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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義薄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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靴子裏不知是汗水還是血水,磨得腳底越來越痛,龍晴索停住了腳步。

“這邊走!”鳳曦和仰頭一望,斷然道。

龍晴沒有動,低下頭,眼睛死死盯着某一點。

“晴兒,走啊!”鳳曦和想也不想,伸手就來拉她“有話咱們出去再説。”龍晴輕輕一閃,躲過鳳曦和的手,目光依然執着。鳳曦和忍不住順着她的眼光低頭打量——那是自己的靴子,一路奔跑,沾滿了泥污,但是泥污之上依然有斑斑點點的血漬。他雖然已是明瞭,還是不問道:“你在看什麼?”龍晴不答。

蘇曠卻上前一步,抬頭:“她在看你的腳,髒。”這話一出口,紅山匪眾頓時劍拔弩張起來,蕭颯眼睛一瞪便要向前,鳳曦和卻輕輕伸手在他口一按,自己了上去,嘴角帶着一絲冷笑:“哦?想不到蘇兄如此潔身自好,鳳某佩服之至。”

“你少挖苦,我自知沒什麼資格瞧不起你,你的腳雖然髒,但是踩出來一條活路,這條路我既然走了,也算不上什麼乾淨。”蘇曠也上前一步,鼻尖幾乎撞到鳳曦和的鼻尖“只是鳳曦和,職責所在,北國軍只要退了,我自然要和你算一筆總帳。”

“隨時奉陪就是。”鳳曦和冷笑,目光卻瞟向龍晴:“那麼晴兒你呢?我早和你説過紅山鳳曦和並非善類,你偏偏不信,這個時候看清楚我的嘴臉,心裏不大好受吧?”他口中淡淡自嘲,龍晴猛抬頭,目光如火:“你少來這一套,我姓龍的本來也不是什麼好人——”蘇曠忍不住話:“龍姑娘,我勸你別硬往渾水裏淌。”龍晴一跺腳:“蘇曠,我和鳳曦和的事,還輪不到你多嘴——至於你,五爺,你不必拿這種話封我的嘴,以往你殺人也有過,殺北國軍也不少,只是這一次,不同…原來人命在你腳底下,真的那麼卑賤,原來你殺人,真的那麼痛快…鳳曦和、鳳曦和!”

“聽明白了麼?”鳳曦和眼角微微動,但卻微笑起來,盯着蘇曠:“我和晴兒的事,輪不到你嘴,癩蛤蟆想——”他一句話尚未説完,蘇曠臉已是鐵青,壓抑已久的怒氣不受控制,一掌揮出,鳳曦和竟是不及回手,二人相隔本就極近,一掌便已印在膛。

蘇曠一驚,他雖是暴怒,卻沒想過出手便要置鳳曦和於死地,急急收回七成內力,但鳳曦和還是被掌力一震,向後直飛了出去。

“住手!”電光石火間,一前一後兩道劍光直奔二人而來,前方的是一旁觀望的蕭颯,他又驚又怒,一劍已盡全力,但後面那人卻後發而先至“創”地一響,雙劍在蘇曠背後相,蕭颯的劍鋒幾乎擦着蘇曠的肩背掠過,他幾乎想不到世間有如此快劍,虎口震痛,寶劍幾乎手而出。

