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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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説過什麼…”林翠低頭想了想“哦,你問我是不是專做接待工作,不知道能不能算是對我相貌的間接誇獎…”我笑了笑,心想原來她連這還記得。
“後來我還向你介紹了歲修的情況,為什麼要用古法截,以及怎麼個截法…”我打斷了她的話“你記不記得你當時和我説的有關方面這次都很期待這次能打撈出鐵牛?”林翠深深皺了一下眉頭,嘆了口氣,用繼續保持平靜的聲音説:“在我的記憶裏,你當天和我一起來到河道旁,是一起看到鐵牛的,你當時還拍了照…你還讓我和鐵牛站在一起合影,我不肯…”我急忙出相機“你看清楚,是用這個相機照的嗎?”林翠做了個手勢讓我不要着急“我明白你一定記得和我不同,你也肯定沒有那張鐵牛的照片。這一切都在一開始就錯了。”我沉默下來思考。看來至今為止所有與鐵牛相關的事情,林翠的記憶都和別人不同。即使是我這個近期才出現,可以説和她偶然邂逅的外鄉人,也是其餘的記憶都對,只有有關鐵牛的部分不同。這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整件事都是一個有關鐵牛的陰謀。然而,那個德國男友和有暈血症的諾諾,卻無論怎麼看都和鐵牛扯不上關係…
林翠看到我的神,開口説:“我知道你在想,這一切和鐵牛有莫大的關係。我也是這麼認為的,現在我要告訴你,我所記得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我知道她説的那天晚上,就是合前一天的晚上,也就是她喝醉的那天夜晚。聽到她語氣鄭重,我不由地正了正身子,如臨大敵地聽她講。
“當天晚上,天下大雨…”我心裏咯噔一下,我原預備好聽到一個截然不同的“事實”但沒想到第一句話就出現了巨大的差異:我記得當夜晴空萬里,月朗天清。
林翠繼續説道:“我突然很想到江邊看看,看看雨勢會不會影響到截。雖然天氣預報説雨量只是中等,但看當時的天氣,完全是暴雨,而且一點也沒停的趨勢。這樣下去,很有可能要將截合攏的子推遲。”
“我來到河道邊,當時沒有一個人。水位看來已經很高,鐵牛的影子在岸邊顯得特別孤寂。那時候我突然覺得自己和那鐵牛很像,也是孑然一身,在這樣的大雨裏,孤單地站立。”
“就這麼想着,我就自然而然地往鐵牛那裏走去…”此時我打斷了林翠“鐵牛是怎樣放置在那裏的?是任何人都可以隨便接近的嗎?”
“對,就是放在河道邊,沒有欄杆也沒有什麼雨蓬之類——因為沒有人能抬走那麼打的鐵牛,鐵牛不是銅牛,也不會有人把它砸壞賣錢;而如果不是天的話,視覺效果回大打折扣。本來是説要把鐵牛放在新修好的魚嘴上,作為‘鎮壓’之用。但是這是真正的文物,這麼做有點風險,而且也不方便以後搬運。”
“總之,在我的記憶中鐵牛是可以隨便接近的,所以旅客才能很隨便地與鐵牛合影。”
“當晚我正走到鐵牛身邊的時候,就聽到了震耳聾的水聲。”説到這裏,林翠抬頭看了我一眼。在她的眼睛裏,我還可以看出一種心有餘悸。
“當時我還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就被水沒了。現在想起來,是合攏前下到江裏的榪槎造成的水位落差,在大雨持續的衝擊下,終於被衝破了,內河道的水位一下子暴漲,蔓延到岸上來…用現在的眼光來看,這算是岷江數十年難得一見的洪峯吧。我也想過這未免來得抬戲劇了,但這卻是不容改變的事實。”
“當時我真的害怕得要死,腦子裏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抓住什麼不要放手,千萬千萬不能放手。”
“説到這裏,你也猜得到,那被我抓住的東西就是鐵牛了。當時我記得我被水衝得浮了起來,只好死死抓住牛角,大概覺得這地方最趁手,加上害怕被它扎到。”
“後來我就失去了意識,醒來得時候,就是被你們救起來時。”
“我知道自己昏睡了很久,但是總覺得無論如何不可能過了一夜。如果我一直在水裏,豈不是早被淹死了嗎?”我深呼了一次,直到此時,我才真正知道,在林翠的世界裏,究竟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情,在這些天來,她究竟經歷過了一個什麼樣的過程——深夜暴雨,罕見的洪峯,溺水險情,抓住鐵牛求生,被救起卻是在第二天近午;從此一切都變得不同,所有人都説自己面對了十年的,危急時刻抓住賴以求生的鐵牛是剛剛打撈起來的;莫名其妙暈血症痊癒的鄰家小妹妹;子虛烏有卻有照片為證的男朋友;因為“記憶異常”被送進神病院;現在唯一可以信賴的人,是才認識不到一個月,一心想找八卦新聞的記者。
林翠不再説什麼,只是看着我。而我一時也找不到適當的詞句,沉默了半晌,我問她“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清真相。”林翠回答得沒有一點猶豫,她的臉也似乎換了一個人,顯得前所未有的剛毅、決絕。
她繼續補充道:“我也想過,自己是否太過執著,太過拘泥於所謂真想?這件事發生之後,其實我的生活並沒有太大改變,我的工作,我的身份,我住的地方都沒有變化;我的家人、同事、朋友除了那個已經消失不見的男友,都沒有什麼太大的改變;包括這次認識你,儘管我知道在一些事情上我們的記憶不同,但是卻沒有改變我們彼此的看法——”
“如果我可以就此忘記過去,把這個鐵牛在2002年才撈上來的世界,當作自己從小到大所過的生活的一種接續,也未嘗不可太太平平地過下去。”聽到“這個鐵牛在2002年才撈上來的世界”我的心念動了一下,想要開口,但林翠已經長了一口氣,繼續説下去:“但是我不甘心!”
