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一個妖孽在睿親王府悄悄地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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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極點手兒招她,笑問:“哎,你也理我一理,雖説這兒不是你的地方,到底也好久見一面,怎麼擺起架子來了?”娜木鐘這方笑道:“喲,您還知道咱們是好久才見一面呀?還得我巴巴兒地跑到衍慶宮來等着,站這大半晌,才沾光兒地見一面。要是苦守在我那兔子不下蛋的麟趾宮呀,還不知要多早晚才能見您一面兒呢,站成棵樹也沒人知道,哪天錯了腳進院子,冷不丁地嚇一跳,不説憐我痴心,幸許還嫌礙眼,叫侍衞來拿斧子斫了去呢。”皇太極一口茶噴出來,笑道:“貴妃這張嘴真比中原説書的還厲害,前朝那些大學士啓心郎都沒你口齒利落。你説的,既是好久不見,可好意思這樣擠兑我?真是的,我不來你們兩個吃體己茶的倒和睦,我來了,茶還沒吃一口,倒把醋罈子給打破了。”説得眾人都笑了。
娜木鐘也“哧”一聲笑了,不再一味拈酸,撒了瓜子兒走過來,捱着皇太極的肩坐在炕沿兒上,巴特瑪忙往炕裏讓,娜木鐘抿嘴兒笑着搖頭,只不肯鞋。
皇太極坐在上首,覷眼看她頭上梳着油光水滑的兩把抓,滿滿地排着玉簪兒、金耳挖子、大寶石抱針兒、大東珠墜角兒,並一串新剪的蘭花枝兒,又將兩髻頭髮挑下來,不知用什麼水貼着耳在腮邊彎成鈎狀,更襯得面如滿月,俏臉生。不滿心歡喜,親親熱熱地攜了手笑道:“你今兒打扮得這麼俏生生待嫁閨女的模樣兒,可是早猜着會見着我呢?”又道“上次送你們的西域螺子黛用着可好?那還是前線戰士們從明軍大官的家裏翻出來的呢,據説是西域人進貢漢人朝廷的。”巴特瑪連忙謝恩,説多謝大汗想着。娜木鐘卻撇嘴道:“你不讀書,所以不知道,螺子黛又叫蛾子綠,早已是舊皇曆了,西域人從隋煬帝時候就開始進貢,宋代以後,已經改成青雀頭黛了。”皇太極笑道:“我是個大男人,哪裏關心這些個脂粉婆娘的事?都一樣畫眉不是?你想要那個什麼青雀頭黛,趕明兒我打進北京城,替你搶來就是了。”將手攬着貴妃的香肩只管摩挲着,因見她身上穿着織金繡花的旗袍,袍面一直覆到腳面上,出新做的高幫滿繡的花盆底兒,便問道:“這是誰做的?好緻的針線。”又要將手去捏腳面。
娜木鐘羞得將腳一縮,頭埋進皇太極懷裏笑道:“你説不關心脂粉婆娘的事,倒理會鞋面針線?平裏老説漢人女子裹小腳是一大陋習,漢人男子玩小腳是畸型心理,自己倒關心起女人的腳來了?”皇太極笑道:“我鄙視女人裹小腳,可不是説討厭女人的腳呀。我就是喜歡我們滿洲女人這雙能騎馬擅奔跑的大腳,哪裏去不得?”娜木鐘嘆道:“可我們白白長了一雙大腳,卻是哪裏也去不得。”説話功夫,眾丫環已經排好大桌子,侍衞太監傳膳進來,請大汗和兩位妃子入席。皇太極一左一右攜了娜木鐘和巴特瑪的手來至桌邊坐定,丫環用孔雀杯奉上金華酒來,三人推杯換盞,調笑共飲。
皇太極因提起舊話,復問道:“方才我進院子時,你們説什麼呢?”巴特瑪温言答:“沒説什麼,都是些孃兒家的閒話。”皇太極道:“我在前庭議了這半天的事,滿耳裏都是戰事敵情,正想聽兩句孃兒家的閒話來散散心呢。就説給我聽聽如何?”娜木鐘笑道:“您是大汗,心繫天下事的,當然見天裏滿耳朵都是敵情戰事;我們孃兒家,眼裏只有大汗您,腳底走不出宮門一步去,耳朵裏傳的嘴巴里説的,當然也只是大汗您啦。”皇太極益發好奇:“那一定是在説我壞話,要不,怎麼見我進來就不講了呢?”
