這母老虎趕出家門。秦檜只得將這小妾嫁給了福建的林氏,這才生下林一飛。林一飛是秦檜老賊的親子,自然得其一力提拔,眼下已官至右司員外郎。”卓南雁想不到秦檜一手遮天,卻沒法讓親兒子留在家內,想想頗覺可笑。
羅大又道:“秦嬉和林一飛自然也是明爭暗鬥,秦嬉的官做得大些,羽翼已豐,又拼力拉攏格天社的趙祥鶴,眼下聲勢更勝一籌。但林一飛到底是老賊的親骨,近來頗得秦老賊的青睞,聽説林一飛忽然尋到一位自號‘風滿樓’的奇人,為其拉攏了大批江湖異士,鋒芒漸
,大有後來居上之勢。”
“風滿樓?”一直閉目不語的大慧上人忽地雙目一張,眼中光瑩閃,緩緩地道“這名字好生分,卻有一股古怪氣息…”羅大苦笑道:“誰也不知這風滿樓從何而來,傳聞此人不會絲毫武功,卻足智多謀,更
於巫道
術。聽説他曾被林一飛引薦,以巫道給秦檜那老賊療疾數次,頗見起
。此人還會卜算奇術,據説秦檜曾找他測字,在地上畫了個‘一’,風滿樓便道:‘土上畫一,非王而何?太師將享真王之貴!’秦檜老賊自此對他另眼相看。”張浚“撲哧”一笑:“這老賊,當真是狼子野心!”一直在地上盤膝而坐的上官御嘆道:“最奇的一件事,便是風滿樓曾孤身獨闖九幽地府,竟説服了九幽地府神霄
內的五靈宮出山,同為林一飛效命!”飲子徐“嘿”了一聲:“九幽
是和無極陣、逍遙島並稱當世的武林三大
地之一,九幽地府那五個老怪物竟肯聽從風滿樓之勸,出來為林一飛賣力,秦賊羽翼更豐!”羅大道:“不止於此!據説,此次調和國公回京,便是這風滿樓給秦檜老賊出的主意!”他越説眉
皺得越緊,望向大慧上人苦笑道“老和尚又怎知這風滿樓古怪?”大慧上人輕嘆一聲,一字字地道:“山雨
來風滿樓!”緩緩閉上雙目,再不言語。
“山雨來風滿樓!老夫從未見過此人,但大宋眼下的形勢倒與這怪人的名字頗為相似!”張浚蒼眉越皺越緊,幽幽地道:“此次隨老夫一同奉召進京的,還有胡銓、李光等十餘名遭貶多年的耿介老臣。我們這羣老傢伙本都是秦檜的心腹之患,多年來貶居在天涯海角,忽然間自四處的貶居之地一起進京,實在…怪異至極!”久久不語的辛棄疾眼中忽地鋒芒一燦,沉聲道:“龍蛇變雙管齊下,要襲殺的能臣干將也正是張大人、胡大人、吳玠、吳璘這些能臣干將!不管怎樣,這些老臣一入京師,便是凶多吉少!”眾人心頭均是一凜。
“幼安老弟一語中的啊!”張浚勉力擠出一絲笑,緩緩地道“這老賊,一不除,便遺禍無窮!”卓南雁忽地揚起長眉,冷冷地道:“那何不下手除了這老賊!”他這話聲音不高,卻驚得艙內幾人齊齊一震,目光全打了過來。羅大道:“老弟要去刺殺秦檜?”卓南雁昂然道:“此舉雖然冒險,但若能誅殺此獠,那可真的是為民除害!”心下卻想:説來我父母亡故,全賴這老賊所賜。便不説這父母大仇,單説他害死
