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有女初長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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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剛才還人來人往得熱鬧非凡,但一轉眼連一匹馬也沒有留下,只剩下無數具屍首。
蘇曠按住胃部,忽然覺得渾身都在痛,痛得他彎下去,蜷縮起來,恨不得挖個地把自己活埋了,恨不得上天一個霹靂把一切結束了,恨不得從來沒有出生過,看見這一切。
那種痛苦叫做背叛,那種痛苦可以摧毀人的一切。
蘇曠想要冷笑,對着蒼天冷笑,對着一千個還在滴血的人頭冷笑,對着自己冷笑——你憑什麼相信鳳曦和?
他一手設計的圈套,他一步步把鳳曦和入死地,他一直到投奔鳳曦和的時候還沒有放棄緝拿他歸案——但是他居然相信鳳曦和,居然把一千多個兄弟的命到他手裏,居然愚蠢到認為他會不顧及自己的利益保護他們。
蘇曠狠狠了自己一記耳光——這就是他自以為是的判斷和直覺。
這一切,北庭軍中無人知曉,可是他如何面對自己的靈魂和良心?
他想哭,但是眼裏沒有淚,只有火,復仇的火。
良久,身後一個聲音傳來——“曠兒。”
“師父!”蘇曠回頭奔了過去,鐵敖一手牽着匹戰馬,眼裏滿是憐憫和…慈愛。
長大後的這些年,蘇曠一直害怕師父,甚至想過逃離,但此刻,他甚至想撲進師父懷裏,蘇曠哽咽道:“師父…我錯了,我錯了,我該死啊!”鐵敖輕輕撫摸了一下他的頭髮“曠兒,你沒錯,只是不夠無情而已。”蘇曠搖頭:“我看錯了鳳曦和,也、也看錯了自己。”鐵敖微笑:“曠兒,人的眼睛出生時是黑的,但是慢慢會變黃,變髒,你知道這是為什麼?”蘇曠咬牙:“因為這個世道,太髒了。”他的眼裏閃着絕望,前所未有的絕望,鐵敖只覺得悲哀,這樣的絕望和傷害,在自己眼裏閃過多少次呢?冷麪鐵敖,曾幾何時,也是個陽光燦爛的少年?
蘇曠抬起頭:“師父,大錯鑄成,你殺了我吧,我沒臉回去見楚元帥。”鐵敖搖頭:“你並沒有做錯什麼。”蘇曠猛地張大眼睛:“是我帶着慕將軍來這裏的,是我勸他放下兵器的,是我,我殺了他們——”鐵敖嘆了口氣:“曠兒,你知道麼?你們五千人牽制了扎疆緬元帥的三萬兵,那三萬兵本來是衝着北庭軍去的,若不是你們,楚將軍現在已經危急萬分。你誤打誤撞地亂跑,卻給北庭軍贏了足足三個時辰,適才黃岡梁下,楚將軍一舉搶了先機,大獲全勝。”蘇曠搖頭:“錯就是錯,楚將軍不怪罪我,我自己也——”鐵敖猶豫了一會兒,終於又説:“還有就是…曠兒,你想過沒有,鳳曦和若是蓄意報仇,何必匆匆撤離此處?這裏是兵家必爭之地,這些土城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築成——”蘇曠的眼睛忽然一亮,不自覺地抓緊了師父的衣襟,就像抓住一救命稻草。鐵敖知道這個時候本是磨礪蘇曠的最佳時機,但是不知為什麼他也不忍,不忍看見徒兒從此變成第二個見不得天的冷麪名捕“我想,事發一定有因,鳳曦和可能也受了重創,這才不得不趕緊離開…”
“對!一定是這樣。”蘇曠連聲音都在發抖。
鐵敖冷下臉:“曠兒,你要明白,這些人畢竟是鳳曦和所殺,我們一定要取他的命,知道麼?”