“大汗真的要聽?”娜木鐘斜着飛了一個俏眼,嗔道“我們説哪,説您三心二意,朝三暮四,吃着碗裏的,望着鍋裏的。”皇太極哈哈大笑:“古往今來,哪個做汗王的沒有個三宮六院?周天子一後、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西漢嬪御分為十四等;曹魏十二等;晉武帝司馬炎後宮美人過萬…鍋裏的算什麼?總有一天,全天下的女人都屬於我的。”巴特瑪拍驚歎:“一萬個美人?那司馬炎照應得過來嗎?就算每天換一個美人,輪一遍也得…”她有點算不過來了,剪秋在耳邊悄悄提得一句,這才醒悟過來“媽媽,這得三十年才能輪一遍。還不能重複,不能休息,那司馬炎得有多大的耐兒才得了呀!”娜木鐘問道:“那要是大汗得了天下,打算把後宮嬪妃分為幾等呢?”皇太極皺眉道:“不能太多,太複雜;也不能太少,那顯得寒酸;等我得了天下,當了皇上,我就把後宮嬪妃分為八等,皇后、皇貴妃、貴妃、妃、嬪、貴人、答應、常在。怎麼樣?”皇太極越説越興奮“就這麼定了,我明天就叫啓心郎索尼來,把今兒的話記下來。”巴特瑪一心只想着綺蕾進宮的事兒,聞言愣愣地問:“那我是第幾等的呢?那個察哈爾的姑娘又是第幾等的?”娜木鐘惱怒,在袖子底下死勁兒掐了巴特瑪一把。巴特瑪吃疼“噝”地一口涼氣,不解地看着娜木鐘,不知道自己又説錯了哪句話。
皇太極卻已經被提醒了:“察哈爾的姑娘?就是,你不説我倒忘了,算子,她的病也該大好了。”巴特瑪這方知道自己不該多話提醒了皇太極,此時悔之已晚,趕緊低下頭去,看也不敢看娜木鐘一眼。娜木鐘眼看躲不過,只得悻悻地接着話喳兒賣個現成兒的人情:“正是,大汗進門的時候我們還替您惦記着呢,那鍋裏的,什麼時候被大汗劃拉到碗裏呀?”皇太極大笑,卻也觸動心事。就是,這綺蕾不能老是留在鍋裏,到底什麼時候才盛碗上桌呢?他眯起眼睛,彷彿穿過宮牆望向撫順的戰場,是對娜木鐘説,也是對自己説:“又要打仗了,等我打贏了勝仗,就把綺蕾娶進來慶功,我要給她一個最吉利的封號,也不枉在這兒苦等了她一年。”娜木鐘大驚,不同巴特瑪面面相覷。真叫她們孃兒閒言説中——皇太極從前線回來就要娶綺蕾進宮了,而且還要給她封號!
也許他是觸機而發的隨口一句,然而君無戲言,這隨口的一句,對別人是閒談,對於皇太極,那就是聖旨。
綺蕾進宮的預言再次像一道風那樣傳出去了。一道陰風。
這風不僅吹遍了後宮牆幃,甚至也吹到宮外去了,吹到睿親王妃的耳朵眼裏了。自從綺蕾進府以來,王妃就患得患失地平添了許多心事,雖説綺蕾是大汗看中的人,可是從垂死掙扎到半死不活到現在的活生香,進宮的丹詔卻遲遲不下。現在終於有了確切的信兒,可真叫王妃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不對,應該是兩塊石頭:一是王府對綺蕾的招待總算沒有白費,算是為大汗立了一功;二是綺蕾如果進了宮,那麼睿親王爺就不會再動什麼想頭了。
是因了這重歡喜,王妃才興高采烈地,再次往後花園探望綺蕾——侍衞們已經跟着王爺上了戰場,後花園的衞早已撤了,現在睿親王妃又是王府裏惟一的主人了,可以隨心所地發號施令了,還有什麼園是她不能進的呢?
