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2.第442章嶺南無戰事上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第一百三十三章、嶺南無戰事(上)崇禎六年四月,當北方積雪尚未完全融化的時候,嶺南的廣州卻早已是一派萬物萌發的靚麗。
廣州城外,珠江岸邊,江西民李富貴正坐在一座大涼棚下的一條長椅上,伸直了脖子支着耳朵,光着一隻腳踩在長椅上,優哉遊哉的喝着涼茶聽着書,一個乾瘦老頭正在台子上説的眉飛
舞,唾沫橫飛,還不時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破扇子比劃着,引得周圍的看客不時爆發出一兩句叫好或者鬨笑之聲。
今年剛滿二十歲的李富貴,是去年夏天剛剛從贛南山區老家,一路輾轉亡到廣州來謀生的。
早在天啓末年,閩西和贛南一帶的山區就已是羣盜蜂起。到了崇禎年間,更是開始大規模地公然殺官造反。各個山頭的好漢先是齊心合力打跑了官府,然後又開始了無休止的彼此混戰廝殺。當地百姓更是慘遭一遍又一遍的劫掠和屠戮,田地全都拋了荒…李富貴一家就是因為不堪戰禍之擾,才踏上了舉家遷徙的道路。但不幸的是,在一路闖過重重險阻,成功逃到廣州的時候,他們全家就只剩下李富貴這一個人了。
然而,幾乎讓李富貴到絕望的是,他剛剛輾轉逃亡到廣州,就趕上了朝廷發令討伐盤踞瓊州的“澳洲髡人”結果廣東官軍尚未來得及動員,“澳洲人”的大鐵船就已經殺入珠江,兵臨省府廣州城下了!
於是,倒黴的李富貴也被廣州官府抓了壯丁,顫巍巍地拿着一削尖的竹竿守在城頭,準備在澳洲人殺來的時候充當炮灰。身邊還有一羣廣東本地的民壯,整天都在嘀咕着昔年澳洲人橫掃珠江、炮打廣州城的凜凜威風,嚇得李富貴三天兩頭地念着阿彌陀佛,拜託菩薩不要讓澳洲人的炮彈把自己打死…
幸好,這一仗終究沒有打起來。因為這夥“澳洲人”的力量實在是強得令人絕望,都已經不像是凡人了——先是幾十艘“飛天仙舟”(飛艇)遮天蔽而來,播放着森然恐怖的樂聲,壓在廣州全城百姓的頭頂上;然後又不知怎麼的,明明各處城門都沒有陷落,卻從城內的官衙裏湧出了成百上千的“澳洲
兵”(把【隨意門】直接開在了廣州衙門裏),將總督、巡撫、知府、總兵、布政使等文武官員統統一網打盡…
就這樣,依靠這等本無從抵禦的斬首戰術和心理威懾,廣州城自然是不戰而下。在廣州易主之後,李富貴先是作為戰俘被關押了一段時間,給澳洲人修橋鋪路扛大包做苦工,然後就領了一點遣散費,被釋放了出來。但由於市面上的活計不好找,所以在轉了一圈之後,他還是又回來端澳洲老爺的飯碗了。
——這大半年以來,每天清早天剛矇矇亮,李富貴就早早地起來,趕到東門外的澳洲人募工處,在門口把一個寫有自己名字的竹牌送到一個五大三
的澳洲假髡手裏,然後就到旁邊的涼棚裏等着派活兒。
李富貴剛來打短工的時候,這涼棚只能容下百八十人,可後來就越來越大了,現在已經可以容納千人了,因為這些澳洲老爺的手底下,似乎總有做不完的活兒——修了一座又一座的橋樑和碼頭,鋪了一條又一條寬敞的道路,甚至不知為何扒了廣州的城牆,改成一條兩邊種滿椰子樹的環城大路。又説要在珠江旁邊的荒地上蓋個什麼“工廠”糾集了許多人手在那片荒地上大興土木,讓李富貴和他的同伴們好好看了一陣西洋鏡:他們之中誰也沒想過蓋個房子居然還有這麼多花樣,那些澳洲人帶來的黃顏的鐵牲口,比房子還大,吼聲如雷的,一頓飯的功夫就能挖出幾百人連幹一個月都挖不出的大坑。此外還運了其它好多怪模怪樣的鐵傢伙來,那用的鐵只怕有幾萬斤都不止,讓圍觀的廣州人都看得咋舌不已。
