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碧野蒼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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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亂世保存着一個世外桃源,蒼鷹才能在自由的天空裏翱翔,但發現樂土的並不是神明,而是最為普通的人類。衝破地獄,奔向天堂,不過是披着文明外衣的説詞,如果不從一開始就用自己的雙手打造家園,痛苦永遠都會存在於世間。善人之心得以凝聚,天地便可無比秀麗;反之,天殘地缺。
月亮剛剛出彎兒,邢震洲就悄悄來到了鶴平城下,城門前靜靜的,守門的官兵坐在地上打盹兒,有的手裏還提着滴着酒水的小壺,偶爾聽得見幾聲呼嚕。
“奇怪,沒見過這些傢伙平裏打瞌睡,爹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樣不小心了?”他越來越接近了城門,四周卻還是不見人經過,連一絲風也沒吹來。他昨才聽説邢清揚率軍隊從徽海歸來,若非自己送出的信起了作用,他或許也不會突然生起一陣衝動,不再遠望,而想着要靠近城樓看看。
滴答!一點冰冷的水滴在額上,從側臉滑落,帶着一股難聞的味道。什麼東西?他不覺伸手擦拭着,而當再看自己的手時,渾身竟忍不住顫抖了一下,血!從城樓上滴下的居然是血!他猛然抬頭望去,原來城堞口放着三條大的鐵鏈,每條鐵鏈都掛在一個人的頸項上,雖然看不清那三具屍體的模樣,可還是隱約能判斷,那三人的穿着和梵靈人有些不同。月光照在鐵鏈上,折着令人骨悚然的光輝,這三人分明就是被人從地上用鐵鏈勒住脖子,一直吊上城樓,活活絞死的!
“怎麼會這樣?”邢震洲不是沒聽説過殘酷的絞刑,可親眼見到着實還是頭一回。也許正是自這個世界存在開始,就出現了一批扭曲人的惡,殘暴和血腥才會一直都沒被抹煞。他用力一握拳頭,就要衝進城門去見父親。
“二公子,不要!”有人突然在背後拉住了他,邢震洲還沒看清來人的模樣,已被那人死命拖着奔到了城樓附近的樹林裏。
“原師傅?”
“我説,您怎麼還在鶴平啊?”原天鏗抓住他的肩膀,睜大着眼睛,見到心愛的弟子,他無疑欣喜,可同樣為這孩子捏了把汗。
“別問我這個,你先告訴我,那三具屍體究竟是怎麼回事?”一聽到“屍體”二字,原天鏗抓着他的手不鬆開了,卻説不出一句話。
“那三個人是不是遼淵人?我就覺得奇怪,這城下沒有一天像今天這樣靜得可怕,連一個過路人都沒有。原師傅,你倒是快説啊,是不是爹當着百姓們的面絞死他們的?爹在徽海究竟做了什麼?”原天鏗咬着下,額上的皺紋彷彿都聚到了一處,小夥子凝視着他的表情,心頭卻如同被鋒利的刀刃深深割了一條大口子,可血只往裏灌,不出來。
“二公子,您猜得沒錯,大領大人殺的這三個人是遼淵城主遊煦和他的兩名副將。徽海一戰,遼淵戰敗,城主三人誓死不降,怒了大領大人,他一氣之下血洗徽海城,又將這三人帶回鶴平處以絞刑示眾。可就算大人做出這種殘忍的事,您又能如何呢?他畢竟是您的父親,即使沒收到您的信,憑他的智慧,還是會發覺遼淵的異動。您想想,他可以當着邢家宗親和大將們的麪杖責您,對敵人難道會心慈手軟嗎?還好您今天碰到的人是我,否則撞到大人的刀口上,怕是連命都會送掉!”
“我明白,在大領家族中,尤其是我們邢家,父親永遠都是天。可是爹這樣做,軍中的將士、梵靈的百姓又會怎麼看他呢?將來敵軍很可能就不會再有人投降我軍,別國也可能已經因為爹喋血徽海城一事,全都把矛頭指向梵靈。”原天鏗望着小夥子掛滿焦急的臉,閉緊了嘴,好半天才低聲道:“二公子,您説的這件事,我和厲九霄還有大公子他們早就跪在大人面前勸過了。可您又知不知道?他饒恕的並不是遊煦他們,而是我們求情這些臣子啊!”小夥子悲涼又透着絕望的眼神,彷彿芒刺一般,扎進了原天鏗心裏。雖然這個孩子從來沒有被父親疼愛過,可他卻非常清楚,孩子眼中的邢清揚仍然是個威風凜凜的英雄。但如今,邢震洲親眼見證了父親真正殘暴的一面,他強忍的痛是否已經到了極限?而自己又該如何對他解釋這一切呢?