但是她在園裏看到了什麼——琵琶,舞衣,鮮麗豐富的衣裳,妖形怪狀的酒杯,還有一個塗着厚厚脂粉的漢人婆子!王妃瞠目結舌,指着婆子問:“你是什麼人?誰讓你來的?”婆子瞠目以對。綺蕾代為淡淡答應:“這位是馮媽媽,是王爺請來的中原老師,教習歌舞的,她不會聽滿語。”
“教歌舞?”王妃驚訝“誰要學歌舞?你嗎?學歌舞做什麼?你表演給我看看。”綺蕾平靜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説好也沒有説不好,甚至沒有任何表情。但是王妃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她恨自己為什麼在這個綺蕾的面前顯得如此笨拙,像個沒有見識的貧户村婦,又好像蓬頭垢面幾個月沒洗澡似的。她無法剋制自己的緊張和侷促,簡直有種捉襟見肘的窘迫,雖然她不明白自己窘什麼,可是站在綺蕾面前,莫名地,她説什麼錯什麼,做得多錯得多。
她覺得懊喪,卻不捨得離開,於是想起自己前來的初衷,便換出歡天喜地的口吻説:“對了,今兒我來,是特地恭喜你的。我聽説啊——”她説着往綺蕾面前討好地湊近了一步,做出一副秘密的神情説“我從宮裏打聽來的,大汗親口説了,等他從前線打了勝仗回來,就要接你進宮啦。”她這樣鄭而重之驚天動地地宣佈着這一喜訊,然而遺憾的是,在綺蕾的臉上,她看不到哪怕一點點的回應,這好像是一個摒棄了所有情慾的女子,對待一切事情都有種超然的冷靜。但是這絲毫打擊不了睿親王妃的熱情,她長年呆在親王府裏,既不能如尋常人家的女人那麼自由自在,又不能像宮裏妃嬪的生活那樣多姿多彩,她是很需要生活多一點波瀾的,當然,不可以是大波大,那她是經不起的,她只要一點小水花來調劑一下就可以了。無論照料病人還是籌備婚禮,都是最好的調劑,因為這可以使她變得很忙碌,而且顯得很重要。
因此,王妃仍然興頭頭地,幾乎是對着空氣在演説:“打現在起你可閒不下來了,一進宮就要做福晉的,可不能失了規矩,你得學習宮中的禮儀,還得準備嫁妝。對了,你已經沒有孃家人了,不過別擔心,你是打我們睿親王府嫁過去的,我好歹也會替你準備着些。真是的,從今兒起可真是閒不下來了,所有的人都要忙起來了,得趕緊給你準備着了。”王妃大聲地説着,眼睛明亮,興致盎然,而且做着手勢,彷彿下聘的單子已經送到了王府,彷彿綺蕾明天就要進宮了,彷彿她已經站到了大汗的面前在領功接賞。
大汗皇太極和多爾袞一起上了前線。
在戰場上的時候,他們兩個人都快將綺蕾忘了,皇太極沒有再提起得勝還朝後納妃慶功的心願,多爾袞也沒有確證送綺蕾進宮的期。他們換的,是一份來自大明京城的邸報。
邸報由大學士范文程送上:“恭喜大汗,據我派去京城的探子回來説,這一次的消息是確定的了,朱由檢已在兩年前將袁崇煥於午門處斬,而且行的是最殘酷的一種刑罰:磔刑。”皇太極猶疑:“那為什麼又聽説袁崇煥於某處起兵,某處叛亂呢?這兩年來,他們一會兒和明廷作對,一會兒又和我們搗亂,可是從沒停過呀。”范文程道:“那些都是袁崇煥的舊部散兵,他們恨我們使反間計使督師被捕陷獄,又恨明帝不分青紅皂白濫殺忠臣,所以把兩邊都恨上了。這些人只是遊兵散勇,強弩之末,不足為懼。大汗想想,如果他們真是袁崇煥親自帶兵,又怎麼可能兩年來只是小打小鬧地和我們搗亂,卻一次也沒打勝過呢。”皇太極點頭喜道:“大學士説得是。我也奇怪他們的作戰方法,全不像袁崇煥的佈署,倒有點像可林丹汗的做法,打打逃逃的。”又問“這磔刑是什麼意思?”范文程道:“説來慘烈。明帝朱由檢近年來一連幾次敗在大汗手裏,百姓怨聲載道,對朝廷失去信心。姓朱的為了推卸責任,竟把罪過記在袁崇煥頭上了,説他投降了我們,縱兵入關,才讓明軍一敗塗地的,説他‘市粟謀款,縱敵不戰’,下旨將他‘依律磔之’,家屬十六歲以上全部處斬,十五歲以下的男子放,女子賜給功臣家為奴,袁崇煥本人,被綁至菜市口,將身上的一塊一塊地割下來,還一邊向羣眾宣講他的賣國罪行。百姓們不明真相,都以為袁崇煥是真細,都把他恨透了。這報上説,劊子手活剮袁崇煥時,圍觀的老百姓‘爭啖其,皮骨已盡,心肺之間叫聲不絕,半而止’,還説‘百姓將銀一錢,買一塊,如手指大,啖之。食時必罵一聲,須臾,崇煥悉賣盡。’”皇太極聽得心驚膽寒,用手勢制止范文程再念下去,半晌方愣愣道:“這麼説,是真的了?袁崇煥是真的死了?”
