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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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秦走出門後,王寡婦躺在牀上,汗水漸漸地冷卻下來,身子上涼涼的,隨便抓了件衣裳蓋在小肚子上護着。
一想起可憐的兒子壯壯,她不嘆了一口氣:自從壯壯爹下世以後,那個活潑可愛的小男孩就變了模樣,一天天地沉默起來,話也越來越少,長大了還是這樣悶沉沉的,什麼話都憋在心裏不願意吐一個子兒。
可是兒子卻有一點好處,打小不像別的孩子那樣到處惹是生非,讓大人心,反而格外地聽話,做事也麻利。這個家要是沒他把活全都攬在肩上,都不知道早就散成什麼樣子了!
早些年老秦在忙不過來時候把小月寄放在她家,那時的小月還是一個灰不溜秋的小姑娘,和壯壯在門前的泥地上玩泥巴,成天小臉兒髒乎乎的。
可是別人看不出來,王寡婦卻眼兒尖,看小月的臉盤子就知道這孩子是個小美人胚子。
果不其然,老秦和她的好事沒成之後,兩家少了往來,再次看到小月的時候,已經會在頭髮上朵小野花,知道怎樣打扮才美了。
子一天天過去,小月的身形像胎換骨般長成了女人的樣範,越發顯得水靈靈的,皮膚越來越白。
再看自家壯壯,一下子竄出這麼高的個頭,簡直比他那死去的爹還要高半個頭,就是不愛打扮,身上老是穿一件汗水漬透了襯衫。
“也捨不得下來,給娘把你洗洗?”王寡婦不止一次這樣説兒子“你看人家辰辰,一天都在洗衣服,也不嫌乾淨…”
“他是他,我是我,”壯壯總這樣説“莊稼人洗那麼勤快乾嘛?到地裏回來還不是一樣,白折騰!”
“唉…”説得多了,王寡婦也懶得説了,做兒子的哪裏知道她的心思:她是擔心壯壯配不上老秦家小月。
做了半輩子的女人,她曉得男人光會埋頭幹活,外面不收拾得乾乾淨淨的,不會點嘴皮子的功夫,就是在腦袋上穿個眼兒,也拴不住女人的心。
壯壯偏偏天生就缺乏這種優勢,和老秦家恢復關係以來,她三天兩頭把兒子趕過去幫忙,忙倒是幫了不少,可是她的本意兒子卻一點兒也沒有領會。
她只盼着兒子和小月那孩子相處得久了,加上從小青梅竹馬的關係,老秦會早早地把小兩個的婚事給定下來。
都三年多了,她三番五次地把話來套老秦,老秦總是支吾着口裏沒個準信兒,搞不明白他究竟是反對還是贊成,讓她着急得要死。
俗話説“夜長夢多”這事兒一天定不下來,王寡婦一天就睡不踏實。
壯壯自個兒不爭氣,王寡婦也不怪他,誰叫那死鬼早早地撇了她孃兒倆?又當媽又當爹好不容易把壯壯拉扯大了,村裏沒有一個見了不稱讚王寡婦能幹的。
可是王寡婦心裏清楚得很:男女方面的事情自家也不方便説,壯壯又不像辰辰那樣上過學,也許還不知道女人那東西的妙處在哪裏,更不要説會主動了。
老秦那個砍頭的,説什麼“肥水不外人田”!這是要下地獄的重罪哩!斷斷做不得!
老秦這話也不是説得一點兒也不在理,他也是替壯壯捏了一把汗才這樣開這麼過分的玩笑,就是打她耳光,説她自己會養不會教哩!
“和兒子斷斷是不能做那事的!不過給他看看女人的長什麼樣兒,也許他興許就能知些人事吧?”王寡婦這樣想的時候,自己也被自己嚇了一跳,不過轉念一想,光靠嘴巴子説好比對牛彈琴,似乎也沒其他更好的辦法了,就暗自下了決心。
天擦黑了,壯壯無打采地踏進院門來。
“幹啥這麼晚才回來?”王寡婦問,她早早地餵了牲口,坐在院子裏的石凳子上眼巴巴地單等兒子回來。
“還有啥哩!老秦叔説,接連幾天不落雨,擔心禾苗給烤焦了,要挑水去淋!”兒子走到水管跟前,了鞋“嘩嘩”地衝腳上的泥,頭也不抬地回答她。
“唉!就他家的禾苗金貴!別人家就不怕曬?”王寡婦不由得心疼起兒子來,從河口一挑一挑的擔水,那得擔多少才夠?她不由得在心裏埋怨起破壞水渠的人來,這些缺德鬼搬了水渠的石頭去蓋房子,一年年地下來,水渠終於在去年冬天徹底垮掉了。
“你也不陪娘坐坐?這麼早就害瞌睡!”她看到兒子擦乾腳上的水,也不答話,直往角屋裏去了。
“都累得快散架了,明兒還要早起哩!”壯壯甩了一句,角屋的大門就像一張黑咕隆咚大大張開的嘴巴,把兒子噬在了裏面。
王寡婦趕緊從石凳上起來“啪啪”地拍了兩下股,顛顛地跟了進去。角屋裏沒有點燈,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她深一腳淺一腳地沿着板壁朝着兒子的牀踅過去。
蚊子“嗡嗡”地在周圍蜂鳴,早已飢腸轆轆地等待着新鮮的人血,她一邊趕着腦袋邊的蚊子,一邊弓着要伸手往前探路,一下摸到了兒子火熱的身。
“啊呀!幹嘛哩?”壯壯被嚇了一跳,聲大氣地嚷嚷着。
“…叫啥哩!娘有話要和你説,你還愛理不理的?”王寡婦失落地説,伸手推了推兒子的叫,一股坐在牀的另一頭。
“什麼話明天再説不行?人家要睡覺!”壯壯懊惱地説,挪了挪身子,翻了個身朝牀裏躺下了。
“唉!你一天就曉得幹啊!幹啊!到啥時候是個頭哩?”王寡婦心疼地説。
“你叫我幹,我才幹的嘛!”辰辰甕聲甕氣地説,伸腳碰着了她的肥股,王寡婦以為是貓竄到牀上來了,募地伸手一把抓着辰辰的腳掌。辰辰慌忙一掙,縮回去不動了。
“幹…”王寡婦“幹”字一口,心裏驚了一下“也不能只顧埋頭苦幹,難不成給人家當一輩子義工?”