忠報國的嶽少保,也是罪該萬死。若能斬了此獠,豈不大快人心!一時熱血湧將上來,恨不得這就去拔劍一搏。
飲子徐和醉侯爺聽他説得慷慨昂,齊聲稱好。上官御卻道:“秦老賊身邊有格天社二十八宿守衞,更有吳山鶴鳴趙祥鶴時時趕去隨護,你去冒險行刺只怕凶多吉少!”卓南雁笑道:“未必便會比卧底龍驤樓難些!”南宮馨一直乖乖地坐着,似懂非懂地聽他們議論家國大事,這時卻大張秀眸,叫道:“大哥,我不要你去冒險!”羅大和蜀中三奇等人聞言,一起笑了起來。
辛棄疾也呵呵笑道:“老弟,我也不要你去冒險!”笑容一斂,望向卓南雁的目光中滿是期許之“你卧底龍驤樓是暗鬥,刺殺秦檜卻是明爭!秦檜身邊除了格天社二十八宿和趙祥鶴,還有那神秘莫測的風滿樓、新近出山的九幽五靈宮,委實兇險難測,此其一。其二,若你萬一失手,秦檜定會倒打一耙,將這罪證算到和國公張浚身上,甚至再牽連到這老賊嘴忌憚的太子身上…”卓南雁聽他説得鄭重,心底一寒,不由悵悵地點了點頭。辛棄疾侃侃而談,眉宇間氣勢凜然:“其三,你刺殺秦檜,無論成否,必然驚天動地地亂上一陣,那時國家動盪,正給了完顏亮南侵之機!金酋厲兵秣馬已久,咱們卻是倉促無備啊!”
“説得好!秦賊已病入膏肓,咱們又何必忙在一時?”張浚説着,霍地轉頭對羅大道“你即刻就走,不必在乎老夫。老夫有大慧上人照應半程,足矣!你要看護好那人的安危,告訴那人,對秦檜要據理力爭,不可退讓,但也不可緊,以免打草驚蛇,來
方長,來
方長!”卓南雁心下奇怪:“聽張大人的話,這羅大竟還效力於另一神秘人物,卻又是誰?”但張浚既不明言,他也不便細問。
羅大頻頻點頭,微微一沉,才想起來問:“幼安老弟,你説的另一件近憂是什麼?”辛棄疾卻昂起了頭,佇望艙外悽暗無比的夜,沉思不語。大慧上人並不睜眼,卻緩緩地道:“辛居士憂心的,必是
庭煙橫!”辛棄疾終於籲出一口氣:“不錯!林逸煙必反!”張浚揚眉道:“這人素來心懷異志,此次出山後自
庭湖悄然北上,一路收復黑道幫派無數,這回又要在齊山
出‘聖女登壇’的把戲,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卓南雁心頭一沉,終於忍不住道:“聖女登壇,不過是明教教內的一個儀式,又有什麼玄虛?”羅大笑道:“小老弟難道不知道何謂明教聖女?”卓南雁蹙眉道:“傳聞明教聖女地位尊崇,還在五明使和三長老之上,登壇拜為聖女之人,必須為處子之身…”想到自己對明教聖女所知僅止於此,忽地心中一陣自責:我自幼便知道霜月要成為明教聖女,卻對聖女為何物並不深究。還有,為何小月兒提起聖女來,便總是抑鬱傷懷?
“小老弟想必不知,明教已數十年沒有這老什子‘聖女’了。”羅大的老眼內忽然閃過一絲鋭芒“他們上一任的聖女登壇,還是在大宋宣和二年,那時的明教教主便是方臘!”