“徒兒知道,徒兒知道。”蘇曠連連道,但是眼裏還是有掩飾不住的狂喜和動。
“走吧…”鐵敖嘆了口氣“跟我回去,和將軍覆命。”
“是。”蘇曠點頭,又問:“那…這些,這些兄弟呢?”鐵敖搖了搖頭:“將軍難免陣前亡,慕公子的人頭帶回去給將軍發落,其他…放把火燒了吧,唉。”隨時不願,但如此戰局,也沒有其他法子。
屍首,散亂的帳篷,乾草…火燒得很快,轉眼間黑煙沖天,夾雜着難以入鼻的屍臭。鐵敖和蘇曠扔下最後一個火把,一前一後地默然離去。
忽地,蘇曠道:“師父,多謝你。”那是對人的一點希望…和,。
蘇曠離去後不過半個時辰,紅袍馬便急馳而來,龍晴一跳下來就掩着鼻子跳腳:“糟了糟了,他一定是已經回來過了,唉!”女孩兒家對臭氣更是,龍晴無奈之下只好縱馬返回,卻是直奔紅山。
“哼。”躺在長椅上的鳳曦和撫着口,口氣雖然兇狠,但極是微弱:“你就這麼放不下那小子?”龍晴上前幾步,嗔道:“你傷成這個樣子,就不能少動些氣麼?”鳳曦和用力一掌拍在桌子上,但是桌子晃了一晃,竟然未倒,他憤憤道:“我不殺蘇曠,誓不為人。”
“省點力氣吧。”龍晴隨手將他的傷口重新緊了一緊:“再不好好養傷,你眼看就誓不為人了。”鳳曦和臉難看之極:“奇蠢無比,本來就該死。”龍晴奇道:“你説誰?”鳳曦和沒好氣:“説我。”龍晴嘻嘻一笑:“難得啊難得,鳳五爺也有承認自己蠢的一天,我還當你永遠沒自知之明的。”鳳曦和臉一變,又咳出一口血來。龍晴再不敢取笑,只上前扶住他,緩緩將真氣渡了過去,半晌,鳳曦和才開口:“我明明答允了扎疆緬元帥兩不相幫,明明知道官匪不兩立,卻鬼心竅,叫那羣混帳進門,平白折損了幾百個兄弟——我鳳五還有什麼面目立於天地之間?”説到最後,聲音已是淒厲之極,身邊一羣下屬一起跪下,哀求道:“五爺——”龍晴輕輕按住他身子:“曦和,你命大,總算是拾了一條命——再説,那些人不都死了麼,算起來我們也夠本啦。”鳳曦和一愣:“我們?晴兒,你考慮清楚,那是北庭軍,是朝廷大軍。”龍晴微笑:“別説北庭軍,就算東西南北庭軍齊至,我也做定了土匪。”鳳曦和眼中先是狂喜,但轉眼又成了悲哀:“傻丫頭,何必非要和我綁在一匹馬上,唉!其實…我想不通,確實想不通。”
“蘇曠?”龍晴問,似乎知道他還在煩惱這個問題。
鳳曦和點頭:“蘇曠是個聰明人,這回的安排也算得上巧妙,他知道我提防他,就叫那個慕雲山下手,嘿嘿,一千多個手無寸鐵的士兵,一個武功低微身家顯赫的蠢貨,這個局做得夠大,夠狠,我確實失算了…但是,但是他一個小小捕快,究竟憑什麼讓慕雲山白白送死呢?”龍晴笑道:“你有沒有想過,真的不是蘇曠的安排,是那個慕雲山自作主張?”鳳曦和冷笑:“他瘋了不成?我那裏有蕭兄弟六千人馬,武功勝他百倍——”他説不下去了,口疼得厲害,正是那個武功差了百倍的人留下的。
龍晴依舊笑得明朗:“曦和,我覺得,你和蘇曠都是聰明人,都太多心,但是也都忘了,這個世上並不是只有聰明人的,也不一定每個行動都是籌劃和佈置。你不能總用你的標準去考慮每一個人,那樣太複雜。我是蠢材,我明白世上有很多人自命不凡,但又沒有自命不凡的本錢…喂喂,你別冷笑,老病又犯了,我一點諷刺你的意思也沒有,真的沒有!我是在説那個慕雲山,或許他就認定可以偷襲成功,可以回去將功折罪?”鳳曦和不説話了,他承認龍晴説的有幾分道理。幾個時辰前,慕雲山忽然倒在地上,身邊親兵一起求他救命,他一時心軟,真的上前運功替他護住心脈——他一眼就看穿慕雲山的功夫何其低微,絲毫也沒有防範他的意思。但是慕雲山卻一劍刺了出來,他的手裏還有一柄袖劍,而周圍幾個私藏武器的也亂刀齊下,當時他們離得實在太近,他也太瞧不起那個人,躲閃不及之下,真的被一劍刺穿了膛。
如果不是龍晴趕到的及時,他幾乎就死在那羣所謂“蠢貨”的手下,這對他來説不僅僅是受傷,簡直就是畢生的恥辱——但是鳳曦和不知道,他這樣的自恃甚高的人,多半倒是毀在那些微不足道的人的手中,倒在他眼光看不見的角落裏。
好在鳳曦和武功確實極高,自身已經有了下意識的反應能力,在劍尖刺到肌膚的瞬間還是移開了半寸,就是那半寸距離讓劍鋒擦着心臟刺過,撿回一條命來。
蕭卻以為主上被刺身亡,立即下令大開殺戒,手無寸鐵的北庭軍哪裏是匪幫的對手,小半個時辰就紛紛被斬,人頭也掛上土牆,要祭奠鳳五。
而那個慕雲山,直到死在蕭手裏,還驚異於“假道伐虢”如何就這樣失敗,而他這個讀兵書的軍事天才怎麼可能就這樣一命嗚呼——他難道不應該是建立不世功勳,和祖父一樣成為當朝名將的麼?
默然良久,鳳曦和疲憊道:“罷了,無論真相如何,我和北庭軍的樑子算是結下了,他們怕是容不得我活命了…晴兒,晴兒,不要趟這趟混水,算我求你,馬匪究竟是怎麼生活的,你並不清楚。”他輕輕闔着眼睛,臉因為過多的失血而慘白,只是依舊拉着龍晴的手,温暖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