“你不是説:"街坊鄰里,能幫就幫,力氣用光了,明兒又有了!"?
…
”壯壯抬起槓來還真像他老子。
王寡婦心裏酸酸的,在黑暗中嘆了一口氣説:“傻孩子,話是那樣説,要不是老秦家窩窩裏有個金鳳凰,娘哪能讓你白白找罪受?你也不想想…”
“我哪能不知道,孃的意思,咱不就是衝着小月去的?我又不是傻子!”壯壯不高興地説,覺得娘老認為得他不會用腦子,這讓他很是委屈。
“是啊!是啊!我還以為你那木疙瘩腦袋不開竅哩!”王寡婦聽兒子這樣説,心裏樂開了花,原來兒子並不是啥都不知道的啊“那你説説,你累死累活幹了三年多,老秦叔為啥沒給咱個準信兒?”她對這個問題一直到不安,連都給他了兩次了,牙關兒硬是閉得緊緊的不鬆口。
“這…我哪裏知道,人心隔肚皮,我只管幹好自己的活就好,老秦叔人好,什麼都向着我哩!”壯壯嘀咕着,聲音小了下去。
“娘覺得這事兒還是不大妥當,老秦叔那是面子上的工作。”王寡婦老道地説,女人的直覺告訴她,問題確實出在兒子身上“娘心裏擔心得緊叻!你看小月,長得跟朵花兒似的,誰個見了不愛那樣兒的,村子裏又不光是你一個大小夥,狼多着哩!你還別不信,就説那個辰辰,成天像個狗一樣在她家左右轉悠,你要是不抓緊點,這肥就被狗到嘴裏去了呀!”她一想到辰辰那輕佻的蕩樣兒,心裏就不大痛快起來。
“説得倒好,我怎麼抓緊?一看小月那臉兒,我心裏就慌…”壯壯説,想起小月那張又俏麗又冷漠的臉,一忽兒冰一忽兒火,説起話來得理不饒人,心裏又恨又愛。
“沒出息!一點也沒遺傳到你老子的橫勁!”王寡婦朝着兒子罵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頭“你慌啥嘛慌?她小月嘴巴子再厲害,也不過是個女兒家,哪有男人怕女人的道理?女孩就像崖邊的野鴿子,成天"咕咕"地叫個不歇,那是逞着有翅膀飛得高,賭你抓不着它哩!要是你狠下心來,把翅膀兒給折斷,它就飛不起來啦!”
“娘,你説的啥話哩?一忽兒小月,一忽兒野鴿子,給我昏頭了,小月沒翅膀。”壯壯認為娘又在説胡話了。
“咋沒翅膀?女人都有翅膀,”王寡婦狠聲説,這兒子還真是快朽木,打個比方就轉不過這個彎來“就説娘吧,娘那時節也有翅膀,心高着哩!恨不得飛到月亮上去,可是,被你爹給生生折斷了,不也乖乖依了你爹,要不哪來的你?小兔崽子!”她覺得用自己給兒子作比喻,這下總該明白些了吧。
壯壯頓時來了興趣“呼啦”地一翻身從牀上坐起來,恍然大悟地説:“這就是了,這就是了,怪不得沒見孃的翅膀哩!原來是給爹折斷了去,快給我説説,爹是怎麼折了你的翅膀的?”
“好啦!好啦!我給你説吧,你給我仔細聽好,學着點兒!”王寡婦失望地説,看來不明明白白説,這兔崽子是懂不了的。
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那年月的事情就像是在昨天發生的一樣,一幕幕歷歷地在眼前浮現出來:“娘還做姑娘的時節,雖説不像小月這樣會打扮,那是因為那年月都沒什麼好看的衣服,要是把小月這身穿在身上,比小月還要俊哩!”
“真的?”辰辰不相信地説“我倒沒看出來,不過孃的皮膚和小月一般白,這倒是真的!”
“噢!娘上年紀了嘛?別話,好好聽,”王寡婦聽兒子這樣説,不得不嫉妒起年輕來,時光就像村邊的河水,把年輕的容顏一併淌了去,不再回來。
“那時候女孩兒家都不敢和男孩子説話,怕別人講閒話説不正經,見了也躲得遠遠的,到了結婚的年齡,媒人提着大包小包的東西來家裏提親,門檻都險些兒給踏破了,這個也好那個也不錯,拿不定個主意…”她想起那些美好的子,嘴角在黑暗裏不由自主地浮起一絲微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