“方臘?”卓南雁驚得大張雙目,當年方臘自稱聖公,率教眾舉兵,席捲大宋三州十九郡,後來雖是兵敗身死,但這個名字卻帶有一股奇異的魅力,大雲島上的明教中人提起方臘來,總是半敬半畏地成為“方聖公。”羅大緩緩點頭:“當年方臘也是選出一任聖女之後,便即扯旗造反。醉侯爺,你曾受命探查明教教月,你給大夥兒説説這明教聖女的典故!”那雜耍藝人醉侯爺一直蹲在艙角,這時跳起身,道:“明教聖女的典故在他們教內極為隱秘,便是做了十幾年教眾的尋常子弟對此也知之不詳。小弟跟一位明教舵主喝了半年多的酒,才探出一絲消息。原來明教教內有一個詭秘傳説,所謂‘聖女降世,明王出世’,能登聖女之位的必是五德命相的女子,這等奇女子舉世難覓,但一經出世,便預示着明教大昌,甚至便是他們改天換之時…”卓南雁忽然想起少年時候,林逸虹曾跟自己説過的“改天換
”的豪言,心內愈發緊了起來。醉侯爺接着笑嘻嘻地道:“據説林逸煙的侄女林霜月便是這樣的命相,自幼便被指定為明教聖女。傳聞林霜月這丫頭生得傾城傾國,靈秀過人,明教教內暗中傾慕她的後生才俊總有千八百人吧,嘿嘿,只可惜過得幾
登壇之後,便是誰也碰不得的多刺鮮花啦!”南宮馨瞧見卓南雁面
蒼白一片,心下奇怪,忍不住問道:“為何誰也碰不得了?”
“照着他們明教的規矩,聖女登壇之後,便須將自家身心,連帶三魂七魄,全祭奉給了他們的明尊,她這一輩子再也不能對任何凡間男子動心。不然的話,那男子必會觸怒明尊,遭遇世間所有苦痛,連她這聖女也會墜入地獄,永世不得超生!”醉侯爺撫了一下紅彤彤的鼻子,苦笑道“小妹妹你説,有這古怪規矩,誰還敢再多看上這聖女半眼?嘿嘿,他的
魔外道,當真
門到了極點!”
“小月兒!”卓南雁如被巨木當頭擊中“啪”的一聲,酒杯已被他無意間捏碎。他忽然想起當燕京月夜,林霜月柔情似水地痴望着自己,問“若是我不去做那聖女,你能不跟那郡主成婚嗎”霎時他心中似有萬針攢刺,痛楚難言,身子突突發顫,懷中殘酒灑得他襟前盡濕,他卻渾然不覺。
張浚忽地向他望來,沉聲道:“小兄弟,老夫當在金陵試劍會上看到,你好似與林霜月是舊識?”卓南雁依舊心魂
盪,怔怔地點了點頭,耳畔張浚的聲音冷冷地似從天邊飄來:“林逸煙心懷不軌,異志早萌,林霜月只怕已成了他掌中一枚邀買人心、妖言惑眾的棋子。小兄弟忠烈之後,大可不必跟這樣一個女子扯上干係!”卓南雁俊眉乍揚,直向張浚望過去。張浚那張蒼老凝重的面容上滿是期許之
,靄然道:“天下滔滔,老夫看得入眼的沒有幾人,你頗具令尊風骨,雪亭老哥眼下樹大招風,他
秉承卓盟主遺願、重建四海歸心盟的重擔,終究是要落在你的身上!”聽得張浚忽然提起父親和四海歸心盟,又見了他那殷切的眼神,卓南雁的心內才微微一熱,點了點頭,卻沒有言語。張浚又長長一嘆:“到了重建四海歸心盟之時,這明教必是一個大患,小兄弟萬不可兒女情長,延誤大事!”卓南雁再也懶得説什麼,眼望艙外夜
濃郁如醉,天邊的幾點疏星像極了林霜月當
臨別時那令人心碎的眼波,他心中更是一陣黯然。
羅大想到張浚適才的吩咐,不敢多留,當下便辭別張浚等人,帶着上官御三兄弟下船而行。卓南雁知道大慧上人要留在船上略送張浚半程,南宮馨也將由大慧上人送回家中,他這時心內忽覺沸如油煎,去齊山與林霜月相會的念頭催得他再難安坐片刻,便也辭行下船。