雖然這些鐵牲口確實是力大無窮,但做起活兒來還是嫌糙了些,許多鋪磚、砌牆、打磨石板、夯實土壘和栽種樹苗之類的細活兒,依然要靠人工,於是就有了李富貴他們打短工混飯吃的機會。
事實上,在澳洲老爺的工地上,除了他們這些按天結算工錢的短工苦力之外,還有一種簽了長契的“職工”待遇比他們這些短工好得多,不但薪水更加優渥,中午東家還管一頓飯,並且時不時有些名叫“福利”的小禮物發放,讓李富貴看得很是羨慕。可若是想要當澳洲人的“職工”首先第一條就是得要進“淨化營”洗澡和剃光頭,這個剃頭的要求讓李富貴到實在是很為難,所以猶豫到現在也還沒下定決心…
澳洲人給他們發的工錢不是白花花的銀子,而是一些紙片,起先給的那種紙片叫做通券,後來又改成了另一種花紋更加
密的紙片,叫做華元,其實説穿了就是澳洲人的大明寶鈔。不過這澳洲人的紙幣可比大明官府那種廢紙一樣的騙人玩意兒強得多了——在募工處的涼棚旁邊,就有一個澳洲人開的店鋪,專門只收華元紙幣,裏面賣的都是時下在廣州最暢銷的澳洲貨:糖果、糕點、
鹽、香煙、燒酒、白紙、鋼針,還有其它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最引人注目的還是澳洲的玻璃鏡子和化妝品,不過價錢也貴的離譜。
當然,像李富貴這樣做一天活兒吃一天飯的短工苦力,自然用不起這麼貴的奢侈品,不過這一點難不倒他們。因為明的商人們早已在東門外的澳洲人募工處附近,搭起了兑換錢幣的攤位,把勞工們手裏的華元紙幣兑換成白銀和銅錢。而且,隨着時間的推移,澳洲人的紙幣漸漸地在廣州市場上建立起了信用,肯收華元紙幣的店鋪也越來越多。如今的李富貴已經不用再把紙幣拿去兑換,讓二道販子剝一層皮了。
今天,李富貴來得格外早,所以棚子裏只稀稀拉拉的坐了十幾個人,在棚裏的一角有取水處,一排大缸裏隨時都灌滿了涼茶,於是,李富貴麻利的取下自己揹着的竹筒,灌了滿滿的一筒茶水,然後就一邊喝着茶,一邊和幾個相識的苦力漢子開始東南西北地侃起了大山。
又過了一會兒,來打短工的人越來越多,很快涼棚裏開始熱鬧起來,幾百人聚在一起,南腔北調的説笑聲充斥着院落。還有一個業餘愛好説書的老頭子,在唾沫橫飛、手舞足蹈地複述着昨天他在茶館聽到的《三國》新段子…雖然這老頭説得很是荒腔走板,但還是讓生活枯燥、缺乏娛樂的苦力們聽得高興。
在澳洲募工處的樓頂上,有一座小巧的鐘樓。幾個月的短工打下來,李富貴雖然不識字,但已經能看懂鐘樓上那個圓盤子的用處了——每當短的指針指到七,細長的指針指到十二的時候,鐘樓裏就會響起噹噹的敲鐘聲,一個穿着澳洲“制服”的文書,就會準時出現在募工處大門的台階上。他左手拿着一摞單子,右手拿着個大鐵皮喇叭,拖着悠悠的長音,對翹首以待的苦力們高吼着派發各種工作。比如:“…挖河溝四個時辰,兩百人,每人華元六角…”
“…碼頭運木料八十方,五十人,每人華元三角…”
“…碼頭卸煤五百袋,十個人,每人八角…”
“…栽種椰子樹一百二十棵,二十人,每人七角…”那個文書每喊一句,下面便響起一陣嗡嗡的議論聲。接着就跟紅夷的船長到酒館裏招募水手一樣,願意去的苦力會聚集到台階下的報名處,報上自己的名字,然後有專門的人員把他們領到各自的工地上。
幹完了活之後,在工地上又會有一個穿着澳洲制服的半大孩子,挨個兒往你的手背上蓋一個藍戳,再下來就可以回到涼棚領工錢,那裏有人會核對名字與戳記,再用一種特殊的藥水把你手背上的藍戳給塗掉。
不過,今天的情況似乎有些不同,雖然鐘樓上那個圓盤子的短指針,早已指到了七,而另一
細長的指針,也移過十二好一段距離,而鐘聲也敲過了,但派發活兒的那個文書依舊遲遲沒有出來。這讓李富貴和他的工友們漸漸有些心慌起來,閒聊的聲音也越來越小,最後完全安靜了下來,每個人都一邊死死盯着台階上緊閉的大門,一邊彼此
換着驚恐的目光——看這架勢,該不會是…今天沒有活兒了吧?