“也許…大領大人心中還是像少年時代一樣,渴望着戰鬥吧。不,他或許天生就該屬於戰場,讓他在太平的地方呆久了,就好像是把他捆在懸崖邊的大樹上等死一樣。而當他看到您和他年輕時一樣希望上陣殺敵,又見識過您箭三雁的絕好身手,他就越想證明自己還沒有老去,自己才是霓月九國最強的霸主,即使是兒子,也無法超越。所以,二公子,您還是快走吧,遠離這個是非之地,對您來説反而是件好事…不再是大領之子,您可以成為一個平民好好地活下去,和自己真正所愛的人成親生子,不是可以告別貴族之家悲哀的最好方法嗎?就算是為了您的母親,也一定要保重自己。”原天鏗伸出右手,輕輕撫摸了一下他的頭。邢震洲沉默了,如果真像師傅所説的那樣,那麼自己心中不是倒增添了幾分罪惡?因為優秀的兒子存在於世上,父親從一面特殊的鏡中看到了曾經的自己,沉積多年的慾望終於爆發,心靈也開始變得扭曲,憎恨兒子,又想要入侵他國…難道這就是權勢和心魔的可怕力量?
兩鬢斑白的師傅離開了,小夥子才轉過身,無打采地踏上了歸途的山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不覺來到了淨壇山,當邁進淨心觀別苑的門檻時,清脆的木魚聲咚咚傳入耳裏。他知道是母親在誦經,沒有進去打擾,然而繞遍了整個別苑,卻沒見到冷星桓的影子。
“震洲,別找了,星桓已經不住這裏了。”
“娘?”
“聽見那腳步聲,我就知道是你。瞧瞧你這孩子,怎麼整個人就瘦了一圈兒?上山的時候沒人注意到你吧?”方夫人攜起他的手,心疼地望着面容憔悴的兒子,以前她還從沒見過他這般頹喪又提不起神的模樣。
“您又在説笑了,我這身打扮,路過的人都把我當窮小子,哪裏認得我是邢家二公子?對了,娘,星桓她到底是什麼時候走的?那死丫頭,怎麼連招呼都沒來跟我打一聲就…”
“你老是叫人家死丫頭,我看你心裏其實很捨不得星桓吧。”
“娘!”方夫人笑了笑,拉着兒子的手,到內堂坐下,眼中似乎帶着一絲牽掛,又隱隱透着一些無奈。
“你爹班師回鶴平的那天,星桓就來跟我告別,不管我怎麼問,她都不肯説要離開的原因。她唯一想我幫忙的,只是託我跟你道聲謝,她説謝謝你曾經為渴望加入軍隊的她所做的努力,但她現在已經打消了加入梵靈軍的念頭,又做回了一個旅行者。”
“什麼?她又去了?為什麼您不挽留她?”
“她向我道別那時,連表情都那樣堅定,分明是去意已決,我何必勉強她留下?不過,她越是那樣,我越是有種莫名擔心的覺。震洲啊,你不是經常在鶴平城附近喬裝行走嗎?是不是你爹他…”
“爹沒事,鶴平城裏也沒發生任何大事,您別胡思亂想。”邢震洲打斷母親的話,心底卻暗暗叫苦。母親生善良温和,一心信奉慈悲之道,加上身體本來就不大好,要是聽説父親喋血遼淵城,又把戰俘的屍體吊在城樓上,恐怕當場就會昏死過去。
方夫人輕輕鬆了口氣,端起茶杯嚐了一口茶“沒事我就放心了。記得你爹年輕的時候,為了統一梵靈,跟着你爺爺在那些大大小小的縣城打的仗不計其數,已經造了太多的殺孽。所以我才希望自己長住淨心觀,為他吃齋誦經、替他贖罪,但願能讓那些戰爭中死難者的靈魂升入天堂…”是啊,父親有這樣一位賢良的夫人,真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可他為何就是不懂得珍惜震洲握着母親的手,默默地在心中念着,他知道自己若直接説出了這種話,方夫人一定又要責備他。但他仍然不明白,父母之間的關係若即若離,維繫他們這段婚姻的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情。而另一方面,他仍然不願承認自己內心對冷星桓的特殊覺,那顆赤星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浮入了眼底,悄悄烙在了他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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