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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向絕望挺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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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打過來的時候,我正在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無聊到開始找出紙來在上面胡亂塗抹,反反覆覆寫着四個字:壽終正寢。這時,電話打過來了,我又看了看鐘,已經是凌晨的光景了。

“你好,是島嶼嗎?”聲音小小的,細若遊絲,夾雜着些微膽怯的語氣,我一下就聽出童童的聲音,我張了張嘴巴吐出一句話來:“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有睡覺?”迫不及待。

本來我是想要對她發脾氣的,可一聽到她的聲音我立即瀕臨全線崩潰的邊緣。

“你不也是沒睡嗎?”我提了一口氣,準備發脾氣了:“你為什麼不願意見我?”

“沒”

“還沒?白天你沒看見我嗎?你看見了還躲閃,你知道我多想你,我想你都快想瘋了,在蘅城,我怎麼也聯繫不上你,你就那麼狠,電話也不給我打一個。告訴我,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我想你。”

“想我了?想我了怎麼到現在才給我打電話?想我了怎麼會和伊諾在一起?想我了,你肯定把我忘到‘海旺角’去了!”

“島嶼…我…”我越説越動,眼淚都了出來。凌晨三點一刻的胡言亂語,我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一邊對電話另一端的童童大發雷霆,一邊把面前的曼娜的玩具娃娃摔得噼啪作響。這個碩大的玩具娃娃在被無情待的同時,會發出銀鈴一般的笑聲。咯吱咯吱。我在心裏罵着:“賤貨!”可是,一不留神,這兩個字就跳了出去,被我清晰有力地喊出:“賤——貨——”童童立即哭了,並且掛斷了電話。

我再把電話打回去,卻被告知是電話亭。

之後,我的頭更加劇烈地疼,彷彿要裂開一樣。

去冰箱裏找水喝,沒找到,倒是有幾瓶青島啤酒,一股腦兒全拿出來,依次擺在眼前,一個一個幹掉。把它們喝光的時候,我發現我已經癱瘓了,一步都走不動了,原地卧倒,酣然睡去。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天的黃昏了。頭依舊恍惚的疼,但還是拼命掙扎起來,洗了一把臉,看時間。然後獨自一人走出房門。其實我並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只是走着走着,想起了三年前第一次來澹川時也曾孤身一人漫無目的地在空蕩蕩的城市腹中穿梭,像條沒有方向的魚,盲目,焦灼。

後來,忽然想起也許該去看看曼娜。

事先,我本就沒意識到會見到曼娜。躲藏在烈士英雄紀念碑下面的女人竟然是她!她也許是太累了,靠在了落滿了鴿屎的台階上睡去了。我站到她面前,俯下身去,輕聲問她:“曼娜?”她恍惚一般睜開了眼睛,沉重的飛鳥聲從我們身後劃過,羽嘩啦啦落下來,我是笑着的,眼睛眯起來,因為見到了曼娜,我不再覺得是一個孤獨的小島。她就叫了起來,尖叫。蓬頭垢面地看着我,那些在地上啄食的鴿子被她的叫聲嚇得全都撲稜着翅膀飛開了。她搖搖晃晃站起來,身體筆直着朝我倒來。接住她的那一刻,覺到濕而悶熱的呼,如同這個即將到來的冗長而煩躁的夏季。曼娜無休無止地眼淚,把我的全身都給哭濕了。我扶她又一次坐下來,坐在那温暖而骯髒的台階上,正對着婦嬰醫院的門口,總是有人進進出出,絡繹不絕。

“你怎麼出來的?他們放你出來的?你沒有得sars,是不是?我就知道你不會得那種該死的病!”

“…”

“你身上怎麼這麼燙啊!你是不是冒了?還是…我帶你去醫院吧。”

“不不不!”

“怎麼了?”曼娜不肯説話,又一次撲到我的懷抱裏,淚滿面。她成了一個水做的女人。我只好強行將她扳過來,讓她曾經像葵花一樣燦爛的臉着我。我焦灼萬分,似乎有不計其數的蟲子在啃噬着我的軀體。

“你到底怎麼了?他們把你怎麼了?你説話啊!”她終於結結巴巴地説話了:“島嶼,我活不長了!我要死了啊!”