很顯然,若是今天沒有了活兒,那麼自然也就沒有了這一天的工錢。這可如何了得!他們之中的好些人都是窮得“家無隔宿之糧”老老小小都等着要靠他們每一天的工錢買米回去下鍋呢!
隨着時間的推移,正當短工苦力們開始微微有些騷動的時候,募工處的大門終於轟然打開。然而從裏面走出來的,不僅有平裏常見的那位“假髡”文書,還有一位劍眉星目的年輕道士。只見那位文書環顧了一圈,便舉起手裏的鐵皮喇叭,衝着棚子裏的苦力們高聲叫道:“…小的們!都聽好了!長留派今
在廣州招募雜役弟子和外門弟子,想要參加考核的,就到這位首長跟前來報名!”他一邊指了指身旁的年輕道士,一邊如此宣佈説,“…這長留乃是澳宋的護國門派,山門上掛着澳宋太上皇御筆寫的金字牌匾呢!考進了長留就等於吃上了官家俸祿!大家千萬別錯過這個機會啊!”這一出乎意料的消息,頓時讓眾人都愣住了——這長留派究竟是啥路數?不過聽着好像不錯…
“…是的,我長留派乃是得到澳宋朝廷官方認證的一大派,待遇絕對優厚!”待到拿着鐵皮喇叭的文書吼完一嗓子,那年輕道士也點了點頭,慢條斯理地附和説,“…只要肯遵守門規,聽從師門調遣,所有弟子不分貴賤高低一律包吃包住,還有零花錢和四季衣服發放,並且傳授各種檔次的武功!”説到這裏,他突然恍然大悟般地拍了拍腦袋,“…哦,對了,本門弟子不
嫁娶,當然也無需剃髮…”霎時間,渴盼某種穩定生活已久的李富貴,一下子就眼神亮了起來…
※※※※※※※※※※※※※※※※※※※※※※※※※廣州城南新修的大道上,一輛馬車正在緩緩而行,車後還有一小隊荷槍實彈的短髮士兵徒步跟隨,馬車頂端豎起的一面啓明星旗和一面紅底星環旗,正風獵獵招展,引來道路兩旁無數羨慕和敬畏的眼神。
此時此刻,明末歷史上最著名的“天下第一驢友”徐霞客,正跟他的旅伴兼族兄徐仲昭一起,坐在這輛“澳洲人”特地派來接的豪華馬車裏。身下座位有節奏的震顫,讓一路舟車勞頓的兩人昏昏
睡。
——這種西方式樣的四輪馬車,乃是廣州紫城記定做的高端產品,堅固的鐵製骨架,藤編的輕便車廂,內外皆包裹着絲絨幔,車廂側面的窗户配着可拆卸的玻璃窗扉和內黑外白的雙層窗紗,充分保證了乘客的私密,讓行人看不到車廂裏的情況。座位下面的小藤箱裏放着各種飲品和點心,從涼茶、果子
、格瓦斯到朗姆酒都應有盡有,整整齊齊的放在一個個小格子裏。車廂內外皆裝飾
美,大量使用了銅質的裝飾件和華麗的浮雕嵌飾,配以臨高傢俱廠新推出的鬆軟沙發,使得乘客在旅途中的舒適
有了極大的提高。
但這種馬車最大的優點,還要數採用了橡膠充氣輪胎和先進的懸掛減震系統,依靠竹片製成的減震板和各式各樣的減震彈簧,可以大大減少車身因路面不平引起的顛簸,以此來適應明朝較差的道路狀況。
所以,這種馬車在廣州一經推出,就引起了不小的震動,雖然價格不菲,可銷售依然火爆,首批的二十輛試作版馬車很快就售賣一空,訂單已經排到了半年以後,被視為了“澳洲人”治下的一種身份象徵,以及“新朝”富户顯貴們的出門必備。而有關部門對這種馬車的推廣,也是十分的贊成——無論如何,只要能取代轎子這種既緩慢又嚴重費人力資源的
通工具,就是對勞動力的極大解放了。
然而,乘坐着這輛從未體驗過的舒適馬車,再一次踏上嶺南廣州的地界,徐霞客的心情卻是異常的煩亂——他從未想過,自己居然會以這樣一種奇妙的形式,踏上回家的歸途!
徐霞客嘆了口氣,怔怔地盯着玻璃車窗,過去一年的各種神奇經歷,彷彿又一次浮現在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