眼前是一個三十餘歲的中年人,眼神已不再年輕,但起手的氣勢卻令人為之神奪。一劍出手,立即垂手而立,目中頗有幾分讚許。

“你?”蘇曠看着倒在地上的鳳曦和,他單手撫,另一隻手卻撐着地,不讓自己倒下,目光依舊沉靜深沉,令人摸不透心思。

鳳曦和口劍傷迸裂,血如湧泉,若在平,龍晴早已飛奔而至,但此刻龍晴狂奔幾步,到了鳳曦和身邊,卻猶豫着頓了一頓,才伸出手來。

鳳曦和微微一笑,指尖搭在她手上,站起身來,這簡單之極的動作,幾乎耗盡了全部力。

龍晴聲音已經在發顫:“為什麼,你為什麼?”鳳曦和笑笑:“沒什麼,咳咳…蘇曠身手了得,躲不開而已。”他的眼中幾乎看不見蘇曠與莫無,只對龍晴笑道:“晴兒,你…不肯和我走了吧?”龍晴低下眼,不肯接觸他的視線,但還是堅決道:“五爺,我要回江南了。”鳳曦和笑容更温柔:“也好…只是,咳,只是晶晶和你的紅袍都在紅山,你總要去接了她吧?總不能把她留在我這種人手裏…晴兒,我們再走一程,如何?”龍晴緊緊握着拳頭,連肩膀都在顫抖,但回答依舊堅決:“好,再走一程。”鳳曦和轉過身,朝蕭颯揮了揮手,一手攜着龍晴,説是攜着,倒不如説是輕碰,向遠方緩緩走去。

莫無對蕭颯點頭道:“好小子,配得起用劍。”蕭颯傲然:“來必當再向閣下討教就是。”説罷,狠狠瞪了蘇曠一眼,快步追隨鳳曦和而去。

蘇曠滿眼疑惑,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右掌:“他…他為什麼?”鳳曦和的確是將才,他們逃離的方向,正是鐵敖與莫無等候的地方。一見人馬,鐵敖與莫無匆匆趕來,卻正好替蘇曠擋了一劍。

臨來之時,蘇曠隨抱定死志,心中卻無牽無掛,但是歸去路上,他的臉卻陰沉如鐵——那一掌,鳳曦和當真就是躲不開麼?

這個陰鷲深沉的鳳五,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麼?

北庭軍營,歡聲如雷。

楚天河已在營門外候,一見蘇曠,便哈哈大笑快步走來,在他肩頭用力拍着:“好你個蘇曠,果然不辱使命!”蘇曠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元帥,我,還有下情回報。”楚天河一指營內歡天喜地的兵眾:“北國軍營的事我知道了,蘇曠,這次鳳曦和也立了大功啊!”蘇曠一驚:“元帥!鳳曦和他殺了我們十六個兄弟——”楚天河不以為意:“他們本來就是死士,求仁得仁,為國捐軀,蘇曠,你不必難過。”蘇曠渾身一顫,抬頭看着楚天河,好像從未見過這位名震邊陲的百勝將軍一樣。

楚天河湊近道:“老鐵,莫無,你們可知道,北國可汗被刺,巾闐尼赫勒梅尤已經火速撤兵了——哈哈,哈哈,天不亡我中原!天不亡我中原!”即便是莫無,也不喜上眉梢,鐵敖哈哈大笑:“蒜頭,這回總算能痛飲三杯了!”

“三杯?”楚天河另一隻手攬過鐵敖肩膀:“不做個十之飲,我絕不放你們回去!”蘇曠默默掙開楚天河的手,一個人走在歡騰的人海之外,眉宇緊鎖了起來。

那十六個頭顱,似乎就這麼被踩碎在塵埃和記憶中,除了狂歡,並未留下一絲一毫的飲恨與遺憾。

瞥見了蘇曠的鬱郁,楚天河回頭招呼:“蘇曠,走啊,喝酒喝酒,軍人要有個軍人的樣子!”蘇曠抬頭,着陽光,恭恭敬敬地回答:“大人,我只是個捕快而已。”那是北深秋的陽光,連温暖都是凜冽乾脆的。

無論是牧人的帳篷還是北庭軍的軍營,無論是杳無人煙的大漠還是天鵝翩躚的湖面,陽光總是那麼亙古不變地下,刺痛了雙目,直指人心。

即使…是深不可測的人心。

鳳曦和的步履越來越慢,牙關甚至因為咬得太緊發出了嗑嗑的碰撞聲,但臉上依舊是雲淡風清地看不出悲喜來。

“五爺,就讓我揹你吧!”蕭颯再也忍不住,忽然急衝幾步,跪倒在鳳曦和麪前,忽然不知腦子裏怎麼靈光一閃,又對着龍晴説:“龍姑娘,你勸勸五爺,他這麼重的傷——”

“勸他?”龍晴冷笑:“你不知道這人的脾氣麼?從來冷麪冷血,不把旁人死活放在心上的,走得比龜爬還慢,存心要害死這一遭的人。”鳳曦和苦笑道:“晴兒,你還是這般的牙尖嘴厲——罷了——”只是“罷了”兩個字剛剛説完,他雙眉便忽然一皺,目光投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