“死透了,連皮都被老百姓一塊塊吃進肚子裏了。”范文程躬身行禮“賀喜大汗,從此高枕無憂,問鼎中原如取囊中物矣。”多爾袞卻嘆息道:“這些年的仗打下來,在漢人裏面,最讓我害怕也最讓我佩服的人,就是這個袁崇煥大將軍了,他是個真漢子,大英雄!現在竟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又死得這麼慘烈,真是叫人抱憾!”一句話提醒了皇太極,忽然轉身向范文程行下大禮去,謝道:“除去袁崇煥,都是大學士的良計奏效。當年若不是大學士勸我不要和袁崇煥的部隊硬拼,而使反間計散佈謠言,誣衊他降了我們,讓明帝捕他殺他,我們又怎能勝得這麼容易?大學士之計,不僅除去袁崇煥這個最大勁敵,更使大明軍心渙散,將士人人自危,真所謂一箭雙鵰呀!大學士雖不能武,卻遠比我們這些只知一味好勇鬥狠的武夫高明百倍,請受本汗一拜!”范文程惶恐,跪地還禮,磕頭道:“臣蒙大汗重用,雖肝腦塗地而不足報,大汗這樣,豈非折殺臣子!”多爾袞看着兩人禮尚往來地互剖肝膽,忽覺悚然心驚:一則驚這范文程詭計多端,心思縝密,實乃皇太極的左膀右臂,自己的心頭大患;二驚這皇太極太擅長收買人心,得意之餘猶不忘施恩散惠,確為帝王之才,要想殺他,談何容易?
這一刻,他忽然想到了綺蕾,綺蕾的功課已經進行了整整半年了,可是當她學成畢業,真的會籠絡住皇太極的心嗎?那是一顆太驕傲太自負太不羈的心,什麼樣的女子可以保障得到他長久的恩寵?
這是多爾袞離家後第一次想起綺蕾,然而一旦想起,竟是如此揪心扯肺,恨不得立時三刻就趕回盛京,闖進後花園,抓着她,抱着她,好好地看個夠。
自從那次偷看綺蕾訓練後,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她了。因為,他忽然發現他很想要她,想得要命,以至於行房事的時候,不論同哪個女人在一起,都情不自地把她想象成是綺蕾。可是同時他很明白,她是自己為皇太極準備的秘密武器,如果自己先用了,那不僅荒唐,而且危險。
於是,他開始迴避綺蕾,除了儘量不讓皇太極太頻繁地見到綺蕾之外,同時也讓自己不要常見到她。早在綺蕾進府時,他就下過令她不必遵照家中那套早請安晚問候的規矩,因為她既不是這家的家人也不是這家的奴僕,她是個貴客。到了後來,他更乾脆把自己偶爾的探訪也停止了,只是隔三差五傳老鴇進來問話,報告一下功課進程。
就像當年勾踐一邊卧薪嚐膽一邊訓練西施,卻令西施蒙着臉來見自己一樣,多爾袞也將綺蕾住的後花園視為地。可以供自己求歡的女子滿天下都是,但是可以幫助自己復仇的女子卻是隻此一個。他不能因小失大。
但是現在,他發現他發狂地想她。戰爭使他們的距離拉遠,可是相思卻使他忽然覺得她很近。袁崇煥的慘死使他迫切地想找一個人談論,一個懂得自己的人,而那個人,只能是綺蕾。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覺得只有綺蕾懂他,也許是因為綺蕾和他一樣地冷酷,卻又一樣地熱烈吧?只有熱烈的人才會有最恆久的仇恨,在這一點上,他早已認定綺蕾不僅是他的同謀,更是他的知己。他們之間,甚至不需要語言的,而只是兩個並肩存在的形式,就可以完成所有的靈犀相通。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了“綺蕾”兩個字,乍聽之下,還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差錯,但是看到皇太極期待的目光,他才知道的確有人提到了綺蕾,那就是皇太極,在自己想起她的同時,自己的敵人也同時想起了她,多爾袞不苦笑,原來和他靈犀相通的,竟然是自己的手足兄弟,生死仇人。
