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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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快要結束時,我們到達了巴黎。我們從南邊進城,走在一條寬闊宜人的高速公路上,路邊是一排排古樹,天上還下着小雨,真是愜意極了。一陣風吹來,枯葉就在我們周圍飛舞。逃出羅馬那天晚上的情形現在想來真像是一場夢。我們走過天,走過夏天,變得堅強多了,巴黎城裏灰的高塔似乎預示着我們美好的未來。
不過,我懷疑我們在欺騙自己,試想,一個是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落難王子,一個是韶華已逝的老瞭望人,在這個世界還有什麼希望可言?這是一個沒有羅馬明亮的城市。羅馬即使在深冬時節,也依然陽光燦爛,天空明澈。巴黎卻好像永遠都烏雲遮,建築物和周圍的環境都一樣灰暗,連城牆都是灰的,沒有一點光澤。城門倒是大,旁邊無打采地躺着一個臉陰沉的小個子哨兵,對我們不理不睬。我疑惑地看着他,他搖搖頭。
“‘進去吧,瞭望人。”
“不檢查檢查?”
“你沒聽説嗎?從六天前開始,所有的城市都可以隨便進入,這是入侵者的命令。現在城門本不關,一半的哨兵都沒工作了。”
“我還以為人侵者還在搜查他們的敵人呢,”我説“比如以前的那些貴族們。”
“檢查站設在別處,他們也不用我們哨兵。巴黎現在可以隨便進。走吧,走吧。”我們進城門後,我説:“那你為什麼還呆在這兒?”
“我在這兒守了四十年,”哨兵説“還能去哪兒?”我嘆了口氣,告訴他我跟他一樣難過。我和王子進入了巴黎。
“我曾經五次經南門進入巴黎,每次都是坐着轎子,前面醜人開路,喉嚨裏奏着音樂。我們朝河邊進發,經過古老的建築物和紀念碑,到巴黎王的宮殿裏去。晚上,我們坐着飛盤在空中載歌載舞,看飛人表演芭蕾,埃菲爾鐵塔上專門為我們演示的極光。噢,還有葡萄酒,巴黎的紅葡萄酒,穿着漂亮晚禮服的女人,她們脯豐滿,大腿人極了!可以説我們沐浴在葡萄酒裏,瞭望人。”他猶猶豫豫地指了指前方“那是埃菲爾鐵塔嗎?”
“我覺得那是氣候調節塔的殘骸,”我説。
“氣候調節塔是垂直的,我看那是下面大,上面細長的塔,跟埃菲爾鐵塔一樣的嘛。”
“我看不是的,”我説“那是一垂直的大柱子,至少有三十個人那麼高,頂端突然斷裂了。再説了,埃菲爾鐵塔不可能離南門這麼近,對吧?”
“那倒也是,”王子説,咕噥了一句髒話。
“那就是氣候調節塔了。波多賣給我的眼睛不怎麼樣嘛,對吧?我一直都在欺騙自己,瞭望人,一直都在欺騙自己。找個思維頭盔,看巴黎王是不是已經逃走了。”我又看了一陣氣候調節塔那斷裂的柱子,就是這個神奇的裝置,在第二紀元給我們的世界帶來了無盡的災難。我試圖看透那圓滑得像塗了層油似的大理石表層,看裏面到底纏繞着什麼奇妙的東西,居然導致整塊的大陸沉到海里,把我在西部多山的家鄉變成了島嶼。我轉過身,戴上一個公共思維頭盔,詢問巴黎王的情況,得到的回答跟我想象的一樣,於是我又詢問我們可以在哪兒住宿。
王子説:“怎麼樣?”
“巴黎王和他的兒子們,在外星入侵那天晚上全給殺了。他的王朝滅亡了,名號也取消了,宮殿也被入侵者改建成博物館。其他巴黎貴族死的死,逃的逃。我給你找個朝聖者住的地方。”
“不,帶我一起去史學家團會。”
“你現在想加入那個團會?”他不耐煩地説:“不是,笨蛋!我的朋友全都不見了,我一個人怎麼能夠在一個陌生的城市裏生活?在朝聖者旅店裏,我能跟真正的朝聖者説什麼?我要跟你在一起。史學家很少拒絕瞎子朝聖者的。”真拿他沒辦法。我只好讓他跟着我,一塊兒到史學家大廈去。
到史學家大廈得穿過半個巴黎城,這幾乎花了我們一整天的時間。巴黎給我的覺是一片混亂。入侵者的到來打亂了我們的社會秩序,使許多團體的人,有的甚至是整個團會,無事可幹。我看到不少瞭望人,有的吃力地拖着瞭望車,有的則跟我一樣,甩掉了包袱,卻不知道自己的雙手還能夠幹什麼。他們看上去愁眉不展,心事重重,許多人目光呆滯,顯然是酗酒所致,因為現在所有的紀律都不管用了。另外,還有哨兵,漫無目的,情緒低落,因為現在已經沒什麼可供他們看守了。地球衞士那樣子也表明地球淪陷那晚,他們肯定稀裏糊塗的,被嚇得不知所措。我沒看見宦官和統治者團會的人,倒是看見了許多失去工作的小丑、樂師、記錄員,以及其他以前在宮廷供職的人,都在大街上閒蕩。當然還有成羣無聊的沒腦子的閹人,他們無事可幹,肌鬆弛了不少。只有小販和巫師好像還跟以前一樣忙碌着。