“人生不過幾十年,到頭來所有功名利祿、歡樂悲傷,一切的一切都會過去,人在臨走前的一瞬間能回想起一切,不就是他從這個世界所能帶走的所有嗎?甚至可以説,人的一生就是他的記憶。”
“所以,我不要我的記憶裏有任何解釋不通的地方。生命於我只有一次,我不希望它有任何不明不白。!”林翠的這幾句話説得斬釘截鐵,讓人對她平裏產生的柔弱的印象大為改觀。我聽了也是一陣熱血上湧,只覺得不管攔在林翠面前的是怎樣的霧和障礙,我都會盡全力和她一起衝破它,並不因為林翠是美女,而是因為她是個堅強果敢的人。這幾句話當時產生的影響力就是這樣的,以至於我雖然不能保證迄今為止在這件事中我所記錄下來的對話全部都確無誤,卻能夠清楚記得這幾句話都是原話,一字不錯。
熱情幫助人下定決心,但真正解決問題還是要考冷靜。在聽了林翠的“宣言”之後,我暗自對自己的大腦下了指令,讓它提升一個檔次的速度運轉。同時毫無顧及地説出了自己一直以來的想法:“你剛才提到‘鐵牛在2002年才打撈上來的世界’。你知道嗎?我曾懷疑過,也許你事從另一個世界來的。這裏本來就和你的世界不同,只是表面相似而已。”
“我也曾想到過。”林翠認真地點了點頭“其實我一直想,每個人的過去都有那麼多讓人後悔的事,如果某件事情我沒有這樣做,而是換了一種方法處理,或者雖然我的方法沒變,卻沒有不幸失敗,而是成功了,也許以後的一切事物都會不同。”
“人生的道路就好像有很多枝杈,每一個道口都有許多分岔,通往各不相同的新道口。出現得越早得道口,對現在的影響就越大。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
“在現實中,我們只能每次選擇一條道路,一旦做出了選擇,那些被放棄的岔路就跟消失了一樣。最後留下了一條清晰的主幹道,名字叫做‘現實’。而如果那些選擇每個都被做了一遍的話,據排列組合,就會產生無數條主幹道,無數個現實。我們每每想到,當初如果換了一種選擇會怎麼樣?也許會在心裏設想出一套整的完全不同的現實人生,但是隻會把這當作一種虛幻的可能。如果説,這些可能其實都存在呢?”聽到這裏,我忍不住了,接着林翠的話説了下去:“比如鐵牛一旦不是在2002年找到的,而是出現在1992年,那麼你就可能和它合影,就可能對它的數據記得清清楚楚,也有可能這點細微的改變,導致你認識了一個德國男友。”説到這裏,我們兩個人都靜了下來,四目相對。
“那多…你説,我會是從另外一個世界來的嗎?”林翠向我提出的問題,我不是沒有想過。平裏與人往,如果覺得某人的想法和其他人都格格不入,或者對於一些事情的認識都很特殊,往往會調侃道“你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吧?”這意思當然不是真的指天堂或地獄,而是常識、習慣都完全不同的世界。而當這樣的一句話成為一種現實的疑問時,讓人超出驚詫和恐懼,有一種奇妙的美。
“我為何如此幸運,能夠遇到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你”這種電影《e。t。》裏小説主人公的心情,我才此時注視着林翠的臉龐時,已有所體悟。而我相信,林翠也如我一樣,被這樣一個想法的奇妙彩給住了,本顧不得什麼恐懼啊驚慌啊,我們就好像回到還是小孩子時,回到相信有仙女教母和七十二變的時代,對於一種完全衝破常規的可能而歡欣鼓舞,絲毫不介意自己在這一“反常”中扮演的是旁觀者還是主角。
然而這只是一閃念間。我本沒有忘記,自己曾經在f大的校園裏向梁應物提出過這一設想,而當時梁應物中止了我的猜測,只是通過提醒了我一句簡單的話:如果林翠真的來自另一個世界,那麼這個世界裏的林翠哪裏去了?
我馬上把這個疑問對林翠説了。
而她並沒有表現出什麼反應,似乎對這個狀況早就有成竹。而她接下來説的話,提的問題,更是讓我覺得完全摸不着頭腦:“那多,你讀過《時間簡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