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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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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出茅屋,茅屋裏燈熄了,利時一片黑暗,窗户上,既不再透出燈光,也不再映出人影。年輕人頭也沒回,本來嘛!他走了,想必人家金瞎子也要走了,茅屋裏既然沒人了,還點着燈幹什麼?年輕人來的時候走的是那條路,如今走的時候,走的還是那條路。

他步履輕快,轉眼之間,那座已然沒了燈的茅屋,已被遠遠拋在身後,整個兒的沒入夜裏,看不見了。夜本來就濃,要是那座茅屋不透燈光,遠一點本來就看不見它。

就在這個時候,年輕人突然覺得自己的步履不夠輕快了,不但不夠輕快了,而且覺得越來越沉重。

在他來説,他知道自己絕不該有這種現象,絕不該,因為他的修為已經到了寒暑不侵的境界,他知道不對了。

也就在他知道不對的當兒,忽又覺得頭為之一陣昏暈。

這陣昏暈來得很快,而且很猛,一時間竟使他覺得天旋地轉,站立不穩,身子一晃,踉蹌了好幾步才勉強站穩。

他心神震動,為之暗驚。

在沒有理由發生這種情形的情形下,他腦海靈光電閃,想起了茅屋,想起了金瞎子,想起了牆角矮几上的那盞明燈,還有金瞎子給他的錦囊。

病必出在這一間屋裏,一個人,兩樣東西上,那也就是説,病是出在金瞎子的身上了。

他不相信,絕不能相信。

因為金瞎子是個相當有名的俠盜,一身靈巧功夫,一雙空空妙手,在近幾十年的武林中,少有幾個人比得上。以前雖然他不姓金,也不叫金瞎子,可是他的心,作為還是改不了的。

尤其早在二十年前他曾經作過許諾,作許諾的對象,是他生平最敬重、奉若神聖的人物。其實,不只是他,這位人物,放眼天下,凡武林中人,無不奉為神聖,備極尊崇,敬畏有加。

二十年後的今天,奉這位人物之命來見金瞎子,要求金瞎子履行二十年前的諾言,金瞎子不會不明白他跟這位人物的淵源。那麼,金瞎子不會,也絕不敢玩一點花樣,對他暗下這種毒手。

他知道金瞎子不會,也絕不敢。

他信得過,按情理分析,也確是如此。

可是,事實上(缺)瞎子一個人身上。

這是怎麼回事?他無暇多想,一個疾轉身,旋風也似的撲到河邊,跪地,探身,雙手舀水,滿頭滿臉猛一陣潑灑。他想藉清冶的河水驅除暈眩,醒神智。

可是沒有用,不但暈眩依舊,而且越見厲害,他心驚添加了三分,猛提一口氣,忙暗運功。

那知不運功還好,一運功之下,頭猛一暈,眼前一黑,一頭就栽進了這汨汨動的秦淮水裏。

只一聲輕微水響,只起了一些輕微花,利時一刃歸於寂靜,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秦淮河的這一帶,夜仍然那麼濃,仍然那麼黑暗,連個看見的人都沒有。不,有,有個人看見了。

那個人就站在幾丈外的夜裏,是金瞎子,是那個金瞎子。

如今,他兩眼之中的奇異光芒更明亮,嘴角的笑意也更怕人。

只聽他喃喃説道:“主人高明,真是神人,二十年前的那件事,再也不會有人知道了,從現在起,那件事才算是真正的了了,我的身子,還有十幾年的青歲月,相信主人不會讓我白犧牲的。”話落,人隱,幽靈似的沒入夜裏不見了。

秦淮河的這一幕,這才算真正的歸於寂靜…

秦淮河。

“夫子廟”後那十餘里的一段,有燈火輝煌,歌舞聲囂,熱鬧異常的時候,可也有垂簾熄燈,人跡不見,安靜冷清的時候。那是早晨。

在早晨,這一帶恐怕是整座金陵城最安靜的地帶了。

在金陵城別的地方,正值熙往攘來,萬頭攢動的早市,可是在這兒,一艘艘的燈船畫舫之間,不但看不見一個人影,甚至聽不見一點聲息。可真巧了,剛説沒人影,沒聲息,就在這一剎那問,也就偏有了人影,有了聲息。聲息起自於一艘特大的燈船,這艘燈船是比別的燈船大,也比別的燈船華麗,可是它華麗得雅緻。聲息就起自於這艘燈船船艙的窗户,那鏤花的窗户呀然支開了,人是從那扇窗户探頭而出的一個妙齡少女。小姑娘她年可十六七,柳眉杏眼,長得美極,烏雲螓首上挽一對雙髻,一雙欺雪賽霜的小手,端着一個雕花的銀盆,往窗外就要倒。突然,她兩手停住了。

一雙杏眼睜得大大的,望着河裏急叫:“啊!有個姑娘快來!”敢情這個小姑娘還有姑娘?她這兒話聲方落,窗户裏探出了另一顆烏雲螓首,又是一個十六七的小姑娘,一樣的美極,粉妝玉琢,仙明珠般的一對兒。

只聽這小姑娘道:“大清早的嚷嚷個什麼呀?也不怕吵人,瞧見什麼稀奇玩藝兒了,我看看”話聲沒説完,她目光發直,一雙水汪汪的杏眼也瞪圓了,餘話變成了一聲“哎喲”緊接着她也叫起來道:“姑娘快來,河裏有個人!”敢情她不是剛才小姑娘口中的那位“姑娘”她這兒一聲“人”字出口,船艙裏響起一個有點冷,但珠落玉盤似的,甜美已極的女子話聲:“我已經看見了,難道你們從沒見過浮屍,從沒見過死人?”兩個小姑娘臉微一變,急忙把烏雲螓首縮回了窗裏,旋聽頭一個小姑娘道:“婢子怕那個人還沒死!”那冷而甜美的話聲道:“我這趟出來不是出來做善事的,他要是該死,早就沒氣兒了,他要是不該死,自會有別人救他。”這麼樣甜美話聲的姑娘,再加上婢美如此,其主可知,卻沒想到會是這麼一付心腸,也難怪好端端的話聲這麼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