“你不許説不吉利的話呢!”

“真的,我不騙你。我染了sars。我真的得了sars!”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嚇了一跳,半晌沒有反應過來,呆若木雞。等我反應過來,我便像彈簧一樣彈開去,遠遠地看着悲傷地坐在台階上哭泣的女人。她像是一個被遺棄的女人,孤苦無依。我的心裂開一樣疼。看見我這樣子,曼娜哭着哭着就又笑了:“島嶼,想不到你也這樣待我。”我頓時心虛起來,硬着頭皮坐回去,卻是如坐針氈。也就是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的身體也正在發燒。我鎮靜下來:“曼娜,我知道我不能遺棄你,你一直是孤身一人的,如果連我也遺棄了你,你就什麼都沒有了。”這一句話説完,曼娜又開始哭,昏天暗地。後來,我把她帶回了家。一回到家,我也忍不住哭了起來,我回來的路上一直在想,曼娜怎麼會得sars呢,是誰傳染給她的呢。這問題想了一路,漸漸明瞭。我先是嚇了一跳,後來身體就漸漸沉了下去,腿上像是綁了兩個灌了沙的沙袋,再也浮不起來了,一點一點窒息。我想最後我就會這樣死掉,原來死亡一直就在身邊,在某一夜晚出現在我的牀前,慈眉善目地看着我,用它冰涼冰涼的手撫摸我的臉、下巴、嘴…我從蘅城回來到現在的持續低燒,其實就是時下正在免費的sars。

那麼,毋庸置疑,是我把sars傳染給了曼娜。

我正襟危坐:“曼娜,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燒的呢?”她回憶説,早上起來還好好的,上午去師大門口,吵了一架,肯定是出了一些汗,而且鬧得筋疲力盡。不過,那句她從蘅城回來得了sars純粹是順嘴胡謅,萬萬沒想到竟被當了真,來了120,把她帶到隔離中心去了。之後,是做了一系列冗長而繁複的檢查。今天早晨,醫生鄭重其事地宣佈,她已經染了sars病毒。從醫生講完這句話開始,她就坐在那裏發呆,看時鐘的指針一圈一圈地划過去,她就覺得自己的心已經支離破碎了,再看着一個個把自己武裝到牙齒的醫生在自己的面前晃來晃去,她就心煩意亂想立刻跳樓自殺。要不是她馬上灰飛煙滅就是他們立刻銷聲匿跡。反正她一刻也不想在那裏呆下去了。

於是,她就跳樓了!

中午時候,醫生們休息,她先是溜進了洗手間,從二樓的窗户那翻了出來。為了證實她説法的準確,曼娜還向我展示了她青腫起來的右腿。她説幸虧樓下是稀鬆的軟土,要不她非廢了一條腿不可。之後,她心驚膽戰地倉皇逃竄,一直隱藏在郊區。黃昏時分,才悄然潛回市中心。看到我的那一刻,她蓄積了一天的淚水滂沱而落。

“也就是説,你是從上午,或者準確點説,從昨天的上午開始發燒的?”

“是這樣的。你要告訴我什麼嗎?”我竭力不讓自己失去控制。曼娜定定地看着我。我沒有任何退路可言:“曼娜,對不起,應該是我先染了sars,又把它傳染給你的。我和你一樣,也是要死掉的。”曼娜頓時哭了起來。

她靠過來,靠過來,把我擁入她的懷抱。俯下身來,親吻我的額頭。後來,我抱她上樓,在我把她放到牀上的那一刻,我看見黃昏正式被黑夜所湮沒,最後一隻飛鳥斜斜地從我的窗前掠過,入濃且盛大的夜。我還看見了翻滾在曼娜眼睛裏的淚水,熠熠閃光,照亮了我一個人寂寥寒冷的夜晚。

我們緊緊貼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