只聽皇太極説:“袁崇煥死得這樣慘,他的女兒現在雖小,將來難保不為他報仇,説不定,可就是第二個綺蕾。朱由檢斬草不除,就不怕貽虎為患嗎?”多爾袞明白,這是皇太極在探聽自己的消息,其弦外之音就是:曾經以報仇為己任的綺蕾,現在還記着那份滅族殺父之仇嗎?這是一個相當棘手的問題,他當然不能承認綺蕾已經視復仇為生命存在的惟一理由,然而也同樣不能説綺蕾早就忘了,如果皇太極問一句:你怎麼知道?你能夠確定嗎?屆時,他又如何回答。
當下多爾袞咳嗽一聲,含糊回道:“我走之前,綺蕾已經身體大好,聽福晉説,她還曾打聽過燒水銀做粉的辦法呢,説是叫什麼飛雲丹。”皇太極一聽之下,心懷大開,若是一個女人開始着重於妝扮,那就必然不捨得死了,既然怕死,當然也就不會再想着仇恨啦刺殺啦這些個危險勾當。當下再無疑慮,大笑道:“女人呀,就是喜歡打聽這些調脂粉的功課,這和我那兩位妃子一模一樣,臨來之前,我這裏出生入死,她們可不管,只惦記着要我幫忙淘澄什麼畫眉用的青雀頭黛。”范文程笑道:“説到女人妝面,我這裏有一張漢人貴婦製作珍珠粉的方子,大汗不妨拿去送給貴妃,保管貴妃高興。”説着從靴裏取出一張貼子來。
多爾袞與皇太極同看,只見上面用極工整俊秀的蠅頭小楷寫着兩個制粉方子,一曰珍珠粉,乃是紫茉莉種子搗取其仁,蒸制粉;又一曰玉簪粉,是將玉簪花剪去花蒂成瓶狀,灌入普通胡粉,再蒸製成玉簪粉;旁邊又有一行小字特地註明,珍珠粉要在天使用,玉簪粉則要在秋天使用,另外用早晨荷葉上的珠與粉調和飾面,效果更佳云云。
皇太極詫異:“範學士何以將這些婦女調脂粉的方兒隨身攜帶?我聽説漢明朝廷幾個皇帝都有上朝前敷粉的習慣,那些宮人太監都專心致志地鑽研塗脂抹粉之道,和女人一樣穿衣打扮,惡習及宮外,以致許多漢人男子也多喜歡油頭粉面,你雖然在滿洲軍營長大,到底是個漢人,莫非也有這喜好不成?”范文程笑道:“大汗千萬別誤會。我自幼便跟隨父親投誠天命金國汗,一應吃飯穿衣早已與滿人無異,怎麼會有敷粉陋習?説起這方子,卻與袁崇煥大將軍有關。大汗以為這方子是哪裏來的?正是袁將軍的夫人親手所寫,探子因緣巧合得到這張墨寶,送邸報的時候一併夾送過來。我因敬重袁將軍為人,且有‘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終因我而死’之憾,所以隨身攜帶,是為紀念之故。”皇太極聽了嘆息:“這樣説來,這張方子着實難得,你隨身收藏,連上前線也不離身,自是看重故,珍貴懷念之意,卻輕輕一句話就將它轉送貴妃,可見對我忠心。然君子不奪人所好,我若收下,豈不傷了你這一份懷舊之心?”范文程笑道:“大汗何出此言?范文程對大汗一片忠心,便是要我的頭也絕無二話,何況區區一張胭脂方子?況且我一個大男人,收着這方子也是無用,若能令貴妃娘娘解頤一笑,這方子便也得其所哉了。方子若有知,想也是願意的。”皇太極也笑道:“這樣説,我便收下了。所謂禮輕情意重,我不僅要代貴妃謝你,更要替我自己多多謝你這一片忠心。”多爾袞聽他二人對話,暗暗嘆息,他自幼習武練,哪裏想過獻一張脂粉方子也可以表忠心立大功呢?這范文程不通佈陣,更長於攻心之術,長袖擅舞,八面玲瓏,皇太極有了這樣一個城府深沉計策百出的謀臣,真可謂如虎添翼,天假其年。莫非,他果然是真命天子,有天神相助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