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過年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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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福寺人民市場一開門,人就進來不少。王大力找到賣條絨布的櫃枱,只見櫃枱前已有兩個和自己年歲差不多的青年,也在和售貨員説買黑條絨布,而且也是一人買四尺,並且兩尺扯一塊,兩尺扯一塊。
輪到王大力買了,年輕的女售貨員一邊給王大力量着條絨布,一邊問:“你們買這些燈布幹什麼,怎麼都是兩尺兩尺的買,還都買黑的?”王大力知道,山西説的條絨布,就是北京説的燈絨布,便道:“我們是隊的老鄉託我們買,是做鞋面用,兩尺剛好做一雙鞋。”售貨員點了點頭,又問:“你們都用的是北京布票,山西人也有北京布票?”
“唉,人家給山西布票,北京也不能用,只好讓我們家給出了,好在不多,只四尺,如果多,夠嗆!”王大力買完條絨布,又去買解放牌球鞋,他去買二六半尺碼的,可是櫃枱這個尺碼已經沒了,他只得去下一購物地點了。
他走出隆福寺衚衕,奔東安市場走去。天氣寒冷,他到有些涼意,用手攏了攏身的大衣,好在路不遠,閒着無事,隨意溜達,卻也愜意。看着路邊忙忙碌碌行走的人們,他的心裏突然空蕩蕩地,像一潭水,深不見底,寒冷而孤寂。他這種覺回北京已經數次出現,他知道那是因為自己已不是北京人,而前途又渺茫無望而產生的空落落的覺。
他到了東安市場,在賣鞋的櫃枱前,他看到了趙亮,單丁一,和村裏的女知青白枝枝,他們怎麼湊到一起了,見他們每個人手裏都拿着幾份扎捆好的東西,便道:“你們也來採購了?”
“當然了,知青回北京,都要給老鄉帶東西,採購大隊長啊!”趙亮大聲地説。還好,這裏有王大力要買的解放牌球鞋,總算完成了任務。
李全旺和葛存天找了好久,終於在魏公村找到了農科院的種子研究所。
他們來這裏的目的,是想把他們的計劃向研究所的科研人員講一下,並想討要一些稻種,回村搞一下種水稻的實驗。
種子研究所大院裏空蕩蕩的,牆貼滿大字報,大字報有新有舊,舊的大字報經過風吹曬雨淋,已經斑斑駁駁,破爛不堪,紅紙變成粉紙,粉紙變成白紙,黑的字跡被雨水沖刷的墨痕如小溪般的一道道淌下來,像無數條黑的蚯蚓向下亂爬,而被風掀起的破了的紙角,更像冬天裏孩子的簾,五顏六。
門都鎖着,他們從一樓換門敲,一直敲到二層的緊裏頭,才把這扇門敲開,裏面坐着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戴着眼鏡,正在一個枱燈下看着。
李全旺他們走了進去,那位戴眼鏡的看了看他們問:“你們有什麼事嗎?”李全旺他們説明了來意。那位戴眼鏡的説:“現在文化大革命,誰還搞這些,都忙着高批鬥,奪權,好在,我梁某人不太喜歡奪權,你們的想法好啊,在廣闊天地大有作為,鹽鹼地種水稻,如果能成功,那可放了個衞星,我支持你們,給你們找點資料,再給你們找點稻種,你們回去實驗。”那位梁某人出去了,過了半小時,他拿回了一疊油印的種水稻的資料,説:“這樣,你們先回去實驗,如果碰到什麼問題,再來北京找我或寫信,祝你們成功。”薛玉昌無力地走向伙房。
知青都回家了,伙房裏冷清清的,他開了門,揭開鍋蓋,鍋底的一層水已凍成了冰,白亮亮的,他又揭開水缸的蓋,水缸裏的水也結了一層冰“***!”他隨口罵道。無奈,他從院裏抱了一捆高粱杆,賽道灶台裏,把火點着,開始做飯。
鍋裏的冰慢慢化了,他用鐵瓢把剛面得冰砸破,舀出水,倒進鍋裏,屋子冰涼,水冰涼,身體也冰涼冰涼的,他跺跺腳手,開了庫房門,盛出二斤小米,洗洗,倒在鍋裏,煮沸,然後就坐在小凳,慢慢地往灶膛裏一一地添着高粱杆,一邊望着一個個火苗竄起,又一個個火苗熄滅。