街上隨處可見入侵者的身影。他們三五成羣地逛街,長長的四肢,晃晃悠悠的幾乎要挨着膝蓋了,眼皮很厚,鼻孔藏在過濾罩裏,嘴很豐滿,閉着的時候看不見一絲縫隙。他們身穿清一的深綠長袍,可能是軍服;有些還帶着武器,一種奇怪的舊式武器,沉沉地掛在他們背上,其實説不定是為了展示而不是用於自衞。他們從我們身旁經過的時候,顯得非常悠閒自在、和藹的征服者,有點自信和驕傲,本不擔心戰敗的地球人會給他們找什麼麻煩。但是他們從不單獨行動這一點表明,他們還是很有戒心。我心裏一點也不恨他們,就是他們以勝利者驕傲的眼光看待巴黎古老的紀念碑,好像那屬於他們的時候,我也恨不起來。然而羅馬王子,儘管所有人在他“眼”裏只是猶如一映襯在一片灰白背景之下的深灰木,還是本能地覺得到有入侵者走近,立即會滿懷敵意地呼呼氣。
這裏來自外星的觀光者也比平多,上百種的外星人,有的能夠呼我們的空氣,有的套着密封的球體,有的戴着金字塔形狀的盒式呼器或穿着幫助呼的服裝。在地球上碰上這些陌生人本不足為奇,但是他們的數量着實讓人吃驚不小。他們無所不去,或鑽進古人的教堂裏,或在街角的小攤販那兒買明晃晃的埃菲爾鐵塔模型,或顫顫微微地爬上人行道高處的台階上,或窺視居民房屋,或拍照,同非法錢商兑換貨幣,戲飛人和巫師,冒險住在地球人的旅館裏,穿行在牧羊羣裏,參觀各個景點,好像我們的入侵者向整個宇宙發佈了這樣一條消息:歡到古老的地球參觀。參觀建立了新秩序的地球。
至少地球人乞丐發達了。天外來的乞丐從外星人那兒得到的施捨極為可憐,但是地球人乞丐就不一樣了。不過醜人乞丐除外,因為不容易看出他們是地球人。我就親眼看見幾個醜人,被拒絕後,很不高興,把氣撒在那些運氣好得多的乞丐身上,一把將他們打翻在地,一旁的觀光者們迅速拿起相機,劈里啪啦地拍個不停,準備拿回去給家人看,讓他們也高興高興。
我們及時在天黑前趕到了史學家大廈。
這是一棟雄偉的建築,裏面儲藏着地球的全部歷史。它高聳入雲,矗立在桑恩河南岸,正好在巴黎王同樣雄偉的宮殿對面。不過廢王的宮殿是一座古建築,真正的古建築,第一紀元遺留下來的,長方形,結構複雜,是傳統的巴黎建築風格,灰石牆,綠金屬屋頂。而史學家大廈則是一棟白得耀眼的軸狀建築,表面沒有窗户破壞牆的整體,從屋頂到屋基,旋繞着金的金屬圈,上面刻着人類的歷史記載。螺旋圈的上半部分還是空白。我因站得遠,一個字也看不見。我不知道史學家們是否已經不厭其煩地爬上去,刻下了這次地球淪陷的故事;後來我得知,他們還沒有刻上去。這個故事標誌着第二紀元的終結,留下了説不完的話題,也讓人到心情沉重。
夜開始降臨了。白天,在煙雨濛濛中,巴黎顯得非常沉悶壓抑,然而此時,卻變得異常美麗,好像剛剛在耶路撒冷獲得再生後歸來的貴婦人,活力四,豔麗多姿。城裏的燈光柔和而耀眼,神奇地照亮了古老的灰建築,模糊了它們的輪廓,隱藏了上面古董般的污點,原先醜陋的地方竟變得富有詩意起來,笨重的巴黎王宮殿變成了空中仙境。東邊,聚光燈下的埃菲爾鐵塔聳立在黑暗中,像一隻巨大的瘦蜘蛛,卻優雅人。白的史學家大廈也有説不出的美麗,那記載歷史的螺旋圈好像不再朝屋頂繞去,而是直衝人的心靈。此時,巴黎的飛人們四處活動了,他們悠閒地跳着優美的空中芭蕾,透明的翅膀展得很開,反出地面的光線。他們是多麼自由自在呀!他們是地球上基因變異產生的幸運兒,他們團會的要求就是要他們盡情享受生活的樂趣!他們像一輪輪月亮,把美麗撒向人間。有入侵者加入了他們舞蹈的行列,不知道這些入侵者是怎麼飛起來的,長長的手臂緊貼着身體。我注意到飛人們一點也不厭惡有他人跟他們共舞,反倒熱情地歡他們,還在飛舞中為他們讓路。
在天空更高遠的背景裏,懸掛着兩個人造月亮,月光皎潔,從西方向東方滑去。光線有規律地在半空打旋,我猜想這是巴黎慣用的娛樂方式;懸浮在雲層下面的喇叭裏播放着歡快的音樂。不知從哪幾傳來一陣姑娘的笑聲,還飄來一陣酒香。巴黎被征服了還這樣歌舞昇平,真不知以前會是什麼樣子。
“我們在史學家大廈前面嗎?”王子恩裏克試探着問道。
“是的,”我回答道“一座白的建築。”
“我知道它什麼樣子,白痴!不過現在——天黑了我就看不太清楚了——是那棟吧?”
“你指的是巴黎王的宮殿,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