張浚親自送他下了船,臨別之際,又反覆叮囑他務要擒住龍驤樓在江南龍鬚的總壇主“老頭子。”卓南雁望着張浚在黝暗的夜中灼灼閃爍的目光,心中才油然生出一股敬意:“這老人當年身為朝廷宰執,威震四海,便是眼下,也是個一呼百應的宿將,難得對我期許如此!”他不願多言,跟張浚、南宮馨和大慧上人等拱手作別。辛棄疾忽道:“兄弟,我送你一程!”跳下船來,跟他並肩而行。
兩人在夜中大步而行,身後的船火漸遠漸弱。卓南雁見辛棄疾一直默不做聲,便説:“幼安兄,你要隨和國公一同進京嗎?”辛棄疾卻搖了搖頭,道:“朝廷讓我去江陰做籤判,這便要上任,臨安是去不得了。”説着一聲長嘆“前番得虞公子引薦,終得太子召見,這江陰籤判,還是太子使的力。嘿嘿,眼下秦老賊大權獨攬,我輩鋭意恢復之人,也只能落此閒職,不知何
才能光我故土,還我山河!”卓南雁知道江陰籤判本就是無所作為的閒差,壯志凌雲的辛棄疾難免悵然。他轉頭望着身邊剛硬的身影,道:“辛大哥文武雙全,來
何愁沒有用武之地?對了,太子這人怎樣?”辛棄疾眸子裏光芒一閃,道:“太子雖有些意氣用事,卻頗為勤勉奮發…只是,我這
子太過剛硬,未必便為太子所喜,況且這些
子裏,頗覺自己似是陷在一潭死水中,那些大笑官吏因循鄙薄,更有人名不副實…”聽他語氣蕭然,
言又止,卓南雁心底一動:“他説的這名不副實之人卻是誰?”正待再問,辛棄疾卻頓住步子,笑道:“兄弟,大哥便送你至此,我明
便去江陰赴任,再相見時,又不知何年了!”卓南雁望着沉沉夜
中鐵一般的影子,心底微酸,道:“辛大哥保重!但願早
能與大哥並肩殺敵!”
“説得好!”辛棄疾朗朗地笑起來“無聊,忽聞老弟南歸,心下歡喜,作了這首《立
》,臨別之際,贈與兄弟!”就在濃墨般的夜
裏曼聲
道“
已歸來,看美人頭上,嫋嫋
幡。無端風雨,未肯收盡餘寒。年時燕子,料今宵夢到西園。渾未辦黃柑薦酒,更傳青韭堆盤。卻笑東風從此,便燻梅染柳,更沒些閒。閒時又來鏡裏,轉變朱顏。清愁不斷,問何人會解連環?生怕見花開花落,朝來
雁先還。”
“好一個朝來雁先還!”卓南雁忽地生出一種波濤浮萍、萬里相知的
喟,想到自己北地歷險,身蒙奇冤,偏是這位跟自己只匆匆一會的辛棄疾,力排眾議地為自己辯駁。他此次南歸,路上迭遇冤枉,早藴了一
悲憤,好在先前聽得大慧上人和張浚的幾番開導,怨氣已消散了許多,此刻又聽了這位肝膽至
志氣相投的臨別贈詞,
臆間滾滾發熱,只覺能得此知己,平生何撼,霎時間滿腔的憤懣不平都煙消雲散了。
“有大哥這一句佳詞,”卓南雁抓住辛棄疾的手,大搖兩下,慨然道“南雁此生無憾了!”拱了拱手,轉身而去。他步子邁得極快極穩,一路並不回頭,直沒入濃夜深處。
算算時,還能提前一
趕到齊山,當下卓南雁尋到飛龍幫的大江船,急命他們開船。于飛龍見他臉
不善,不敢多問,張羅人起錨揚帆,大船溯江而上。一路無話,直到了齊山所在的池州。
下船之前,卓南雁把于飛龍、宋天鷹喚到身邊,板起臉對他們訓誡一番,才裝模作樣地給兩人“解開所截的脈絡”施術之時故意手法放重。于飛龍“哎呦哎呦”地痛呼,又問起這截脈手法會否遺留下病。卓南雁便信口胡説,讓二人半年之內遠離女
,嚇得兩人唯唯諾諾。卓南雁見他兩人一口應承下來,倒有些後悔:“早知説他十年,也省得讓他們四處作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