他在做燜飯,這是他發明的,老鄉不捨得做,嫌費米,他想起在北京時母親用大米做過燜飯,於是他照葫蘆畫瓢,把小米煮開,水放少點,水煮開後,火燒小點,再後,不添柴了,靠餘火加熱,只要水和米的比例放對,經過幾次試驗,他的小米飯燜出來了。
鍋裏透出了新鮮小米飯的香味,他很喜歡聞着味道,於是使勁地嗅了嗅。
這時,門開了,張燕進來了。
張燕是村裏節不回北京的唯一女隊知青,她不是北京沒家,而是她從小一直由姐姐撫養長大,姐姐是售票員,姐夫是司機。他們有四個孩子,最大的一個女兒只比張燕小兩歲,張燕從小不記得父母,既不知父母長什麼樣,也不知父母是幹什麼的,幾次問姐姐和姐夫,姐姐姐夫都給支吾過去,文化大革命姐姐曾被都過兩天,才知道父親解放前是憲兵,解放時給鎮壓了,母親是特務,五二年也給抓走,後來一直杳無音訊。
小時候張燕對姐姐姐夫很依戀,也很喜愛姐姐的家,慢慢長大後,她到自己好像半個是家裏人,半個是外人,心裏有時到彆扭,所以很想有個自己的家。
這次節別人都回北京,她一方面沒錢,兜裏只有大隊借的十元錢,和自己從北京帶來的五塊錢,如果回去車費十元,回來車費便不夠了,另一方面,回北京還要吃姐姐姐夫,自己已經隊了,再吃姐姐姐夫,心裏也過意不去,思來想去,所以,牙一咬,心一橫,節不回北京了,在山西過一個革命化的節。
張燕進了伙房,見薛玉昌正在燜小米飯,不好意思地笑笑説:“哎喲,來晚了,對不起啊?”説着,挽起袖子,去剝堆在屋角的葱。長長的葱凍的硬邦邦的,像一木,剝掉外面的葱皮,裏面便顯出細細的像雪花一樣的細冰渣,剝着剝着,手被葱凍住了,用力一扯,左手食指掉了一塊皮,血了出來。
“哎喲!”張燕不叫了一聲。
正在燒火的薛玉昌見張燕手指血,知道手指剝凍葱時被凍的葱給凍在一起扯破的,便忙湊前,不自覺地拿住張燕血的手指,從自己兜裏掏出手絹,給張燕包,説:“注意點,這地方冷,零下二十好幾度,手摸什麼都得注意,我開門鎖手被凍好幾回,手硬拽也破過好幾次。”張燕今年已經二十一歲多了,望着這個比自己小三四歲的薛玉昌,自己的手又被人攥着,心裏不知為什麼突然咚咚地跳的快了起來,臉也發了熱,忙掙開薛玉昌的手:“沒什麼,傷不重。”二人吃了頓小米燜飯拌熬葱。熬葱,就是把葱切碎,放到鍋里加點水放點鹽煮一煮便是。伙房裏菜已經沒有,半麻袋土豆也都凍成冰球了,切不動,剁不爛的。唯一有的菜,就是知青們分的葱,堆在屋角,還有六七捆。俗話講:餓不死的僧,凍不爛的葱,葱雖然凍得硬邦邦,放在鍋裏一煮,仍然鮮味洋溢。
飯吃完了,二人發愁了。一個人坐一個小凳,漫天閒侃,這是他們自知青回北京後,在伙房的慣例,只不過越聊越愁。
“你説怎麼辦啊,就咱們倆沒回北京,不説別的,飯過十幾天就沒的吃了,葱也快吃完了,吃完了後,咱們吃什麼?”薛玉昌望着屋頂還瀰漫着的些許霧氣説。
“你到大隊再領些糧,再磨些玉米麪,高粱面,在領些小米啊。”張燕看着薛玉昌道。
“領糧食大隊倒是給,只是磨糧食都要錢,咱們是羅鍋子山,錢前緊啊!”張燕沉默了,她知道薛玉昌的情況,知道他北京的家也沒有錢給他,便沉默了。
“你是大姐姐,你想個轍?”薛玉昌突然冒出這麼一句。張燕見薛玉昌突然叫自己大姐姐,心裏呯呯又亂跳起來,很有一種美滋滋的覺,可是,轉臉,她又故作生氣地説:“你呼叫什麼呢?”張燕躺在炕半夜沒睡着,她在想着薛玉昌白天那句“你是大姐姐,你想個轍?”那句話。
剛隊,她並沒有注意薛玉昌。她是高中生,又一直在女校,薛玉昌他們都是初中生,有都是男校的,照村裏女知青的話説:這些男隊知青都是一幫小孩子。
她只覺得男知青裏薛玉昌長的白白淨淨,細皮的,一看,像個富裕家庭的孩子,聽到薛玉昌的身世,知道他是幹部家庭,雖然他父親倒了,可是在心裏張燕總覺得自己父母是憲兵特務,和革命幹部,是兩條道的車,攏不到一塊兒的。
沒聯繫的兩個人怎麼能扯到一塊呢?她望着窗户紙映着窗外樹枝的影子,痴呆地望着,努力想把薛玉昌從腦海中趕出去,趕出去了,一會薛玉昌又悄聲無息地在腦海中浮現,並嬉皮笑臉地説:“你是大姐姐,你想個轍呀?”
“想,想什麼啊,想你娘個老臭!”張燕在心中暗罵,嘴角卻漾出了笑意。